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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际箭联这些年致力打造城市“景观体育”, 作为世界顶级赛事,包括法国埃菲尔铁塔在内的诸多世界标志性风景成为射箭世界杯的赛场背景。

  沪城现代气息浓厚,难得有处绿树掩映、鸟飞鱼翔的中心绿地公园, 闹中取静,在繁华喧嚣、地标林立的金融城中独具一格, 被选为这次世界杯分站赛的举办地。

  为提前适应气候和比赛场地, 充分利用东道主优势,这次国家集训队的集结地点也在沪城。

  第一次没有教练和队友同行, 独自来一座陌生城市训练比赛, 温随特意提前抵达, 到射击射箭运动中心报到时,签到表上他是第一个。

  后来队员陆续到齐,有人问收签到表的中心工作人员, “我们教练还没到吗?”

  那人回答,“到了,正在开会, 一会儿就来。”

  温随就和其他几名队员坐着等待,八个人里有五位原本就是国家队的, 彼此认识, 另外两位分别来自J省和H省的队员似乎也有些拘谨,不怎么说话。

  等了一会儿,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队员们猜是教练到了, 都安静地看向门口。

  先进来的是国家队教练李立斌,温随之前去的那回曾见过他, 看来他就是这次集训和分站赛的总负责了。

  正这样想着, 随后紧跟着进来另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 足以挡住半边门,逆着早晨尚不算浓烈的阳光,仿佛镀上一层浅金光晕,毫厘不差落进温随震惊的瞳孔里。

  猛然想起在省队看组队选拔的通知时,上面写着:[国家集训队将录取男、女运动员各4名,教练员2名参加集训,聘用办法另行制定。]

  温随轻轻吸了口气,那位教练不明显地对他眨了眨眼,唇角绽出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笑来。

  “各位队员,这么早就集合完毕了,很好,很有干劲儿,继续保持。”

  教练李立斌先讲话,对集训的事进行统一宣贯,然后请两位副教练自我介绍。

  “各位队员大家好,我是来自S省射箭队的教练员席舟,之后的两周我将与大家并肩作战,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也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S省省队的?”旁边H省的队员低声问温随,“你也是S省的,他是你的教练吗?”

  “……”温随一时居然不知该答是还是否,好在另一位副教练开始介绍自己,这个问题暂时被揭过。

  后来就是直入主题的训练,不愧是赛前集训,第一天便开启全面备战状态。

  席舟作为副教练,对所有队员一视同仁,温随也完全心无旁骛,仿佛身边盯着他做俯卧撑的人不是席舟。

  除了开头那一照面,他们只需用眼神就达成默契,再未进行多余的“秘密”交流。

  直到晚上结束,温随在队员房间,席舟在教练员房间,两人手机互发消息,明明出门左拐可以正大光明说话,偏要弄得像暗线联络员。

  温随:[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们省队的教练?]竟然没告诉我。

  席舟:[刚上任,还没正式跟队员见面。]确实想先瞒着你。

  温随:[你说的想做点别的事,就是这个?]有一点点生气流露,但不多。

  席舟:[不完全是。]半个诚实宝宝,其实还有更“远大”的目标。

  温随:[()]就是表情包那个意思。

  席舟:[你这回在分站赛上拿名次,大概率能进国家队了,我才刚到省队,估计你就得升级,也当不成你的教练,所以没什么变化。]不太会解释,反正懂的都懂。

  温随:[我是怕你当我教练?]我是在气你故意不说。

  席舟:[你不怕,我怕。()]此表情包求生欲超强。

  聊不下去了,两人不露脸,画风都开始基因突变,整个一对小学鸡,从幼儿园中班跳级升上来的。

  不过虽然私底下犯传染性幼稚病,在正式训练中,席舟和温随仍然是各自岗位的使命和颜值担当。

  作为教练员与运动员典范,不仅身为“哥哥”的特殊关照一丝不剩,席舟的严厉和温随的刚强都让其他队员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在省队关系不睦,到这儿公报私仇对着干来了。

  当然只是玩笑,席舟不止对温随严厉,对其他队员也没差,训练结束后仍跟大家打成一片,并不搞特殊化,人缘一如既往的优秀。

  虽说只要教练水平够,谁来都一样,但温随也得承认,有席舟在这儿,算是迄今为止他参加过的心情最放松的一次集训了。

  二十天后,射箭世界杯沪城站反曲弓男子个人决赛在万众瞩目中开赛。

  刚过完19岁生日的温随以6比2战胜卢森堡选手亨克斯,夺得金牌,成为第五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男子射箭运动员。

