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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第一个月末, 射箭队组织全员摸底。

  三个分队混在一起,按要求每人十支箭,一组两人同时射, 连续射完换下组,算个人总成绩, 顺序由当天现场电脑抽签决定, 也就是说抽完立刻就要开始测验。

  “老天保佑,我不要是前面的, 压力太大了。”

  刘熠不敢直视讲台投影上快速滚动的人名单, 转脸看见同桌, 既佩服又不理解,“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温随:“没什么好紧张的。”

  坐在他们侧后方隔几桌的袁锰看了眼温随背影,也将视线挪向屏幕。

  画面定格, 从上到下,花名册每个人名被填入序次。

  大家先屏住呼吸看属于自己的数字,短暂的哀嚎欢呼后, 都不约而同关注那两个倒霉的“首当其冲”分别是谁。

  “我的天。”刘熠转头看向温随,侥幸又极度同情地说, “真诚祝你好运。”

  抽完签后, 三个队陆续来到场地集合,按照顺次, 温随站在最前面。

  70米射道场馆格外空旷,尽头靶面看上去已然很小, 而靶心按照标准比赛尺寸直径仅122毫米,无限接近于一个圆点, 要射中它难度可想而知。

  “第一组, 1队温随对2队丁言凯!第二组请到设备台准备。”

  温随接过裁判手里的弓箭和护具, 这把弓比平时练50米用的要重,根据拉距调整过后,就该上场了。

  身旁的对手显然胸有成竹,作为2队队长,丁言凯实力不容小觑。

  所以看到抽签结果,队员们才唏嘘一片,甚至有人预言,“完了,新来的要被吊打。”

  虽说这次测验不会公开排名,只是教练对每个人情况进行摸底,但实际上大家都看着,现场计分,就是明面上的比试。

  一声哨响,按照规矩两人先互相行了个礼。

  温随拉弓搭箭,当他瞄准时,隔壁发射道的丁言凯已经一箭离弦,铿的一声中靶,8环。

  70米射道8环在他这个年纪算很不错的水准了。

  温随第一箭出,仅中5环。

  观赛的队员低呼耳语,姚闵只斜眼看了看,表情不变,也没阻止他们出声。

  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非常明显的好转,温随前二支箭中6环,到第六箭7环,后面稳定6环,而丁言凯开始中一次8环,后来7环,第8、9、10支箭分别中了6环、4环、5环。

  最后总分丁言凯赢。

  两人结束后互相行礼致意,温随将弓箭和护具交给裁判,退到场边继续看别人测验。

  经过袁锰身边时,听见他说,“你打得挺稳定的。”

  温随跟他交换一个眼神,就站到旁边去了。

  何宏宇低声道,“锰哥,你不厚道,人都输了你还往他伤口上撒盐。”

  袁锰无语,“你懂什么?”

  后来袁锰上场,十支箭都在7环以上,还中了两支10环。不用统计,大家都知道他毫无意外又是第一。

  温随在比赛后主动去找了姚闵,跟她汇报今天测验的临场感觉。

  70米道他其实是第一次实射,队里训练时那些项目和方法虽然一样,但射道距离姚闵会根据不同队员情况进行区分,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起练70米,温随练的就还是50米。

  这回测验也是因为上肢力量不够,开弓到瞄准阶段耗时过长,导致撒放时能量回收,箭的去势在最后出现下落。

  但温随发现这情况后及时调整,巧妙上抬箭离弦的方向,所以后来有过一次短暂上升,但超负荷的配重还是限制了他发挥,最后也只到6环。

  姚闵当然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先点出温随动作方面可以改进的几处小瑕疵。

  然后道,“我故意没排除干扰,周围环境对你来说影响是很负面的,你能做到一直集中注意力,还具备一定的临场应变能力,心态很好,这是我今天最想看到的。”

