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初山上从来没有过漆黑的夜, 夜夜都是星月点缀,花草泛着莹白的灵光,凝渊原以为外面也是如此, 这次出去后才知, 原来亦初山的风景是如此独特。

  他伴着月光而来,阿嫫心中悬着的剑落了下来, 知道他心意,只是终究想挽留一番, 冷着脸说:“我和桑榆要睡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你这些日子不在,他们可懒散惯了,明日你要是睡不着,就好好折腾折腾他们,让他们围着亦初山飞上几圈。”

  “还有你身上的伤, 也要好好养一养, 不知道五十年够不够。”

  “还有火麟兽它们, 我听东峙说自你走后, 它们整日都没精神, 望着结界处等你回来。”

  凝渊坐在她身旁,什么话都不说, 微微侧身看着她的喋喋不休,良久后, 桑榆轻叹一声走过来:“当真要再出去?”

  凝渊还未点头, 阿嫫就冲着桑榆怒声道:“少帝哪里有说出去,外面现在如此危险, 少帝又身受重伤, 现在哪里能出去, 只要等五十年,只要等了五十年,少帝继承了凤凰传承,就再也不惧他们,到时候再出去。”

  她舍不得冲凝渊发火,一股的担心恐惧都尽数给了桑榆,桑榆坐在她另一旁,听着她数落。

  凝渊看着看着就笑了,伸手搂过阿嫫瘦弱的肩,话语中尽是亲昵:“阿嫫,不要担心。”

  望着这繁星挂满的天空,他喃喃说:“我总觉得,现在不是我死的时候,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事的。”

  那双眼中有着看不清的浓墨,桑榆心里一沉:“你是感受到什么了?”

  凝渊缓慢的摇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我现在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昏睡中,像是有个人在努力的想告诉他,他的命不属于他,但是他的命应该属于他,破不开的劫要有人去解,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丢了命。

  他已决定要出山,知道再说也是无用功,阿嫫擦了眼泪,笑着问:“听离至说,你遇到了喜欢的姑娘。”

  凝渊转动纳戒,幽暗的眸子怔了下,心里给离至记了一笔:“阿嫫别听离至胡说,没有的事。”

  他的否认,在阿嫫的意料之外,和桑榆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诧异,他们凤凰敢爱敢当,而离至总不会拿这话开玩笑。

  不由的猜测凝渊否认的缘由,片刻后,阿嫫想是想到了什么,拉着他的手,笑道:“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在我还小的时候,阿父牵我出去玩,逛花灯,一不小心就走丢了,偏巧我阿父也是个心大的,玩了一会发现我不见了,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没有带我出去,就自顾自的看热闹了。”

  “那是我第一次出去,什么都不懂,我看到凡间的小孩手里有什么,我就也想要,去摊位上直接拿。”

  这些过往,是阿嫫之前不曾提及的,此时说起,却依旧历历在目,凝渊扯动嘴角,笑着追问了句:“后来呢?”

  阿嫫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像是回到了那时:“然后他们就告诉我要给钱,我说不知道什么是钱,等到最后,我的手上还是有了花灯,有了头花,有了糖葫芦,有了糖人。”

  凝渊也露出一抹真实的笑意:“那他们都很好,后来阿嫫的阿父可想起来你了?”

  说到这个阿嫫面露嫌弃:“我那阿父,自己一个人回了山,害得我还被拍花子的拐了去。”

  桑榆诧异:“你竟还有这遭遇?”

  阿嫫:“那可不,只是我当时实在太小,竟觉得挺好玩,仍由他们把我藏在马车里,藏在地窖里,一起被拐的还有其他的人类孩子,我还给他们唱歌哄他们睡觉。”

  凝渊:“后来呢?可是阿嫫的阿父终于想起来了你?”

  “后来啊!皇朝的官差破门而入,抱着我们出去,只是不曾想那拍花子的人中有个修士,而抱着我的官差只是个普通的武者。”

  “他被修士击了一掌,抱着我一边跑一边口吐鲜血,那血就一口一口的染红了我的衣裳,我抬眼看他,他以为我是被吓到了,脚步虚晃还笑着哄我说:别怕,我送你回家。”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能送我回家,因为那修士追了上来,他最后把我塞到草丛里,等到我和阿父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时的我再大一些,懂事一些,可能他就不用死了。”

  跟着阿嫫的话,凝渊像是看到了那副画面,见她红了眼眶,有些担心。

  阿嫫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阿嫫拐弯抹角的说了这许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人世间,凡人也好,修士也罢,何止万千,就如这漫山遍野的果子一般,有好的,就有坏的,我们不可一概而论。”

  “我知道邬君这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你也不要对所有人都心生怨恨,少帝,世上最难得的,莫过于两情相悦,能遇到实属不易,哪怕对方是人,这也无碍。”

  “你不要迁怒与人,让她受了委屈,要好好疼着,等到事情了了,你带她回来亦初山,给阿嫫看看。”

  阿嫫和桑榆更信离至,凝渊眼中露出无奈,含糊应下。

  “你出去打算如何行事?”桑榆沉声问着。

  凝渊眯了眼,眼神犀利:“带荀北回来,查明真相。”

  怕阿嫫担忧,报仇的话没有多说。

  “阿嫫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桑榆:“心里可有了章程?”