  但这夺金之路并非从开始就被人看好,因为资格赛中温随原本才排名第八。

  可进入八强之后他发挥得越来越出色,一路高歌猛进,从1/4决赛开始,以两个6比2和一个6比3先后战胜资格赛头名瑞典名将汉森、韩国杀手郑宏胜和卢森堡选手亨克斯,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奇袭打法,高调摘得他在世界级比赛中的第一顶桂冠。

  之后的混双比赛,温随同任晶搭档,与头号种子美国队会师决赛,顶住大风天气影响,以142比135完胜对手夺冠,收获他在本次分站赛的第二枚金牌。

  比赛结束后,李立斌没让温随回省队,“你直接跟我过去,队里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还有一个月就是法国分站赛,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如同席舟预言,但温随以为至少他会先跟他一起回省队,没想到这么雷厉风行。

  “我就说,你跑得太快,我都追不上你了。”

  席舟叹息,眼底的笑意却深切而热烈,仿佛在欣赏一件光彩夺目的宝贝。

  明明被人夸都不会不好意思的,听到这话再加上席舟看他的眼神,温随忽然有点脸热,“……那你努力追,我不会等你的。”

  “不用等我,你按你的步调,想跑多快就跑多快,兴许哪天你不注意,我就追上来,跟你一起跑了。”

  席舟微微一笑,轻声道,“记得我说过吗?我只会在你身边。”

  **

  从沪城站回来后温随就去了国家队,虽然关系还没转过来,但为更好筹备接下来的比赛,他实际已经跟国家队的队员一起训练了。

  到了那边训练强度只增不减,中间温随好不容易请四天假——其实只有两天,包括周末的离队申请在内,休息时间也不浪费。

  这四天他安排得很紧张,一是要去省队,二是参加郑许然的婚礼。

  在省队温随跟教练和队友们告别,袁锰斗志昂扬地表示,要在不久的将来去找温随会师。

  还以为他会伤感,结果那家伙竟然挺开心。

  但是陶嘉悄悄告诉温随,得知他去国家队不回来那天,袁锰偷偷蹲墙角哭鼻子了。

  [你来找我会师,不守信用的人会变成小狗。]

  温随给袁锰发信息,淡定表演随式激将。



  席舟没在省队,因为郑许然的婚礼而提前回去了。

  周六下午温随到家的时候,席舟原本已经打算出门,特意留了一会儿等他。

  “这是许然给你的,独此一份别人都没有。”

  看着桌上那个半人高、金箔纸包装、闪闪放光、浑身上下标注着又土又壕字样的金杯状喜糖盒,温随才想起,曾经郑许然是说过,要送自己一个这样的喜糖。

  就这么匆匆见了一面,席舟就走了,他是这次婚礼的伴郎之一,晚上要跟郑许然他们住酒店,为接亲做准备。

  温随从前也参加过婚礼,出嫁的是他妹妹。

  印象中,新娘应是含蓄的,大红的盖头一遮,谁也看不见模样。

  这里则完全不同,厅内正对的大屏上重复滚动着婚纱照,新郎新娘大方将恩爱呈于宾朋。

  还有满堂的如梦似幻,歌曲都是洋溢着甜蜜和热情的。

  原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婚礼……

  突然的人声将温随的思绪拉了回来,司仪站到台前,开始念起开场白。

  又过了一段冗长繁复的流程,新娘才终于要出场了。

  温随坐在主宾席,听周围人说话,显然都在期待这场重头戏,他也稍稍抬起头,望向地毯延伸的那方。

  而这一抬头,他却愣了愣,方才还百无聊赖划动手机的指尖停住了。

  席舟出现在拱门右侧,微微晃动的水晶垂帘后方,他似乎刚从别处走到那里,稍微侧身站定。

  深蓝色修身西装勾勒出一截腰腹线条,白色衬衫领口系着紫色斜纹领带。

  温随从未见过席舟这种打扮,他只以为他穿衬衫好看,却不知道外面再罩西服,是这种效果。

  而下一刻,席舟稍稍抬起右手,身边的伴娘上前一步,挽住了他。

  伴娘穿着粉色露肩礼服纱裙,容貌姣好,身姿玲珑,席舟的高度仿佛将她完全笼住,越发显得小鸟依人。

  当他们一起站在水晶帘后,温随竟不由自主想起,席舟讲过的、睡美人的童话故事。

  整个婚礼的流程实在太繁琐了,到底后面是怎样进行的,温随都没太留下印象,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扔捧花环节。

  大团捧花从新郎新娘相携的手里高高抛出,像颗顽皮的弹珠,落到谁那儿都落不住,唯独撞进人群中一直在躲闪的那个怀抱里。

  席舟尴尬地托着捧花,眼神下意识望向靠舞台最近的那桌主宾席。

  他还没说话,司仪已经热情的迎上来,“恭喜我们的伴郎,看来下一个有好消息的就是你呀,那么可不可以替广大美女们问一句,席舟先生目前是单身吗?”

