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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国家队集训, 又是以时长算成绩,这回跑步射箭比赛采用了主备两套计时系统。

  除主芯片计时和终点摄像计时外,还有手动计时的紧急方案, 形成三重保险,保证数据准确无误。

  这样还能出现完全相同的成绩, 也是超低概率事件了。

  五组比赛全部结束后, 总排名有了最终结果,温随和张宇光确定并列第二, 需要进行一对一的附加赛。

  当场宣布时, 刚才那个犯规的人更加愧疚, 屡屡看向这边。

  李衍存故意对温随道,“要不是耽误那几秒,你可能是第一, 更不用加赛。”

  温随却说,“不耽误那几秒,我可能最后也不会加速, 时长是差不多的。”

  李衍存没说话,赞许地点了点头。

  附加赛设置的规则和罚点球类似, 轮流射靶, 谁先脱靶谁输。

  这比淘汰赛还要紧张刺激,毕竟淘汰赛中间如果失误一次也不至于立马出局。

  温随抽中了先射。

  他和张宇光各自站在靶位线上, 互相行礼。

  彼时赛场上还是一团乱象,现在是几乎全场都在静悄悄看着他们。

  第一箭温随轻松中靶。

  没有跑动因素影响, 张宇光第一支也完成得轻轻松松。

  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功夫各自的前4支箭都全部射中。

  到第5箭时温随察觉不对, 出箭瞬间将弓朝左边打了一下, 在观赛众人一片抽气声中, 箭没入标靶边缘,险险挂住没有脱靶!

  李衍存看了眼风标,明明勾弦之初还没动静,他不由暗想:这小子反应真快,胆子也大。

  风又有片刻停歇。

  张宇光的第五支箭,中靶。

  到第六箭了,温随这次稳打靶心,几乎完美吻合中心点。

  起射的压力再度转移到张宇光身上,他这次瞄准的时间略长,不知是否受风向影响,看动作不够确定。

  嗖的一声,箭离弦,擦靶边落地。

  若是正常标靶,这也起码是一支九环,相当给力了。

  场边众人直呼可惜,明显还没看够,高手之间杀个天昏地暗,不多点时间都不得劲。

  张宇光看看靶,又看看那边风向标,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随走过去,两人先互相行礼,而后又握了握手。

  “你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

  “谢谢,”温随回答,“你也是,很稳。”

  张宇光对他友好地眨眨眼,“期待夏训再和你打一场。”

  “好啊。”棋逢对手,温随也觉得这一场的确还不够尽兴。

  冬训营结束后,国家队教练团将每个人的打分情况和评价表传回了推荐单位。

  温随是以J省省队名义推荐的,省队教练康鹏将李衍存的口头评价也转达给了姚闵。

  能得到国家队点名盖章的认可,可谓是独一份殊荣了。

  因为在冬训中的出色表现,本来温随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专业队,但省里特别替他争得一个参加昆城原野射箭公开赛的机会。

