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已经换下了家居服, 换上了身平时穿的衬衫,穿戴整齐,只要吃了饭就可以出门。

  他点头:“对。”

  之后反问, “那你呢,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江应闲把火转小,说:“今天上午临时有节课, 还有学生的议题要看一下。”

  祁宋清点头, “那还挺忙。”

  时间还来得及, 两人吃了早饭顺带一起把客厅打扫了一下, 之后出门。

  他们不顺路, 在门口就分开。

  ***

  京都大学科教楼会议室内,校长不徐不缓地讲着话,江应闲坐在一边,稍稍低头看了眼时间。

  这是他第二次看表。

  十点了。

  一种说不出的, 无可奈何的感觉逐渐浮现。

  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至少在之前,这个所谓的命运从来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过。

  快到十点了。

  后台全是来去匆匆的身影, 宗景站在休息室的窗边,工作人员最后整理好他的衣服。

  他看向助理。

  助理回避他的视线, 转而走去跟总灯光说话。

  宽敞大气的音乐厅里坐得满满当当。

  观众应该是已经到齐了,摄影师架着三脚架在走道正中间开始最后的调试镜头。

  十点。

  全场灯光熄灭, 场馆有一瞬间的黑暗。

  一道光打在舞台正中间, 声音回荡在厅内。

  白色的光逐渐扩散开来, 观众席也逐渐变亮。

  之后是不绝的掌声。

  宗景穿着一身黑色西服, 里面搭的是黑色的衬衣, 扣子解开了一颗, 没有打领带。

  他从舞台边缘走到正中心, 站在光下, 俊朗眉眼沉稳如旧,自信和内敛两个特性在他身上奇异地集合了起来。

  他像是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宗景的视线在第一时间就不自觉向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去。

  观众都在看着他。

  那个座位上没有人,在坐满了人的片区中尤其显眼。

  激烈的掌声之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宗景行礼,演奏,结束,所有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流畅。

  所有人都在为他鼓掌,他看着台下,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茫然,像是失去了该有的目标,不知道该看哪里。

  结束一曲,再次开始。

  宗景的视线再也没有从舞台上挪动一下。

  长达几个小时的音乐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几乎到达了尾声。

  宗景没有一次出错,技术卓越,毫无缺陷。

  ——这是其他人心目中的宗景。

  台下如潮水般的鼓掌声响起,处在所有视线的中心的宗景脸上淡笑,最后一次行礼。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在他大脑还没开始动的时候,视线已经不自觉转向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位置不是空的。

  青年和之前一样穿着一身白衬衫,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坐在位置上,和其他观众一起不紧不慢地鼓掌。

  这么久没变,他好像有什么变化,但好像又什么也没有变。

  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空荡的位置一起被填满了。

  连宗景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深。

  宗景经常笑,但都是公式化的浅笑,跟现在的笑完全不同。

  他有笑纹,细细的在眼角,不显老,反而显得人真实了很多,像是整个人都落在了地面上。

  时间跨越太多年,他们好像还是那样。

  之前所有的不确定就这么轻易消失了。

  原本应该已经结束的音乐会又延迟了一小段时间。

  江应闲即兴再弹了一曲《MARIAGE D'AMOUR》。

  期间可以离场,但是在场的观众没有一个人离开。

  这还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听宗景弹这首钢琴曲。

  跟之前的表演不同,他这次明显放松了下来,眉眼微微垂下,奇异地带上了些温柔的味道。

  其他观众也跟着放松下来,感觉身心都有舒展。

  宗景弹出来的感觉和曲子原本的基调有很大出入,比起悲伤,更像是酸涩,带着像是即将步入婚姻的期待和担忧,更多的是柔和和轻松。

  感情基调变化,观众却没有丝毫的排斥,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

  祁宋清不易察觉地看了一下表。

  台上的宗景很明显已经进入到状态了。

  比起表演,这更像是和自己的对话。

  台下一排排的观众和起伏的海浪逐渐重合。

  之前那种朦胧的情感终于变得明晰。

  和祁宋清的婚姻,他并不后悔。

  这就是他想要的,是他一直期待的。

  掌声像潮水一样响起的时候,祁宋清收回再次看表的视线,和其他观众一起再一次鼓掌。

  台上的人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祁宋清挂起浅笑。

  很明显是很公式化的笑,但隔着很远的距离,很难辨认出。

  全场灯光大亮,观众有序退场。

  祁宋清也跟着起身,混在一堆观众中间,仍旧显眼。

  他走得慢,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边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了人。