  姚闵鼓励温随保持现有状态,继续正确方向的训练。

  **

  晚上,温随下课后照例往生物实验楼去,却在道口路灯下看到个人影。

  袁锰望眼欲穿,终于瞧见温随,还故意装得没看到,脸撇向一边。明明天寒地冻,却把袖子挽起来,仿佛生怕谁看不到他傲人的手臂肌肉。

  左右没别人,跟班也不在。

  温随立刻猜到自己每晚在这儿训练,袁锰应该是看到了。

  “找我吗?”温随走上前,直截了当问。

  袁锰才转过来,“啊,对,就想找你比比。”语气还有点拽拽的。

  温随疑惑地皱眉。

  袁锰清了清嗓,详细摆明来意,“今天测验你亏了,我知道你现在还没练到70米,我不占你便宜,你射50我射70,我们用各自擅长的,也十支箭算总靶,比一回,怎么样?”

  他眼里已经掩不住跃跃欲试。

  温随算听明白了,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说的却是,“队规严禁私下比赛,而且你拿不到箭。”

  袁锰早想好了,“这周日下午,去校外随便找个箭馆就可以。”

  “有出去的时间,不如在学校抓紧训练。”温随不考虑无意义的竞争。

  “你怕了?”

  这么简单的激将法,他哪能上当,“你想这么认为也可以。”

  温随继续往前走,不用几步就是生物实验楼的大门。

  袁锰看着前面黑黢黢的三层小楼,暗暗咽了咽,可眼看温随就要进去,又不甘心,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快步跟着跑了进去。

  袁锰一路跟紧温随,生怕把他弄丢了。

  这楼偏偏还是细长条形,走廊又深又长,袁锰越走心里越突突,可回头一望,现在撤退也已经晚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练?”同时也怨自己哪根筋搭错,一时脑热就想来单挑。

  温随回答:“教练说的,要练我胆量。”

  袁锰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目瞪口呆,“敢情你知道这里闹鬼?你知道你还来?”

  温随似笑非笑,“我说我是鬼,你信不信?”

  袁锰:“……”

  这天没法聊了,整个空气都凉飕飕的。

  确实姚闵跟温随说过,这栋教学楼晚上都没人敢来,正好清静,适合练习。

  旁边副教练李珩欲言又止,姚闵却说,“人韩国队还大半夜在墓地搞集训呢,这才哪跟哪?”

  然后李珩就不吱声了。

  终于到了靠里那间小教室。

  教室里有镜子,灯一开煞亮煞亮,更加唬人。

  袁锰寸步不离温随,温随则不紧不慢,已经开始热身,瞬间进入状态。

  本来心里还有点打鼓的,但袁锰看他这套动作,彻头彻尾无视自己,刚刚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再度上头。

  “喂,温随,你到底比不比?”

  温随做小步跳,呼吸平稳,声调随动作略微起伏,“不比。”

  “为什么不比?”袁锰追问,“给个理由,不然周日我拖也把你拖出去,我力气比你大,可以试试。”

  温随没有正面回答,“好胜心太强,不是好事。”

  袁锰反驳,“不在乎输赢还当什么运动员,你也就看着淡定,今天的成绩你觉得满意?”

  “不满意,比一场就能满意?”温随根本不为所动。

  “算了!”袁锰仿佛被气笑,“不比就不比,我又无所谓,反正在这里比也不是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是省队!”

  说话间,这一眼横得是杀气十足,其中却隐隐藏着孩子般的挑衅,活脱脱就是个箭痴少年。

  温随的小步跳热身也终于做完了,他轻呼口气,指着对面镜子上方——

  原先应当是在教室讲台印着的、经年日久而有些褪色的五星红旗。

  平静地说,“我的目标是那里。”

  这一句,将袁锰震愣了半天,等他回神,温随已经拿起弓,在做控弓和撒放练习。

  上次见他也是这样,重复而枯燥的动作、审视镜中动作的那种眼神,仿佛将这栋楼阴森森的“鬼气”也都镇住。

  温随不知袁锰几点走的,教室里后来一直很安静,只有弓弦被拉紧的嗡鸣。

  他心无旁骛,对镜练习,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十点,温随练完,才发现教室窗户大开着,心道袁锰难道是爬窗出去的?好好的怎么不走门。

  刚出实验楼,就听不远处一串跑步声由远及近。

  袁锰到他面前停下,保持原地踏步,浑身的热气混入寒冷冬夜的空气里,和呼吸一起散作大团白雾。

  “我都跑了五十圈,你可算出来了!”

