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要吗?”容宸冷静地重复一遍这句话,咀嚼其中的意味。
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是温聿寒看出来了——他其实有点懵。
“那我换种说法。”温聿寒穷追不舍,“你喜欢我吗?”
“我……”容宸将手中的茶杯往前一推,烦躁道,“你整日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温聿寒万万没想过,困扰他的,居然是这么可爱的一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咧嘴一笑,抬头纹都出来了。
容宸看他笑成这样,不由得更为烦躁。他拿指节不住地扣着桌面,眉心微皱,鬓发垂落下来,撩拨着温聿寒心中的一池春水。
“不明白没关系,我帮你捋捋。”他主动请缨。
容宸一噎。
温聿寒打了个响指。他明明长得正气凛然,此刻却十足一副小酒馆算账先生的精明神态,只差长袍马褂和一顶帽子加身。
“我不明白你的计划,但是知道你肯定有事情要做。而我既然说自己想把心剖给你,”温聿寒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子破罐破摔彻底豁出去的勇气,“也不怕说,我从这座山上的其它妖怪那里听说了,东门庆是半妖,对不对?”
“……是。”
“其实我怀疑过你也是半妖。”
“你既然听说东门庆是半妖,自然也听说了我是人类。”
“你是人类吗?”
“是。”容宸看他,“你怀疑我替妖族做事。”
他起身,负手踱至窗边,嘴角噙着一丝冷意:“你记着,要做什么,不做什么,皆由我亲手所选。”
温聿寒也跟着起身,到窗边与他并肩而立:“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这件事也和我现在要说的干系不大。”
容宸定睛看他。
温聿寒的双眼,则刚好与他头顶持平:“你不疑心我,我自然不疑心你。”
他此言倒是十分真心。
“从你化名冉秋成住在温家,到现在,肯定对我动过杀心。”连我自己都至少感觉到两次,“你总说记我的恩,其实应该是我记你的恩。那日在黑风寨,是你自己跑去山顶的吧?如果我没想错,你应当是想借机与我一刀两断;还有那晚在春深阁,你也是想借天虞山弟子的出面,顺势将我推开吧?
“可是你看,白萱现在不也好端端地跟在你身边,为什么你偏偏要我离开?”
温聿点到即止,眉梢眼角的笑意未曾褪去,让人看了觉得安心。
容宸却如芒刺在背。
其实温聿寒无论是声调还是语气,从始至终都很温和。但偏偏他越是温和,容宸就越提不起发怒的兴致,反而要逼着自己,去思考他话中的深意。
“大概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变数吧。”
他坦言道,仍旧负手而立。
温聿寒自动解读出他话里的第二重含义:“你果然在意我。”
“也许吧。”容宸并未否认,零星的笑意和冷漠混合在一起,居然显得有些苦涩,“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清楚。”
“……好。”
温聿寒看他这样,没缘由的有些心疼,于是小心翼翼地抻手,挨上他另一侧的肩膀。
容宸的脊背一瞬间有些僵直。
片刻后,僵直的脊背逐渐松弛下来。
温聿寒手指拢紧,心里冒出些许得寸进尺的想法。
然而这想法还未付诸实践,就变成一场空梦。容宸挣了挣,他立刻松手,如常道:“天问剑还在我手里,等会儿我给你送过来。”
他这句话拖了很久都没说。
“不必了,你正缺把剑。”容宸却道,“本来就打算赠你,你先拿着用,日后若找到更合心意的,再还回来就是。”
这可真是……温聿寒感动极了,信誓旦旦道:“我日后一定好好修行。”
容宸抿唇一笑,三尺琴弦瞬间被拨乱了两尺半。温聿寒对他这种笑容没什么抵抗力,一眨眼的功夫,又变得七荤八素。
可是接下来,容宸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一池春水:“是该好好修行了,此剑至少要至培胎方可使用。”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透心凉,心飞扬。温聿寒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好吧,我知道我弱,但是你也不至于一遍一遍地和我强调这个事实?
“想来你在天虞山一月,也不可能将其剑法融会贯通。自修行以来又这个沾一点,那个沾一点,真气运行和经脉系统乱七八糟,不如打碎重来。”容宸又道。
温聿寒:“……”
他深感惭愧,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打碎重来?”
容宸颔首道:“修行不同于读书,博览万卷需得在从一而终之后。我这里有一本心法和与其配套的剑谱,虽然残缺,不过前期练起来,并不妨事。”
他一说起这些话,瞬间又变回之前那个高高在上、大杀四方的容宸了:“等会儿我找来给你,你先将就练着。”
温聿寒还在纠结那个“打碎重来”,虚心求教:“这么说,我需要废掉自己之前的内功心法了?”
“你若想臻至神圣,还是如此做吧。”容宸淡道。
“好吧……会很疼吗?”
