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一直都在影响他。
卓烨下意识又想要道歉，却想起苏千随之前的话，只能克制的垂下头。
很快，他听到苏千随唤他，“烨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查找魏言的资料吗？”
听苏千随提起魏言，卓烨先是一惊，还没来得及找理由，苏千随已经断了他的退路道：“你是不是在平行的时空，已经活过一回了？”
这是苏千随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就卓青临的调查，季家是知道卓烨的，但卓烨的生活环境却和季家没有任何关联。
卓烨对待季家人的态度也让人在意，那是恐惧，抗拒，和难以形容的悲伤。
能造成这种复杂的情绪，大概率需要长时间的相处。
偏偏从季长星身体和血液中，他们发现了一种活跃的时间粒子，再加上季长星被审问时透露出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言语，几乎可以肯定季长星一定来自未来。
严谨点讲，是从未来重生过来的人。
那认识季长星的卓烨呢？
她视线紧紧注视着卓烨，不给卓烨任何逃避的机会。
而卓烨没有否认。
卓烨也没办法否认。
他可以含糊的找一个理由来掩盖真相，却无法用谎言欺骗眼前的人。
苏千随的话打破了某种看不到的限制，卓烨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道：“那个未来，我没能遇到你们。”
他潜意识不想让家人知道他重生过的事情，那些黑暗的事情讲出来也只会让大家的心情不好。
苏千随见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由闭上了眼，强自冷静道：“那你能告诉我，在没有我们的那个未来，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卓烨下意识道，见苏千随不信，他还解释道：“真的，吃穿不愁，还能上学。”
卓青临却敏锐的接话：“因为季家？”
在联邦难民是无法入学的，但如果卓烨被季家收养了，就有了入学的机会。
卓烨呆呆的眨眼，很快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卓家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他哪可能瞒得住他们。
既然提到了季家，那根据季家人的人品，众人也大概能猜到卓烨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卓晟用力按住了下颌，焦灼地来回摩挲了好几下，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烨烨，在上一世里，你活了多少岁？”
卓烨对上卓晟已经多了血丝的琥珀眸子，顿了顿，紧张道：“二十岁。”
二十岁！
“这么年轻？！”卓康诧异，“你是怎么死的？”
卓烨很想说卓康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没的，但对上卓康惊怒的视线，还是老老实实的道：“被人背叛，在前线受了重伤……”
“也就是说，在上一个时间维度里，你不仅度过了流浪的十年，接着又落到了季家手里被折磨了十年？”
苏千随突然开口，神情似笑似哭，眼圈也完全红了，“难怪你总是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拘谨，总是怕被抛弃的样子。”
受了整整二十年的折磨，再坚强的人都会被磨搓变了形状。
卓烨没想到苏千随会这么难受，他赶紧起身握住了苏千随的手指，正要说话，眼前一晃，却被卓晟三姐弟一起抱住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才对啊。”卓清焰已经抽噎了起来，好好的妆容都被哭花了，“你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说呢？你怎么这么笨，比阿康都蠢，什么都想一个人承担是不是！”
卓晟也自责不已：“是我的错，我以为你只有流浪几年的记忆，想让你慢慢成长，没想到你已经经历了那么多，我应该早点询问你这些的。”
卓康这次倒是没哭，只是抱着卓烨闷闷的不放手。
卓烨原本说出自己的过去时还很是忐忑，担忧他的话不会被接受，毕竟重生这种事即使是在星际时代，也玄乎的像是传说。
可现在被众人抱住，听着众人情绪激动地在他耳边念叨，他所有的不安和忐忑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很快消散不见。
“我没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连忙安抚众人，还特意握住苏千随的手晃了晃，“妈妈，我真的没事了。”
可众人却只当他是在嘴硬，唠叨的唠叨，碎碎念的碎碎念，情绪看起来还更激动了。
卓青临大概是房间内唯一一个看上去冷静的人。
他无奈的揽着苏千随的肩安抚着，又找到机会道：“烨烨，把你在季家生活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们吧，你的上辈子我们没能参与，这辈子我们和你一起承担。”