  温随着实没想到,袁锰一直在外面等他,“还有事?”

  “回宿舍啊,一起呗。”

  “……”温随下了台阶,“走吧。”

  已经过十点,校园里几乎见不到学生,但还有巡逻的保安。

  远远的手电筒光打过来,照到温随身上,“哟同学,又这么晚啊。”

  显然他们都认识温随了,然后那光再扫过温随身边的高个子。

  “今天还有一起练的?哎?是刚才跑步的小伙子啊,你俩是朋友?不错不错,都挺有干劲儿,有出息!”

  袁锰爽朗地哈哈笑着,和那保安说了两句。

  等人打着电筒走远,袁锰突然拿胳膊肘碰了碰温随,“喂,保安大叔都这么说了,不如我们真交个朋友吧?”

  温随转头看他,袁锰被瞧得不好意思,两手揣进口袋,避开温随目光。

  “就那什么,我爸说有出息的人得要跟有出息的人在一块儿,才会更有出息,我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想让你当我哥们儿。”

  “哥们儿?”

  “对就哥们儿,”袁锰重复一遍,忽然觉出不对,温随刚那句好像是真的疑问而不是反问。

  “你不会不知道哥们儿吧?你以前没哥们儿吗?”

  “没有。”

  袁锰:“……”

  “好吧服了你,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你第一个哥们儿吧,你听好了,哥们儿呢就是好朋友、好兄弟,如果是女的好朋友呢,就叫姐们儿,咱俩以后啊就是铁哥们儿。”

  明明对方还没答应,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盖章,并且直接从朋友跨到好朋友,又从好朋友跨到铁哥们儿,三级连跳。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不疾不徐撂下这么一句,温随继续往前走。

  袁锰没看到他唇角上扬那点弧度,先原地愣住,等温随走了老远又追上,“你这臭脾气怎么那么讨厌啊?”

  他,天之骄子,简直没受过这种憋屈。

  “反正我不管,以后你就是我哥们儿。”

  温随这回没怼他,袁锰就死皮赖脸当他默认。

  自从来这学校,夜里都是自己走这条路,今天多了个伴,温随感觉也没那么坏。

  袁锰称得上是性情中人,跟温随“确定关系”,当即向他掏心掏肺。

  先讲上次背后传温随谣言的那个人,是怎么跟他解释的,不过还是厚道地没指名道姓。

  “他说他是真以为我讨厌你,因为我一直不待见关系户,就以为我之所以没表现出来,是碍于队长团结同学的flag,你说可不可笑,主不主观?”

  后来袁锰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讨厌关系户,因为去年被某个二世祖运作关系挤掉非常重要的一个参赛名额,要不是那件事,他现在完全可能已经进省队了。

  说的时候袁锰还咬牙切齿,温随问,“那个人比赛结果呢?”

  “还能怎样?浪费名额,淘汰赛都没进。”

  袁锰不屑又愤恨,咬牙切齿,温随现在也能理解为什么队员们会有那种猜测了。

  “其实说实话,知道你要来我们队,我也有点不乐意,尤其看你长得……呃对不起没说不好的意思,就跟我们这种糙汉不一样,你懂吧?”

  温随点头,袁锰憨笑,“等认识了,觉得你勉勉强强不讨厌,但是后来我越看越觉得你这人真不赖,能处,我喜欢!”

  还没等温随消化这话,袁锰一只铁臂已经不由分说勾住他肩膀。

  “后天晚上跟我们去吃火锅吧,上次叫你就没去,这回可不能不去,你都来一个月了,还没正式接风洗尘呢。”

  这手劲,有理由相信如果他再拒绝,袁锰会把人直接打包扛走。

  温随暂且妥协,“不吃太晚,还要上课。”

  “后天周六,晚上没课。”

  “周六要训练。”

  袁锰:“得!那我也训练吧,吃完我给你当陪练,免费的。”

  温随:“……”可他想自己练,清净。

  “对了,你到底是托谁的关系进来的?”