温聿寒发誓他不是怂。只是小说里总讲废去一身修为须承受什么锉骨抽筋之痛,他就是担心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能不能挺得过去。而且这些在容宸眼里一文不值乱七八糟的内功心法,可都是他现在的宝贝,难免会有些不舍得。
容宸:“只需斩断现有经脉的四大关窍,再以真元重塑即可。我试过,不怎么疼。”
你怎么什么都试过?温聿寒对他的过去愈发好奇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温聿寒十分怀疑容宸口中“不怎么疼”这四个字的真实性:“那我过几日闭关看看”
“闭关就先不用了。你平日可先在此修行,后山有一清幽之地,等你改日随我要了剩下的残卷再说。”
“那……”温聿寒踌躇道,“我若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你吗?”
容宸顿了顿,才答:“我会尽力而为。”
boss不愧是是boss,温聿寒心想,这个时候了还这么谦虚。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他想起来,“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天问剑出现在契山石那里,你要怎么办?与陆清远同归于尽?”
容宸沉默了很久。
“我不会死。”他只是这么回答。
温聿寒叹了口气:“好吧。”他可以等,现在的状况已经比他预想中好上太多。温聿寒忍不住心想,如果哪一天,容宸也愿意把心剖开给他看就好了。
容宸又是沉默。
温聿寒给他时间,主动退了出去。
容宸第二日果真把他说的那本心法找出来,路过温聿寒门口的时候顺便交给他。
boss的东西一定非同凡响。抱着这样的心态,温聿寒信心十足地翻到第一页。
……
一炷香后,温聿寒跑去敲隔壁的房门。
他原先的卧室门板没了,晚上灌风,透心凉。因此容宸叫他把紧挨着主房的侧卧收拾出来先住下,地广人又特别稀就是有这个好处。
敲了半天无人来应,就连小九也不在。
温聿寒这才想起来,今晨容宸过来的时候,交代了一句他今日要下山回医馆看看,让温聿寒留在山上好生修行。
他凭着记忆绕过机关,匆匆地往山下跑去。
温聿寒第一次下山置办东西的时候,几乎跑遍了栖霞镇的大街小巷,更不要提之后听说容宸在小镇上开了家医馆,他还因此特地来找过一次医馆在哪儿。
逢平医馆门庭若市,尤以女性居多,男青年也有不少,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温聿寒才不信他们都是来看病的。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啊!”温聿寒恨不得变成小九,从缝隙里挤进去。
一大妈不满道:“你这个人怎么还插队呢?”
温聿寒觉着她长得特别像春深阁拐卖青少年的徐娘子。
“阿妈,我……”他本来想说他不是来看病的,可是心念一转,忽然计上心头。
“对不住了。”他笑道,“家亲重病,是我刚才太心急了,没顾得上。”
“谁家还没有个急事啊。”大妈继续数落他,“沅大夫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家闺女的顽疾也等着让大夫给看看。小伙子看起来长得挺俊,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呢。”
“是,您说得对。”我看他一回来全镇的少女全都有病了,“有病就要治嘛。”
温聿寒斜眼去瞥容宸。可是被人群左挡右挡,他只看到柜台前一片青色的衣角。
“你既然知道,还插在这里做什么呀?”
大妈身后一白衣女子也不满道。
温聿寒挑了挑眉,认命地排到她后面去
白萱正站在药柜前给人抓药。
“嗨,冉公子。”她叫了一声,“烦人精找过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坚持要叫容宸“冉公子”,而不改口为“容公子”。
“嗯。”
容宸淡淡地应了一声。
温聿寒的身高扎在人堆里十分显眼,他稍稍一瞥就能看见。
队伍一走一进,山寨版徐娘子握紧容宸的手,哀声道:“小女胸闷气短,卧床不起,大夫今日可一定要随我去家中看看呀!”
容宸平静道:“怕是小姐的心悸又发作了罢?待在下开些进补的药方,夫人一同带走便是。”
一人在后接话道:“沅公子说的有理,恐怕您家小姐是相思成疾了。”
山寨版徐娘子转头怒瞪了那人一眼,换李家小姐坐下。
容宸替她把脉,问道:“小姐可有咳痰?”
李家小姐咳了几声,应道:“正是。”
“小姐并无大恙。”容宸道,“待回府后取藜芦来煎,和以少许食盐,瓜蒂调服,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沅大夫果真医术高明。”李小姐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去,不甘心道,“可是小女最近偶感心中沉郁,胸腹气闷,当真没有其他病了吗?”
“小姐这恐怕是心病。”容宸神色如常,拾笔写下药方。
李小姐揪着手帕:“那大夫可有法子医治小女的心病?大夫不在的这些日子,小女当真难受得紧啊。”
“心病恐需心药医,小姐何苦来为难沅大夫。”
方才那人又出声呛道。
李小姐秀眉蹙起,心想你一个刚才还想插队的,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而且后面还有这么多病人在等着呢,小姐可不要耽误我们啊。”
人群十分配合地发出“就是就是”地应和。
李家小姐双瞳如剪水,十分怨怼地回头瞪了那不解风情的男子一眼,走去药房的路上仍旧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这下终于轮到那男子坐到容宸面前。
“沅大夫也帮我看看。”温聿寒主动翻出手腕搁在脉诊上,笑得一脸正气浩然。
作者有话要说:
boss心里还是有个槛过不去
作为温少亲妈,我觉得温少骨子里有叛逆的基因,但是不给他点刺激,他估计要一直怂下去……不多说了,诸位看官且待日后分晓[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