朴实不过的话却令卓烨鼻子发酸，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终于有机会对着家人说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底，谁也没有告诉的那些苦。
季家对待卓烨的态度其实众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卓烨讲出来时，他们却发现季家的混蛋程度远超想象。
什么关小黑屋，被推下水，虐打，纵容欺凌，这些在他们帝国都是违法的！
而季家人竟然对一个孩子用这些手段？！
他们已经在用最糟的想法来想象联邦人了，可联邦人做出的事情却只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坏。
“季长星那个畜生到底哪来的脸说他是你二哥的？”卓康不可置信道。
但他更暴躁的是，“我竟然让那个混球还带着气的从帝国出去了？”
卓晟的脸色也黑得厉害，和季盛同为做长兄的人，他修长窄瘦的手指反复攥起又松开，满心只想把季盛的脑袋扭下来捏碎。
他是个对龌龊手段很敏感的人，卓烨在讲述这些时单纯的只认为是对方不喜欢见到他，可他听出来的却是季盛在精神控制卓烨。
无论是不断贬低卓烨的话语，还是不断让卓烨认错，这些都是精神控制的常用手段。
那就是个恶心的变态！
而苏千随和卓青临的脸色也难看至极，卓青临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阴沉到了极点，连着总是熠熠明亮的眸子都灰暗了下去。
“季家，欺人太甚。”当他听到卓烨的养父有过要把卓烨送去别的贵族亵玩的时候，就已经气得发抖了。
他这辈子是第二次被气成这样！
而苏千随也总算明白，卓烨总是自责的态度是怎么怎么养成的了。
长时间生活在那种地狱，被学校和家庭双重折磨，卓烨能继续保持正直都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竟然敢把我的儿子虐待成这样——”
在众人情绪暴怒，恨不得直接开战舰去把季家轰了的时候，他们隐约听到一些诡异的窸窣声。
扭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病房的门口处爬满了密密麻麻成百上千的黑色虫子，正规则的顺着门的边沿聚集，把合金钢铁制的门咬的千疮百孔。
“啊，抱歉。”卓清焰回神，看了眼门，又看了眼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医疗机器人，歉意的露出一个阴沉的笑道：“刚没控制住，我会原价赔偿的。”
卓烨的叙述在此时也差不多到了结尾——他孤独地死在了病床上。
“在遇到你们后，我看到了你们的未来。”卓烨低声道：“要是上辈子我能保护好你们就好了，我明明有你们这么好的家人，却没能保护到你们。”
卓烨的话又令众人一阵窝心，心酸的同时也对季家的存在更加愤怒。
苏千随已经知道卓烨的问题出现在哪了，当然不会熟视无睹，她很快冷了脸道：“你为什么要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卓晟几人急得下意识又要维护，可对上苏千随坚定的视线，还是强忍了情绪保持沉默。
卓烨却不解，“可这就是我的责任。”
苏千随摇头，“你告诉我，你当初在外流浪，落在人贩子手里时，有怨恨过伤害你的人吗？”
卓烨一愣，曾经流浪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很久远了。
他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已经全身是伤。
六岁的他根本活不下去，没有好心人的照顾，最终还是落进了人贩子手里。
他确实怨恨人贩子，视人贩子为敌人，满心只想带着和他一样受苦的孩子们逃走。
他点头，正要说话，苏千随已经接话道：“那时候的你能恨人贩子，为什么后来却不恨季家人，只是想远远的逃开？”
卓烨一愣。
“季家人是给了你温饱没错，但同样也是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苏千随环臂，冷声道：
“你总是以最高的要求来要求自己，为自己建立高道德的标准，把什么都承担在自己身上，认为什么都是你的错，对吗？”
苏千随的话一击击中重点，卓烨根本没有反驳的话可说。
“你善良又真诚，不愿再和他们为伍，我理解，但是按照你原本真正的性格，你在重生后真的只会想着远远逃开他们吗？”苏千随说话时的声音很慢，也很清楚，还有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们从收养你开始就只将你当做是替身，而不是一个人来看待，给你温饱是糖果，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合理的折磨你，更方便磨平你的棱角。
“烨烨，你是我们的家人，是睚眦必报的卓家人，比起远远逃开再也不见，你放下所有束缚着你的压力去想，你就真的不想狠狠揍他们一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