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之岸, 凝渊傲然而立,墨海无边,水如乌墨般漆黑, 玉笛落入手中, 他后退了一步,放在嘴边吹动。
凤凰之音, 多是柔而不犯,而此时他的笛声, 杀伐尽显, 凌厉非常。
这笛音,像是没有终了的时候,日升日落,一日一日,那平静的海面, 终于渐渐翻涌。
凝渊手势不停, 笛音更加威厉, 熟悉的闷雷带着狂吼, 他不为所动, 天地昏暗一片,墨海之水挣扎开来, 翻滚的水柱像是快要触到云端。
嘴角的鲜血低落脚下的湿泥中,脸色渐渐白到透明, 终于, 一声龙吟从海底而起。
当那满头青丝一寸寸泛白,白了全部时, 海面才炸裂开来, 一条巨龙挣脱水面。
凝渊单膝跪地, 一手撑着地面,口中的鲜血吐个不停,白发垂在身前,发尾染上鲜血。
墨海之上的巨龙在乌云之中穿梭,龙吟疯癫,吵的凝渊痛苦不堪。
乌云不甘退去,一个同样脸色苍白如雪的人落在凝渊面前,也撑不住的单膝跪地,口中的黑血吐了又吐。
那黑血带着腥臭,凝渊用尽全力往后退了些距离,背对着他。
那龙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你们凤凰就是事多。”
缓了半日,凝渊才站起身,冷眼看一旁的人:“把墨子弦送回属于他的地方。”
一身墨色黑袍的少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说这个,装傻道:“墨子弦?是谁?”
凝渊玉笛点在掌心,了然的目光只静静的看着他。
披头散发的少年也觉得装傻这招太过明显,改口道:“不可能。”眉眼都是虚弱,想也不想的拒绝。
“那你们龙族就继续在墨海待着!”凝渊看着荡漾的海面,一开口 ,握住了他的命脉。
少年气急,边说边咳嗽,脸色更是苍白了两分: “你,你既已涅槃,就应当是知道了所有,当年这大陆初开,混乱一片,妖魔横行,天道那个无耻小人利用我们的好心,哄骗我们,把大陆一分为二,人类留在东荒大陆,妖魔赶到西荒大陆。”
“他谎话连篇,骗了我们龙族,也骗了你们凤族,借了我们的势,踏云成仙,却把我们龙族和妖魔一起,镇在墨海,让你们凤族看守东荒大陆。”
说着眼中泛起恨意,十万年,他们龙族被压了整整十万年,里面污秽不堪,无一丝灵气,多少族人死在里面。
凝渊侧身看着他,平静的听他的恨意,那双眼了然,代表着他知道所有的一切。
少年还算俊朗的脸上,面目狰狞,有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你知道,就该知道墨子弦的作用,无论是东荒大陆,还算沉默在墨海的西荒大陆,一花一木都和天道小人的经脉相连,无一人能真正杀了天道小人,只有墨子弦,只有墨子弦这个异世而来的人,才可以做到。”
那时,凤族良善,会管一管苦不堪言的人族,可他们龙族逍遥惯了,怎么会管人族的死活,天道小人伪言擅辩,把没有妖魔的东荒大陆形容的犹如仙境,说龙族就会变成仙境的神,受万人尊崇。
他们龙族才信了天道小人的鬼话,把西荒大陆沉到墨海,这时天道小人又说,墨海之水镇不住妖魔,他在墨海中央,布了囚仙阵,只是成型需要一百年,所以需要劳烦龙族或者凤族去镇压百年。
对于睡一觉就百年的两族来说,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龙族看凤族无异于,当下也同意了下来。
只是谁去成了问题,最后天道小人说抽签决定。
一长一短,长的去,龙族只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也没多想,当时的龙君带着族人入了墨海,睡了百年,谁知道一觉醒来,那囚仙阵全压在了他们身上,再也挣脱不开。
头上有两个龙角的少年是龙族现任龙君,叫沧痕,想到那些过往,恨不得直接捅了这天。
他恨意滔天,凝渊负手而立,垂眸看他,一丝波澜都无。
沧痕有龙族传承,对凤族不陌生,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觉得来气:“我们龙族被压在墨海,你们凤族留在东荒大陆也没有比我们好多少。”
想到凤族 ,沧痕差点没笑出来,一时竟然说不出谁更惨。
“天道小人在囚仙阵外加了天灵阵,把东荒大陆变成了聚灵之地,你们凤族则是和凡人一起,世世轮回,每个凤帝轮万年,被天道玩在鼓掌之中,万年一到,他再吸取天灵阵上的灵力。”