  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观众都走尽,有人还留着不断在走道徘徊,看上去像是想再等等,试图见宗景一面,结果被前来清场的保安请走。

  没人动祁宋清,他就这么坐在位置上拿出手机,看上去十分的自然。

  宗景是过了不久就到的。

  他简单洗了脸,把其他事情交给助理去沟通,之后就赶了过来。

  他走到祁宋清身边的时候,对方正好收起了手机。

  他手机收得快,宗景也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个聊天框。

  祁宋清脸上带着浅笑,说:

  “你好。”

  宗景脸上的笑在听到这两个简单的字的时候顿住。

  他像是身体有些僵硬,老半天都没坐下。

  之后他一手撑在前边座椅靠背上,笑了下:“这么久没见,不认识我了?”

  祁宋清依旧浅笑:“哪里。”

  宗景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化。

  和祁宋清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的各种习惯他一清二楚。

  就比如说这个看起来真诚实则完全不走心的公式化的笑。

  这种表情他只在祁宋清面对那些商业来往的人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直面这个表情。

  祁宋清问:“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态度很轻松,轻松到了一种令人心脏悬起的地步。

  这么久没见,不应该这么平淡才对。

  宗景说:“没你联系方式,你公司前台也说不让越级联络。”

  祁宋清听懂了,他不着痕迹告了个状。

  不让通过公司联系一看就是广飞的手笔。

  宗景说:“这真不像我们。”

  他们从来没有过像这样联系一个人都成问题的时候。

  从小时候隔着院墙互相比划,到高中走几步就可以敲对方桌面,再到分隔两国电话永远畅通,再到之后的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的距离应该是越来越近才对。

  祁宋清没有接着他的话走,继续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的表情说不上冷淡,仍旧是那个态度,可宗景就是觉得,他的眼睛里少了什么东西。

  手指不自觉蜷了蜷,他将手放进口袋,之后蹲下来,拿出了什么东西。

  灯光很亮,祁宋清看得清这是什么东西。

  是他的婚戒。

  要是没记错,他应该已经把这个压柜底了。

  宗景抬眼看着他,表情还是跟之前在海边时一样,只是少了些笑意,更多了些认真。

  “宋清,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他们都还爱着对方,只要把话说开,宗景相信,他们一定可以重新来过。

  闻言,祁宋清双手支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

  他在离宗景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说,“你先起来说话。”

  宗景没动。

  他的态度看上去很坚定,祁宋清尊重他的选择。

  “我们已经离婚了,宗景。”

  这就是他的回答。

  优柔寡断压根无法在商场中立足,祁宋清知道自己是个果断的人,所有的合作和企划他都能果断取舍,准确利益最大化,但是在和宗景的事情上,他们纠缠太久了。

  在一起太久,最初的救人者和被救者的关系已经无法定义他们,他们是朋友,是恋人,是家人,是陪伴者。牵扯得太多,即使是他也很难做出决断。

  但是当他做出决断,就说明他已经完全考虑好了。

  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他已经完全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无论那场车祸是否存在,无论有无江应闲之前在医院的话,所有的一切早在之前就已经决定。

  片刻的沉默。

  宗景看着祁宋清的眼睛,问:

  “是因为江应闲吗?”

  祁宋清摇头。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跟江应闲无关。

  “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自己的选择。”

  宗景握着丝绒小盒子的手紧了紧。

  祁宋清指的选择就是之前他决定离婚,那确实是自己提出来的。

  他知道祁宋清会难受,但也觉得这段婚姻确实难以维系。

  签字签得轻松,现在想要再次回到过去,好像很难很难很难。

  抬手看了下表,祁宋清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长话短说。”

  “我们不适合再在一起,对于之前的很多事情也很感谢。”

  他说,“宗景,曲子很很好听,再见。”

  他来去得太过轻松,声线一如既往的清缓。

  ***

  京大

  会议结束,江应闲看了一眼表,把文件放进文件夹,之后抬脚离开。

  坐身边的同事为这离开的速度诧异了半秒,之后道:“今晚聚餐,别忘了哇!”

  其他人够过头来跟着凑热闹,“记得带家属啊!”

  会议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