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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随对学校的楼宇办公室不太熟悉, 往返几个地方花费了些时间,才回到宿舍收拾行李。

  他被分在靠窗的下铺,这张床应该很久没人睡过, 床板上落了很厚一层灰,但能看出不久前还放过东西的痕迹, 隔壁床上铺则是全都堆满了杂物。

  看来室友得知有新同学, 至少是提前把床收出来了。

  温随从箱子里拿出两块抹布,先把床擦干净, 床下面的地上也都是灰, 角落甚至能看到吃完后塞进床脚藏着的食品包装袋。

  稍微把面上打扫了一下, 又耽误些时间,等把床和衣服收好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

  “食堂11点20就开餐, 11点半学生们下课,你今天刚来,最好早点去, 不然会很挤。”

  想起早上宿管阿姨说的,再看东西一时半会也收不完, 温随拿着新办的饭卡去食堂打饭。

  为节省时间避开人流高峰, 温随直接在一楼自选餐厅吃了份配好的套餐。

  他动作够快十分钟搞定,可还盘子的时候还是跟一帮风风火火的男生遇上了, 被堵在出入口的地方暂时出不去。

  宿管阿姨是真的友情提醒,这些刚经历早训的体育生, 成群结队来觅食的场景实在过于壮观,首当其冲打头阵的就是男子田径队。

  温随看到他们校服上的字, 赶在田径队和足球队中间极窄的一点断档时间出去了。

  校园里跟早上来时相比已经完全换了感觉, 热闹得直似赶集, 迎面全是青春洋溢的面孔,目标都是食堂。

  温随跟他们恰好相反,这一路走来,也有人会看他,但多是不经意的一眼。

  由于刚领到校服还没换上,所以温随看起来有些特殊,但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注意他,仿佛他只是跟他们一样的学生。

  宿舍楼里还是很空,宿管阿姨看到他,笑着问他是否吃完饭,食堂现在是不是人特多,还说,“你室友刚才回来了,正好上去打个招呼,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提到室友,梁舒本来还给准备了些零食当礼物,想让温随跟他们搞好关系用。

  结果听说学校不让带这些外食,看到后要没收还有处罚,怕对温随有影响,又临时拿出来了。

  不过宿舍按训练队分配,预计以后上课训练都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温随也明白是该好好相处。

  可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一进门,温随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

  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混合着明显的体汗味,在暖气充足的宿舍里像发酵过,扑面而来。

  两个大冬天穿短袖的男生相对坐在桌边,正埋头吸溜着两碗满是红油的粉条。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们似乎吓了一大跳,赶紧手忙脚乱藏饭盒,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温随,通红冒汗的脸上神情一变,“你、你谁啊?走错屋了吧?”

  温随只抬头看眼门号,像是为回应质疑般,而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还没等他开口,其中一个人先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吧?就说呢,刚看你床都收出来了,哈哈,动作还挺迅速。”

  男生说话间不忘护着饭碗,略有些警惕地盯着温随,等他一进来,立马过去把门关上。

  学校的纪律手册温随记得清楚,其中有两条:在校时间不允许吃食堂以外的餐食,任何时候都不能在宿舍里吃东西。

  那两份餐盒明显是外卖,还有店名“陈记螺蛳粉”。

  不过温随只当没看见,就是气氛有些尴尬,准备好的自我介绍似乎不太适合这种开场。

  刚刚说话的同学手指挠了挠鼻子,压低声音,“咳那个,我们就是想开个小灶,你……你别说出去啊?”

  “不会。”温随说,他也没那个闲心打小报告,就是这味儿确实冲了点。

  两个同学面面相觑,忽然哈哈笑了,“新来的还蛮好说话嘛,谢啦。”

  “我们先嗦粉,一会儿跟你聊啊。”

  温随回到自己床位边,继续收拾东西,他们吃得很投入,偶尔互相吐槽两句食堂的饭难吃之类的话,顺便怀念过年回家吃了睡睡了吃的神仙日子。

  终于吃完外加毁尸灭迹后,其中一个男生爬到上铺摸出手机,另一个像见怪不怪,“提醒你啊,下午要命开队会,你要是打瞌睡,我可救不了你。”

  被说的男生依旧我行我素,急不可耐地拉紧床帘,躲里面不知做什么去了。

  外面剩下的那个男生一边咂巴嘴意犹未尽,一边去把门打开散味儿,朝温随指指上铺,“他,爱打游戏,中午就这一个小时还得来两局。”

  温随刚把书和文具摆到床头的小桌上,男生说话间突然凑过来,拿起他最先摆好的那个玻璃瓶。

  “都什么年代了,你个大老爷们儿还折千纸鹤呢?”定睛再看,“哦不是千纸鹤,这是什么……纸片吗?”