  这个比赛同样是国家级赛事,目前只举办过两届,举办地昆城气候宜人,比赛场所在的月湖风景区更是闻名海内外,相当于刚从冰封十里的东三省出来,就要飞去四季如春的花海。

  温随和省队另外三名在编运动员一起组成男子队,分别参加反曲弓组、复合弓组以及光弓和团体赛4个组别的比赛。

  过来之前,康鹏表示重在参与,不给温随压力,原野赛其实不算省队强项,今年本意也是拿来练兵。

  反曲弓组一共有40余名选手参赛,第一天的比赛在月湖东区,共有16个赛点,不均匀分布在森林、湖边,需要沿着既定路线,依次在每个赛点的靶位上射出两支箭。

  所有选手都有地图,但是林间变幻的光影和湖边不定的风向,仍旧给这场比赛增加了难度。

  尤其景区气候潮湿,箭支都沉重不少,温随适应环境过后,才开始找到感觉。

  第一天比赛结束,他32支箭得到225分,还不错,目前在第8名。

  但头天比赛使用的靶子都是定距靶,也就是靶子前面有标识距离,后面第二天更麻烦些,都是非定距靶,需要选手凭经验目测靶子距离,做出不同的判断。

  而这恰恰就是温随的强项了,毕竟从前他射箭,目标可从不会乖乖站在一定距离任他去打的。

  第二天32支箭温随得到了254分的高分,在其他选手环值普遍降低的情况下。

  两天总分出来,温随排到男子反曲弓组第三名,进入后面的交叉对抗赛,对手是目前的第二名,再度取胜杀进决赛。

  原野射箭比赛在每个靶位都设置了高清摄像机,拍摄选手在赛场的表现。

  月湖景区风光美妙,在这样的环境下观赏射箭也是赏心悦目,但作为教练,康鹏注意的却是温随展现的新一手实力。

  在不同地势站位下,平时很难用到的仰角和俯角射箭,他都射得很好,跟经验丰富的全国高手相差无几。

  第三天决赛,排除之前的多人干扰,两名选手双方都得到极大发挥,得分上你追我赶,不相上下。

  最后一箭时,是少见的高地势位打低地势靶,温随以一记漂亮流畅的抛物线射法,箭如流星坠地,穿过蓝天没入丛林,最终以两环优势问鼎冠军,斩获男子反曲弓组第一名。

  比起重点体校锦标赛,这次原野赛已经是成人级别的全国赛事,这结果不仅出乎康鹏意料,几乎全场都被这个才十七岁的年轻人惊掉了眼镜。

  尤其最后那一箭,高清视频出来后赛事组做了专门剪辑,在月湖风景区入口处的大屏宣传栏反复播放。

  视频中,风声、水声、林木声,和着渐渐响起的古琴曲,融为潺潺乐音。

  航拍放慢,锁定位于山巅万绿之间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少年,他握弓抬臂,抽箭声被无限放大,细听似有回音袅袅。

  突然画面陡转——几个高速升格的镜头前赴后继,瞬息万变。

  一箭离弦,穿云破日,陡然击碎月湖蜃楼粼粼波光,坠入一片绿叶松涛,不知所处。

  镜头只给了箭靶一个飞速旋转的掠影,最后见得,唯余少年潇洒回身,收弓敛势,镜头拉近,所有光圈汇聚于他的眼睛。

  那里既有山河壮阔风光迤逦,也有闲庭落花羽扇轻摇。

  自始至终,稳如磐石。

  **

  温从简和梁舒也特意到昆城看儿子比赛,结束后一家三口直接在昆城跨年。

  这座鲜花之城给温随的感觉很不一样,比起去年海边,他更适应这里的氛围,亦或许是今年心态变化的原因。

  游览花街时,温随跟席舟视频,给他看满地的鲜花。

  席舟问他比赛的感受,温随回答,“还可以吧,就是奖金太少。”

  “只有2500块钱。”成年人的比赛,难道不该多给点吗?

  听到温随抱怨,席舟就在电话那边笑,“小财迷。”

  “我才不是。”温随不过想攒钱买生日礼物,这笔奖金他主动给了温从简和梁舒2000,虽然最后又变成压岁钱回来了,甚至还多一大笔。

  但总觉得这样攒太慢,也不知明年送席舟什么,多攒点有备无患。

  “小随。”席舟在电话那边喊他名字。

  温随嗯了一声,心里仍惦记数钱。

  “年后还回来吗?”席舟问。

  “当然回来。”温随觉得这话问得多余,怎么可能不回去,他还得上学,可紧接着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席舟似乎酝酿很久,才慢慢轻声道,“那……早点回来。”

  电话挂断,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人温柔的声线。

  温随正弯着腰看店门口的花,那些娇艳的红玫瑰,含珠带露,在寒冬时节依旧开得娇艳。

  店主欣然迎上前,“买花吗小伙子?”

  “不了。”他不是本地人,拿回去花就不鲜了。

  “你是来旅游的?”店主看出来,“我们这里可以做永生花哦。”

  “永生花?”

  “对啊,永生花,你来挑花,我们帮你现做,绝对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可以保存很多很多年,经久不腐,你想要送给谁?我给你推荐?”

  “我想送……”温随顿了顿,在店主期待的目光中,道出一个称谓。

  **

  正月初五,温随提前返回沣市。

  席舟仍然到机场接他,两人先去了闫明生那儿,温随这次又带回特产,比去年更多,还能分给邻里乡亲不少。

  闫明生逢人就炫耀,说他的小外孙刚得了全国冠军,赚好多奖金买的。

  可私下里却嘱咐温随,“以后挣钱多给自己买,我这一把老骨头吃不了这些,你要多吃好的才能长得更好。”

  总是年复一年,老人更老了,回去路上温随跟席舟商量,“明年我们两家一起过年吧。”

  原主这边已经没有老人,两边都冷冷清清,凑个桌一起过其实更好。

  席舟诧异于温随能提出这样的想法,心里不免也有些动容。

  虽然舍不得,但陪闫明生待了三天后两人就要回去了。

  自冬训开始温随都没怎么顾得上功课,寒假作业还是何宏宇帮忙带给席舟的,现在得抓紧时间复习赶作业。

  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温随正在翻看寒假作业本,盘算剩下时间该怎么分配。

  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

  席舟站在外面,“打扰了,想让你试试这个。”

  他手里是一双毛线织的手套,打针还插在上面,没有收线。

  曾经去年寒假,有几次温随晚上出来喝水,都能看到席舟在沙发坐着,一坐很久。

  虽然对织毛线这种事情不太了解,但看到那场景总会让他想起,伏昌宫里的刺绣女侍。

  这种细活由席舟做来似乎违和,可当见他坐在那,时不时停下来细细检查针脚,灯光里那张侧脸,又跟他手中的线一样柔软、贴切。

  温随第一次发现这事,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就是你说的新技术?”

  席舟感叹他记性好,“以后可不敢随便跟你开玩笑了,不算新技术,我逗你的,以前就会,最近捡起来有些手生,而且织得真的很慢。”

  他自我打趣,“是不是觉得我这么个大男人织毛衣怪怪的?”

  温随没这么觉得,就是另一种觉得,“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席舟答,“很多啊。”

  “比如?”