所以无论凡间修士如何修炼,凤凰一族有多么得天独厚,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做嫁衣,一世一世轮回。
说到凤族的轮回之惨,沧痕有了丝痛快,知道凤族也不好过,他心里就好过多了。
凝渊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涟漪,不过片刻又消失不见。
和沧痕的恨不同,凝渊同样的路走了十世,现在有些恨不动了。
涅槃之路,去恶存善,是天道对凤帝的镇服。
囚仙阵是对着墨海的龙族和妖魔,天灵阵是对着东荒大陆的苍生。
破解之法,去善存恶,只要凤帝舍弃大半族人和人族苍生的死活,就可改变这一切,只是如此一来,这天地浩然间,将变的空荡荡。
之前的凤帝也好,凝渊阿爹也好,明知结局,却依旧入了阵,希望自己的死局,能换来下一任凤帝的破局,可是太过艰难,依旧到了此步田地。
这一个个万年,把东荒大陆的灵气吸收的差不多了。
所以,这也是最后一次,天道不再需要凤帝轮回聚集灵气,所以在帝焱山时,他用上了所有杀力。
刚开始的凤族无多想,所以万年一轮回,后来五千年一轮回,等到天道觉得渐渐失控,就把轮回时间提前。
凝渊千年一轮回,这万年,他轮回了九世,这是第十世,和尹无用情同手足是真,被墨子弦剥皮抽筋是真。
不用问,也知道,后面几世的种种,少不了龙族的插手。
面前的墨海已经沉寂下去,这片海,凝渊走了九次,他在阵中,盘膝坐下,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亡,看着自己的骨血把天灵阵染的赤红,心里想着,希望自己下一世争气些,不要走到悬崖边了才知道所有。
过往之事,凝渊只回顾了一瞬,现如今,悔恨过往一丝用处都无,想到卜家的图腾,问:“龙傲天系统是你安排的,卜家也是你们龙族搞的鬼?让他杀我族人,想借天道留在涅槃之路的杀招,杀了我?”
沧痕头上两个龙角,听他说卜家,想了又想,卜家是个什么东西?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当时我们发现被封在了墨海里,以为是你们凤族和天道合谋,在抽签上做了手脚,所以就抓了卜家的人来,帮他种了仇恨,让他与你们凤族不死不休。”
“不过是一时之气,后来...就忘了。” 毕竟凤族那个惨样,也不像是和天道合谋。
他们在墨海之下,能看到天灵阵中的情形,那凤帝一个个的入阵,面对着自己的死亡。
凝渊是第一次见他,可沧痕之前已经见了他九次了,每一世都是同一个坐姿,气息平淡,看着天水相连的地方,像是一座石雕。
凝渊手指白皙透明,握着玉笛背在身后,当年抽签上做手脚,龙族没有猜错,确实是天道做了手脚,凤族也是之后才发现。
至于为何做手脚,看看龙族这恨不得杀光所有凡人的样子,就能知道了。
和龙族相比,凤族确实性情温和,好欺负了些。
沧痕听他在这个当口提起卜家,不敢置信的猜测道:
“他们一介凡人,你们凤族总不会如此无用,被他们伤了吧?”
看到凝渊脸上的冷意,沧痕知道猜对了,脸上的嫌弃明显,凤族怎么如此无用。
“你把墨子弦送回去,我结束轮回,放你们龙族出来。”其他的事情再说没有丝毫用处,凝渊开口说出此番来意。
对于他的话,沧痕信不过,如果凤族真的有如此本事,怎么会到现在,没压住嗓中的痒意,又咳嗽了两声:“如何结束?”
凝渊略带深意的眸子在沧痕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掌心像是被无形的刀划了下,鲜红的血流出。
“真言咒,我凝渊,有法子结束轮回,放你们龙族出来。”
话落,掌心的血瞬间止住,翻着红肉的地方愈合,像是刚才没有伤过一样。
真言咒,如果说的是真话,那有伤口的地方就恢复如初,如果说的是假话,血就会一直流,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直到说出真话为止。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龙族和凤族在一起时,常玩的无聊游戏。
沧痕盯着他的手掌,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到:“你到底是什么法子?”