  “单身!当然单身!”郑许然带着一帮伴郎团的人起哄。

  “你们……”席舟说了句什么,远远有话筒,隐约听得是,“你们故意的!”

  难怪那束花像长了眼睛,但现在计较这些也晚了。

  伴郎团明显早有预谋,和司仪一唱一和,开始在现场给席舟征婚。

  从外貌夸到人品,从事业有成夸到体贴顾家,从无不良嗜好到做饭一级棒,连对孩子特别有耐心都讲到,仿佛直接就要跳到三年抱俩环节。

  “我现在还不急着……”席舟低声向司仪暗示。

  司仪却哈哈笑着调侃,“工作再忙,结婚生娃也不耽误,怎么感觉我们的伴郎有点害羞啊!”

  气氛越炒越high,郑许然接着司仪那话,更是直接爆料,说席先生做运动员时一心训练,搞事业时兢兢业业,二十七年仍是母胎单身,堪称绝世好男人。

  连席舟这样的脾气,此刻都有些脸色微青,在心里怒斥损友。

  可这是婚礼上,不能不给新郎面子,席舟强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但他孤军奋战,哪敌得过台上这么多人围追堵截。

  实在无法,只能时不时看一眼主宾席。

  温随坐在那儿,低头喝着饮料,似乎并未注意他这里。

  好不容易熬到礼毕,席舟还没来得及去找温随,就被一帮人拉去陪酒。

  第二桌敬到温随这里,才终于有机会悄悄挨近他身边,嘱咐,“结束等我,我送你。”

  温随答应了,他是今天下午的火车,原本就比照婚礼时间请的假,昨晚两人并没约好,没想到席舟还记得。

  敬酒的人走了,温随坐在那桌,吃完饭吃甜点,吃完甜点吃水果,吃完水果喝饮料,后来看手机,又望了一眼二楼正人声鼎沸的方向。

  这场婚礼盛大,连二楼都坐满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全部敬完,席舟这回被灌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尚可,勉强还能维持最后一点清醒。

  晕头转向找回主宾席,却发现温随已经不在了。

  宛如兜头被淋下一盆冷水,席舟瞬间清醒,拿出手机一看,两点四十五分,离火车三点的发车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温随给他留言:[我去车站了。]

  席舟边往外跑边给温随打电话,后面谁在大声叫他的名字通通都听不清,脑子里像是酒意上涌又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到极致,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去找温随。

  找到然后呢?

  席舟站在路边打出租车,心跳得越来越快。

  温随只发了这么一条信息,虽然这是他以往的说话风格但是……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捧花的事他是不是误会了,他……

  直到有辆车停靠下来,司机问了几遍去哪,席舟才终于像是找回一点意识。

  而就在这时,有电话打进来,是温随。

  “刚刚没信号,你不用着急,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小随,今天的捧花我……”席舟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却被温随冷静的嗓音打断,“我知道,是个误会。”

  他默了默又说,“没关系的。”无比清醒而理智。

  席舟愣住了,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掐着,叫他发不出声音。

  “……”

  “火车要发车了,再见。”

  席舟站在豪华酒店外的街边,谁路过都忍不住看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他穿着身昂贵的西装,却颓丧得有些失魂落魄。

  温随坐在火车里,翻到四个月以前,自己拨出去的那个号码。

  没有备注名,可他记得。

  韩崇巍教授,应当早就已经回国了吧。

  温随手指在那个号码上悬空很久,终于还是缓缓撤下。

  “三年,只再借三年……到2028年夏天,就够了。”

  “温君亭,你不属于这里,别太贪心。”

  回到婚礼现场,一片杯盘狼藉,席舟从早上就没正经吃饭,现在胃里只有酒,还是苦酒,翻江倒海地难受。

  郑许然留他聚餐,他婉拒了。

  拖着满身疲惫从酒店出来,席舟没回家,而是去了箭馆。

  今天周日馆里肯定很忙,难得回来一趟,该去看看。

  路上他给前台打电话,是助教接的,听他要回来,助教说,“那正好,有人找你……”

  席舟现在思维很乱,身体也有点摇摇欲坠,只答知道了,并没多问。

  等回到箭馆,才在门口看到一个人,梁舒。

  “小随说要回来参加小郑的婚礼,昨晚在你那住……他已经又回队里了吧?我想你可能这时候会回来,就等在这儿了。”

  梁舒眉眼间似有忧愁,轻声道,“小舟,阿姨有些话想跟你聊聊,你……现在方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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