  温随心下一沉,禁不住有些着恼,不是因为他无礼的举动,而是他手里的东西。

  可下一秒,那瓶子被另一只手抽走,啪的一声稳稳落回桌面。

  “随便就动人东西,经过同意了吗?有没点素质。”

  男生本来斜靠着梯子的,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立马站正,转身赔笑。

  “锰哥,我这不是好奇吗?”

  锰哥?温随打量来人。

  门开着,他显然是才刚进来的,往那一站,人高马大气势十足,目测身高跟席舟都差不多。

  而那本来挺板正的寸头——却在一侧特意剪了个硕大的五角星图案,面积覆盖足有半颗头,一直延伸到后脑勺……

  特别,见过就很容易记住。

  那人看到温随,似乎也有些惊讶,但又不是很确定,“你是转学生?我早上撞的那个是不是你?”

  看来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儿,温随实事求是回道,“撞的箱子,不是我。”

  那人哈哈一笑,“对不住对不住,早上起晚了太着急。”

  他说着一巴掌拍在前面的男生后脑勺上,“也不知道叫我起来,损友!”

  男生揉着脑袋苦不堪言,“就锰哥你这手劲儿,起床气还那么大,我怕没把你叫起来,先被拍死了。”

  “说什么呢?我可是很友爱同学的好不好。”

  “那你可太有爱了!”

  被称锰哥的人佯怒地将男生推走,离温随近些,“哎新同学,我叫袁锰,金属旁那个锰,你叫什么?”

  “我叫温随。”他顿了顿,“随意的随。”

  被袁锰推一边去的男生凑回来,“还有我还有我,我叫何宏宇,宏大的宏,宇宙的宇。”

  “合着你回来这半天还没给人自我介绍呢?”

  袁锰动不动就横眉竖目,貌似是个火爆脾气,再配上那张英气到略有些凶神恶煞的脸,外加铁直的寸头,委实个性鲜明。

  “那啥……光顾着嗦粉儿了嘛。”何宏宇委委屈屈。

  袁锰瞪他一眼,又瞧上铺床帘紧闭,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的还得我来,就上面那个,叫刘熠,是个游戏达人,隔壁寝的,他们寝室长管得严,所以常来我们这儿晃荡,空闲时候就爱抱着手机,你不用理他。”

  温随点头,已经默默记住三个同学的名字,挺好分辨。

  何宏宇也道,“咱们宿舍虽然是六人间,但目前就住了四个,还有一个叫万小磊,过年回老家没买到返程票,晚了两天,应该今儿晚上到。”

  袁锰看温随放在地上的箱子,“万小磊睡何宏宇上铺,就刘熠现在打游戏的地儿,你上铺和我上铺暂时空着,你东西放不下想搁哪都行,以后大家就是室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

  中午午休一小时,下午就是这学期的开学队会。

  温随担心找不到地方,早早就过去了,其实本来可以跟袁锰他们一起的,但温随还是想自己走,毕竟留在宿舍里总得说话。

  报道时接待老师告诉他,让队会前在教室外面等主教练,先不要进去。

  温随不想站得太过显眼,就找了个不会有很多人经过又能看到教室的地方等着,看同学们差不多都就座,才走到门口附近。

  里面开始还有人交头接耳,突然不知是谁低声喊了句,“要命来了。”

  就像按下静止键,所有人齐齐噤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课桌中间前一秒还在晃荡的学生几乎是瞬移坐下,教室外刚才还稀稀拉拉站着人的走廊现在变成空空荡荡。

  温随对向只剩迎面走来的那位手里拿着文件夹、身材高挑的女性。

  一直到温随跟前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她稍稍打量他两秒,“报完到了?跟我进去吧。”

  “……”

  温随就算再吃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心态稳,默默跟在教练身后,但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她。

  这位主教练,一身利落的运动装,长发在脑后高高扎起,背影十分干练。

  可看似气质迥异,那张脸温随却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认的可能,简直长得跟席舟的师姐一模一样……

  忽然想到在宿舍时万小磊说的“下午要命开队会”,以及刚刚学生口中的“要命”——

  难道她真的是姚闵?席舟居然没告诉他。

  姚闵走上讲台,回身目光掠过温随,也没特意停留,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位是这学期转到我们队的温随同学,大家认识一下。”

  简短而直接的介绍后,姚闵指给温随第二排中间某个位置,然后话不多说,就大声宣布,“现在开始这学期的第一次队会!”