“你可知为了偷墨子弦过来,我们龙族费了多大的力,牺牲了多少族人?天道盯得严,我既要瞒着他,又要躲着你。”
要不然凝渊察觉到不对,肯定会坏他好事,原本想着让墨子弦当龙傲天,剥了凤帝烙印,把凝渊取而代之,谁知道不行。
无奈何,只能偷偷塞一本书给凝渊,想让他起疑心,自己去查真相,谁知道他和墨子弦都是个不中用的,居然还搞了个凤凰崽出来。
得到龙傲天系统传回来的只言片语,沧痕差点没被气死。
凝渊猜得到龙族的牺牲,可墨子弦不应该担着这一切,这一切若是结束,最坏的结果,是东荒大陆消失,所有的人灵草木,不会再存在,墨子弦自然也会。
最好的结果,是墨子弦弑了天,到那时,东荒大陆少了天道的束缚,恢复时光流动,墨子弦这个异界之人,将被推离。
他自己的世界回不去,东荒大陆不容他,他能去哪里?哪里还能有命活。
至于龙族伪装的龙傲天系统所说,五年后能送墨子弦回现代,凝渊嗤笑一声,不过又是一句谎话。
凝渊冷眼看着,不再言语,沧痕气喘道:“龙心为主,龙血为辅,我龙族,十个族人剜了心,放了血,凑齐天时地利人和,才铺成两界之路,偷了墨子弦过来,就算我信你,愿意送他回去,那也做不到。”
风起云荡,凝渊幽暗如深潭的双眸,不带一丝波澜:“既然如此,你就再牺牲十个族人好了,既然龙心龙血能铺成两界之路,那就再来一次,送他回去。”
沧痕身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凝渊,他印象中的凤族,善良的发蠢,若不然也不会被天道那小人拿捏,一个个傻的直接走入阵中。
“我龙族,现如今没剩多少族人了......”
“那又如何?”凝渊抬眸漠问。
龙族多少人,和他有何关系,他们把墨子弦偷了来,就算灭了族,也得把墨子弦给他送回去。
“我不是与你商量。”凝渊脚尖微动,转身离去。
只要凝渊不愿,他们龙族就在墨海待着吧,永世都不会出来。
他满头白发,逐渐远去,沧痕看的出,凝渊不是装腔作势的讨价还价。
如果自己不送墨子弦回去,凝渊将带着所有的一切消亡。
天道小人的计谋能成,就是靠着凤凰骨子里的良善,愿意为了凡人百姓,愿意为了族人,一次次的入阵。
凝渊的脚步连停顿都没有,快要走出墨海之地。
“那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法子啊!” 沧痕喊声伴着急咳。
只有凝渊在阵中,用全部的心头血削弱囚仙阵 ,他们龙族才可以挣扎而出。
到时候龙族和凤族联手逼下天道,墨子弦在一旁杀之,这是龙族想的法子。
反复思量过的法子,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挣脱天道的束缚。
就算凝渊说的是真的,他不用墨子弦也能结束轮回,放龙族出来,可有墨子弦在,总归是多了依仗,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做什么要送他回去。
“换一个,到时候你死了,我帮你护着人族。”沧痕喊。
墨海翻涌,龙族出来,里面的妖魔势必会顺势而出,人族死伤无数是必然,再惨一些,怕是这东荒大陆再无一人,所以殷澜那时,选了远离墨海的地方逼出天道。
刚才的沧痕才不会管人族是死是活,那时是一时好心才被压在了墨海,而天道小人之前又是凡人。
龙族要说心里对人族没有气恨,迁怒,那是假的,可现在,只要凝渊助他出来,沧痕愿意放弃这仇怨。
他以为抓住了凝渊的软肋,想着哪怕凝渊没有立刻同意,也会犹豫停顿,谁知道凝渊脚步未停,眼看就要走出墨海之边。
“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可你如何保证,没了墨子弦,你的法子有用。”沧痕急迫的喊,他现在出来的只是一道神识,没有凝渊,他这道神识连墨海之边都出不去。
“我活着,就是最好的保证。”墨海的天永远阴沉,凝渊的声音如空谷落叶,轻飘落在沧痕耳边。
送墨子弦回去,沧痕不甘,拒绝凝渊,只有墨子弦也无用,那一世墨子弦剥了凝渊的凤帝烙印,却依旧没有成功。
“好,我同意。” 那腥臭无光的墨海,他们龙族再待下去,怕真的会灭了族,走一步看一步,其他的日后再说。
这事答应的憋屈,等听到凝渊让他立契,沧痕恨不得和他打个你死我活。
凝渊只抬了下眼说:“我信不过你,立了契,我修养半月,会再破开囚仙阵的一条缝隙,你送十个族人出来,我扣在亦初山,等到墨子弦把孩子生下来,你送他回去后,再开始这一切。”
沧痕惊的睁大了眼,只觉得凝渊疯了,再破条缝隙,凝渊怕是会直接死在这里。
而且现在他们和天道已经撕破了脸,早日拉下天道小人才是正道,还等墨子弦生孩子?等着把自己耗死吗?