  席舟思考了一会儿,笑道,“你别捧杀我,我做什么都是半吊子,唯独一件还不错的,你也知道。哎对了,我那条围巾就是自己织的,有两年了吧,你看,是不是普普通通?也就质量还行。”

  那条围巾,就是席舟第一次到机场接温随时,圈住他的那条。

  温随记得它的触感,很柔软,也很温暖。

  席舟低头,拉了拉毛线,爪子又在对着他手上动来动去的毛线跃跃欲试。

  然后他就将地上的毛线团捡起来,向电视柜那边扔过去,毛线团会跳会动了,猫咪就被转移注意力,追过去抱住,又啃又咬。

  “我织毛衣是我外婆教的,她说这件事无论男女都可以,就像做饭一样,没那些性别偏见,只在肯不肯下心思学,如果有个人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愿意为你一针一线织毛衣,那个人一定很在乎你。”

  这是席舟当时说过的话,而现在,被他拿在手里的,原来就是他一直在织的东西。

  “颜色是奶奶灰的,家里的毛线颜色不全了,红色你肯定不喜欢,黑色的太普通了,你这个年纪应该戴浅色的,所以就擅自选了这种。”

  席舟没有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要试试吗?”

  他似乎不确定温随会不会喜欢,所以说得有些不确定。

  温随却向他伸出手,台灯的光撇在身后,眼睛亮晶晶的。

  席舟会过意,无奈又纵容地一笑,走进来将手套套进温随伸出的那只手上。

  “大小合适……看来可以收线了。”

  他松了口气,“这颜色和样式,你觉得还可以吗?”

  “很好看,”温随动了动手指头,这动作让他显得有几分调皮,“谢谢。”

  席舟眼里的笑意更深,“客气。”

  他手还固定着铁签,圈在温随手腕处,当手套摘下露出那只手来,肤色白皙,这种特别的灰色果然很衬温随。

  席舟敛下视线,“正好明天戴着,我们去爬山,看日出,趁雪还没化。”

  **

  爬雪山在冬训营就是家常便饭,东三省的雪总是那样大开大合,不像这边,细细一点雪子,袅袅娜娜,藏在西山凌晨的薄雾里,犹抱琵琶半遮面。

  就连席舟都说,“这种山对你可是小菜一碟了。”

  温随不觉得,“每座山爬起来都不一样。”

  “嗯,要对自然常怀敬畏之心,”席舟见温随戴着手套,唇角泛起笑意,“给我说说教练有没有教你什么新的登山技巧吧。”

  席舟最近在研究射箭运动员身体素质训练的专项方法和效果,现在算小有所获,上月往核心期刊投了篇论文,意外被录用了,不过这件事他没跟温随讲。

  两个人边聊边往上爬,西山山腰的步道旁,草丛和矮松针叶上落了一层薄雪,步道里还算干净,有人来回踩过的痕迹,石阶微微湿润。

  每到一处不好走的地方,席舟都会提醒温随注意脚下。

  似乎完全忘了,现在的温随可不是最开始,已经能轻松跟上他的步伐。

  到后来,两个人爬着爬着,不知谁起的头渐渐相互角逐,越爬越快,最后都有些气喘,但也很畅快。

  席舟摘下围巾,“热不热?热就把手套脱了。”

  温随却将手背在身后,“不热。”

  越往上去,空气越稀薄,山道上的雪也越多。

  “前些年沣市不怎么下雪,去年和今年都比较反常,不过四季分明,也挺好。”

  席舟说着问,“喜欢下雪吗?”

  温随想了想,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对他而言,从前看到雪的机会很多,在北方边境雪下得早,一年中大半时间与雪为伴。

  春天,牧人们追逐融化的雪线北上,秋天又被大雪驱逐,渐次南下。

  南北路,不停出发,不停告别,雪就是他们的生活。

  “还行,不讨厌。”温随回答。

  他又连续登上几级台阶,额角的汗濡湿了鬓边的头发,明显还是热得,席舟正要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

  温随发觉席舟掉队,转头见他正看手机。

  席舟抬眼,暂时收起手机,到温随跟前指向那边的亭子,“歇会儿吧。”他先进去,四面走了走,“坐这里,那边有风。”

  说完从包里拿出速干毛巾,又把自己的围巾搭在温随肩膀,手机铃声又响了,席舟道,“稍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好。”温随将围巾递回去,“我不冷,你围着。”

  席舟接起电话,“师姐……什么?”

  温随抬眼,席舟跟他视线对上,眼神明显迟疑了一瞬,转身往亭子外走。

  温随远远看着。

  山道寂静,声音容易放大,可席舟并没怎么讲话,似乎全程主要是对方在说。

  他左手插在衣服兜里,身形站得笔直,没有任何动作,与熹微晨光中的薄雾松影仿佛融为一体。

  结束通话回来时,席舟神色歉然,“看不了日出了,我得进城一趟,先下山,我送你回去。”

  他没多说,温随道,“我打车回箭馆,你去忙吧。”

  虽然听不见,但他敏锐地察觉,有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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