  温随落座后,发现身边那个正襟危坐、却眼神迷离的同桌,正是中午见过一面的游戏爱好者刘熠。

  从满教室学生的表现看,姚闵应当颇有威信。

  队会开始先是点名,然后宣读本学期的训练计划。

  姚闵讲话时双手习惯撑在课桌两边,微微俯身,眼神横扫整个教室,虽不见得多么凌厉,却自成一派气场。

  半小时后,姚闵让队长组织全员操场集合。

  她说这话时人还在讲台上,底下安安静静没反应,但等她出去了,教室里就开始响起稀稀拉拉的拖椅子声,以及敢怒不敢言的小抱怨声。

  “上午跑,下午还跑……”

  跑步队列是按座位来的,刘熠和温随并排,他刚上课钓鱼,居然神奇地没被点名,这会儿还哈欠连篇。

  前后的同学都在各说各话,估计刘熠也是困极了,实在想找个人提提神,竟然开始跟温随套近乎。

  “刚开学就跑一万米的,放眼望去只有我们。”

  温随“嗯”了一声,意外看到袁锰在前面指挥队伍,原来他是队长?

  刘熠又说,“我前同桌,就原来坐你那个位置的,这学期退学了,才上半年,就因为吃不了这个苦,听说改读的中专。”

  他羡慕地叹口气,“我也想躺平,天天打游戏多香啊,哎我说,你要真有关系,建议也早点转队,其实别队也有好混的,就是傻逼太多,你要跟他们混不到一块儿去,到时也得难受。”

  “后面的!唧唧歪歪什么呢!跟上!”

  前面袁锰喊,那嗓门是真大,刘熠立马不说了,但还在挤眉弄眼地示意,温随也看不懂。

  不过他刚刚那句“你要真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一万米跑,温随前几天入学才考过,说不累是假的。

  起先队伍还算整齐,越到后面越分散,袁锰作为队长一直跑在最领头,后面半圈范围都没人跟着。

  温随处在队伍中游,刚刚还抱怨连天、说睡不醒只想躺平的刘熠,已经跑到他前面去了。

  后来温随才知道,姚闵这个队号称射箭1队,在淮中体校射箭队的三个分队里综合实力第一,姚闵更是出了名的野人教练。

  她队里一共三十来人,几乎都是虎背熊腰的精武少年,虽然有的看着不起眼,但一路练体育上来的,体能不可能差到哪去。

  尤其最前面的袁锰,稍不注意,已经套了第二名整整一圈。

  从身边经过时,温随感觉他还看了自己一眼。

  年轻人压不住内心那点志得意满的小骄傲,在新同学面前显摆超强体力,可以理解。

  温随继续淡定地跑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姚闵抱胸站在场地边缘,逐一观察她的学生,最后目光落在温随身上。

  副教练也在旁,“那就是新来的?瞧着身体条件一般呀,是技术优势很突出吗?”

  姚闵道,“有点底子,毕竟是席舟带出来的,可惜入门时间不长,但天赋不错,不过今天瞧着,这性格也多少学到了席舟几分精髓。”

  “怎么讲?”

  “你没看出来他明显保存了实力吗?如果他真跑起来,可不是这水平。”

  “……被你这么一说还确实像是。”

  温随不紧不慢地跑着,步履节奏稳定,呼吸平缓顺畅。

  除了脸色微微红润,和额角细汗在冷空气中化出的那一层漂浮白雾,跑起来的他整个人就像是静止的。

  跑完一万米后,全班转战训练馆,温随也认识了自己队的教室。

  依旧不多说,进门先热身,然后就开始拉伸运动。

  姚闵在一个个伏地的学生中间走过,看谁做不好就点出来,丝毫不留面子。

  最后大约觉得整体状态不佳,索性扬声道,“放了个假,都吃回去了是不是?打足精神,再来六十秒!”

  底下一片吸气声,男生们有的趁机弓背想偷懒,被姚闵一教鞭戳回去,“该紧紧肌肉了啊。”

  又都纷纷崩成平板,低低的叫苦声再度归于安静。

  平板撑是温随的强项,平时在箭馆练得最多,面不改色撑完五分钟,起来手表上的心率计数器基本没波动。

  两个小时后,一群学生苦着脸从训练馆出来,温随听到身边有人嘀咕,“开学第一天就魔鬼训练,全校几十个队都没我们这么拼的……”

  “嘘,小心要命再罚你100个俯卧撑。”

  “靠她朝这边过来了!”

  那几个学生赶紧要逃走,就听姚闵喊了声,“温随,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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