  袁锰不忘八卦,“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你看我都把我的事儿说了,哥们儿得相互的是吧?”

  温随想了想,回答:“我哥。”

  袁锰直男疑惑,“你哥是谁?”

  “淮中的一个校友。”

  “哦~”

  终于还算识趣,给这段奇怪的对话主动画了个句号。

  但这一路勾肩搭背,温随还是没能从那条铁臂的钳制下成功抽离。

  对方悠哉悠哉哼着小曲儿,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

  周日上午不训练,温随还是维持作息,起来先去操场跑圈,然后到食堂吃饭,顺便打包了一份。

  回来宿舍其他人才刚醒,何宏宇急不可耐招呼袁锰,“今天又可以大high特high了!”

  他们这是要去网咖,袁锰曾经叫过他一起,温随是真的没兴趣也不会打游戏,他就只会连连看,水平还很菜。

  袁锰没立刻跟何宏宇出去,“我妈今天要来,我得先等等,你跟熠子他们先去,晚点我找你们。”

  “好嘞那你快点儿啊!”

  袁锰拆开温随带回来的早餐,何宏宇他们要出去吃,他是因为等母上大人,所以懒得动了。

  “温随,你今天上午干嘛?训练馆都关了,好歹放松放松吧。”

  训练馆和实验楼都关了,只能去操场,也可以在宿舍自习,最近晚上加训,都没怎么在文化课上下功夫了。

  听到他的思路,袁锰表示太卷,无能为力。

  不过温随其实也有在等东西,席舟昨晚发消息说,梁舒给他买了几件开春穿的新衣服,会在今天上午寄到。

  袁锰早餐吃一半,他妈妈已经到了,囫囵咽几口,就跑了出去。

  温随在寝室做习题,袁锰回来一趟很快又走了,应该是到网咖找何宏宇他们。

  万小磊也有约同学看电影,宿舍里只剩温随,他专心做题,间歇站起来活动活动。

  快到十一点时,特意开了震动的手机嗡嗡响了一下。

  袁锰:[中午别去食堂了啊,我给你带超级好吃的校外美食!]

  温随才发现时间过得也太快,他简单回复了个OK的表情,对方则返回一个叉腰得意。

  这是昨天刚从袁锰那新学的,他拼音打字慢,这些常用表情包特别实用。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袁锰还没回来,他手机又震了。

  席舟:[衣服我放在宿管那,有时间记得去拿。]

  温随:[好的。]

  他回的是个乖巧点头的小熊娃娃。

  温随放下笔,起身出门,快步来到宿舍楼下。

  宿管阿姨正将一袋衣服放在后面的椅子上,转身见到温随。

  “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哥刚走,应该还在外面呢。”

  温随接过宿管递来的衣服袋子,追到楼外面,却并没看到席舟。

  周日是箭馆里最忙的时候,上午十二点结束课程,下午两点接着有课,中间只有两个小时时间,他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快递寄的……

  温随以为席舟已经走了,低头看手里的衣服,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小随!”

  “温随!”

  两声一前一后,一个是席舟,还有一个是袁锰。

  袁锰先跑来,左手提着个塞得满当当的黑包,右手拎着两个暖水瓶。

  听到另外有人也叫温随,他脚步一慢朝声音来处看去,表情似乎在问,“那谁啊?”

  席舟从一辆灰色轿车上下来,转身关上驾驶室车门,走向这里。

  看清他的那刻,袁锰脸上突然露出惊喜交加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是……你是席舟前辈?哇靠真的是你!”

  意识到飚了脏话,袁锰立马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席舟走过来,“没关系。”他友善的目光在移到温随身上时,愈加变得柔和。

  袁锰看两人站在一起,温随还抱着袋新衣服,种种迹象表明两人关系匪浅,绝不是在这偶遇。

  于是断线的大脑突然灵光乍现,“席舟前辈是来找你……”

  袁锰狐疑地看着温随,语气最后变成笃定,“难道他就是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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