*******
前几日刚从秘境出来的墨子弦,此刻在皇朝学院的小院内,和袁度,郁夷蹲在桃花树下。
“我要回亦初山了。” 墨子弦身上的伤还未好,他出来了四个月,凝渊都没来接他。
他心冷归冷,那想念却一分不少。
“我之前说过,只要凝渊不是喜欢上别人,我就不会离开他。” 墨子弦垂着头说。
郁夷欲言又止,还是没止住:“那你怎么跑出来了?还一次次的折腾自己。”
说到这几个月,墨子弦浑身上下都疼:“出来散心,事情发生的突然,我承受不来,我也没想到,凝渊真的变成了冷心冷肺的渣男。”
袁度蹲在他对面:“那现在是想通了?”
“想通个屁。” 墨子弦一想起来就心梗:“只是要不然怎么办?凝渊不喜欢我了,我受伤他也不来,还说是修炼必经之路,我再不主动回去,我们俩还怎么在一起。”
“七个月和万年比是不值一提,大不了我调整心态,重新追人就是了。”
凝渊这个狗东西,墨子弦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恨,分开他做不到,除了自己憋屈的主动靠近他,还能怎么办。
现在的凝渊就是过了上万年的老妖怪,心跟石头一样。
郁夷和袁度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这几个月墨子弦要死要活的,他们还以为两个人没可能了呢!
墨子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能调整这么快就不错了。”
换个人,谁能和他一样,会主动回去找凝渊,重新追这只臭凤凰。
凝渊要是失忆,墨子弦心里还好受点,偏偏人家记得贼清楚,墨子弦问两人相处的细节,他回的丝毫不差。
连床上那点事的姿势都能说出来,把墨子弦什么反应,怎么哼唧的,一五一十的复述。
墨子弦跟着他的话回想着画面,面红耳赤心潮澎湃,那只臭凤凰一点波澜都不起,就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墨子弦揉了揉自己心脏处,不能想,太心塞了。
“你是不是下个月就要生孩子了?”郁夷视线落到他平坦的小腹,惊奇不已。
墨子弦:“对,我还不知道怎么生,回去问阿嫫。”
墨子弦把自己说服后,告别了吴老头和郁夷他们,雄邹邹气昂昂回亦初山,临走前还让袁度定期给他打扫下院子,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心态就崩了,再黯然回来疗伤。
他握着剑离去,袁度和郁夷齐齐叹了口气。
亦初山上,闭目养神的凝渊靠在梧桐树杈上,暖阳透过树叶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旁的树叶晃动,想给他遮住调皮的阳光。
他薄唇轻启:“无碍。”
两片梧桐叶落在树下木屋上,一旁的树枝晃了晃,它在问,墨子弦哪里去了。
凝渊的白发在阳光下刺目,他什么都没说。
亦初山结界微动,凝渊睁开眼,看向来处,失神了片刻。
随后到腰间的白发一缕缕化为青丝,恢复原来模样。
“凝渊,凝渊,我亲爱的墨宝回来了。”沉静的亦初山,随着一声欢快的大喊热闹起来。
墨子弦站在威风凛凛的火麟兽背上,冲着四周喊:“阿嫫,离至,翼叔,山衔,我回来了。”
又喊:“小凤凰们,快去给我采落羽果来,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他的声音裹着灵力,飘荡在整个亦初山,棵棵梧桐树上,凤凰们纷纷飞下,笑声回荡。
火麟兽向前奔跑,快要自家小屋时,墨子弦脚尖轻点它的脊背,直接飞身而上,扑在躺着的凝渊身上。
双手蒙住凝渊的双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他唇上亲了又亲,最后满足说:“这几个月想死我了。”
“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受了多少伤,不过你说的对,这是修炼的必经之路,我收获可是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