  凝渊:“还未有章程,天机阁当时出手的是哪些人,这个应当不难查,我一个一个查过去,总会有些蛛丝马迹。”

  “那你总要有个明面上的身份,暗地里查总是见不得光的。”桑榆皱眉想着。

  身份,凝渊在皇朝学院有个身份,只是离开时没打算回去,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有些不想和墨子弦牵扯上。

  因为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清高,虚伪,恶心,一句句怒骂的话,推了凝渊那颗因他而欢喜的心。

  夜深露重,阿嫫才放他离去,凝渊飞到自己的梧桐树上,看着顶端的一片梧桐树叶,里面是被他困住的龙傲天系统。

  “怎么,打算放我出去?”

  系统困在一片树叶中,日日暴晒,无形中瘦了一圈,此时有些激动的问凝渊。

  凝渊脚踩着两片树叶,许久未说话,最后像是终于做了决断,微缩的瞳孔松了些:“刚才有这个打算,现在没有了。”

  到手的自由飞了,系统不能接受,抓狂道:“为什么?”

  凝渊躺在梧桐树上,没有给他回答,手臂枕在头下,想起那时系统说的话,要把墨子弦折腾惨了,他才会听它的。

  这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放了出去,墨子弦怕是会在它手中吃苦。

  薛家--外院中,薛家家主刚进来,一人就急急忙忙走过来,低声道:“家主,卜家那边安插了两个人到皇朝学院。”

  薛家家主脚步猛的停住,转头确认:“皇朝学院?”

  不怪他诧异,实在是皇朝学院太过不显眼,就如一个笑话般,引入发笑的地方。

  见人点头,压下心中的起伏,边走边沉思,等到了内院才开口:“让薛景到皇朝学院。”

  身旁的人问:“让薛景做什么?”

  薛家家主:“什么都不做,就看看卜家想搞什么鬼,盯紧了,一五一十的报回来。”

  琢磨道:“卜家凡事都要转几个弯,那拍卖凤凰就是鼓捣着王家冲在前头,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皇朝学院,皇朝学院,里面难道有了什么宝物不成?”

  薛家家主想的出神,等到踏入房门,猛的大喝一声:“谁。”

  回头去看,内院连清扫的人都无,再细细搜寻,刚才被探听的感受像是错觉一般。

  转过身冷着脸吩咐:“看来是来了了不得的探子,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排查一遍,可疑的直接杀了。”

  外院中,一个穿褐色衣服的打扫拿着扫把转身往外走,身后的人喊他去做什么,不回头也不回答。

  一路径直出了门,等到管事的来了,留下打扫的人才说:“李二直接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想起刚才家主的吩咐,管事眼中狠意浮现:“追,追上直接杀。”

  城中的馄饨摊位上,一身普通锦袍的人慢条斯理的吃着馄饨,一行人马从他身边走过,他连眼都未抬,等到一碗馄饨吃完,才掏了银子离去。

  皇朝学院中,墨子弦躺了五日,丹医才说补过来了一些,可以下地了。

  郁夷给他递了个果子,感叹道:“看来你这金丹升的也不容易,虚的腿软都下不了床。”

  墨子弦接过果子啃着,想到那抖的跟筛子一样的腿,认同的点了点头:“太不容易了,在床上的时候没感觉,腿像是跑了十五日,软成了面条。”

  “不过今日腰就没那么酸了,估计明日就可以随着你们去听吴老头瞎掰了。”

  嘴里的果子轻轻嚼着,状似无意的问:“这些天,有人回来过吗?”

  “什么人?”郁夷一时没懂他问的什么。

  “就是天机阁那日不是说死了不少的人,也失踪了不少的人吗?失踪的人有回来的吗?”

  郁夷:“哦,你是问这个,有回来几个。”

  墨子弦小口吃着果子,后面的话没再问,想也知道不会有凝渊。

  “不过你让我们打听的亦初山,还是没有人知道,我们还去查了舆图,没有一个叫亦初山的地方。”

  墨子弦鸦羽一般的眸子垂下:“嗯,那应该是我记错了,不是这个地方。”

  一晃一个月过去,墨子弦在皇朝学院如鱼得水,整个学院他的修为最高,连那所谓的师父都不如他。

  他又是个爱玩的性子,天天喊人喝酒逛街,日子活的逍遥快活,自那日说了句凝渊死了,后面再也没提过这两个字,就像是真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随从。

  郁夷拜了丹医为师,尹无用日日去藏书阁,就他和袁度两个人,臭味相同,都是不努力的人。

  可是只有墨子弦自己知道,他日日再想,夜夜在想,怎么都想不通,他和凝渊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想喝凤凰蛋液,自己又不会硬逼他。

  他就是想让他有灵根,两个人一起修炼,就算自己错了,他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发狠,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模样。

  走的毫无留恋,想想也是,这一切都是他死皮赖脸求来的,凝渊也没说过喜欢他。

  他一直看不上自己,嫌弃他做事没底线,厚脸皮,说白了,就是觉得他人品不好呗。

  时不时的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盘膝坐下,掏出书,使劲拍了拍,仿佛有杀父之仇一般:“书仙,你TM的给我出来。”

  从天亮拍到天黑,手都快肿了,假书仙-凝渊,还是没出来,墨子弦心口堵着一口气,骂了他祖宗十八辈。

  墨子弦没拜师,闲着没事就来听听吴老头上课,说是上课,也就是东拉西扯的说一堆废话。

  趴在桌子上睡觉,像是回到了在现代上课的时候,还挺自在。

  系统自那日起也没了声音,墨子弦想着应该是凝渊走了,沾染不上气运,系统失灵了。

  不过反正自己金丹修为了,已经算是赚了,系统这事他也使不上力气,随缘吧!

  袁度从学院门口一路跑来,扒着门喘着粗气,指着墨子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老头也不嫌弃他打断他讲课,双眼发亮问:“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

  “你,你,你不是说凝渊死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袁度终于把这句话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