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慢了些,但总归是行了礼,燕知雨也不好多为难,只得让人起来,心口却有些闷气。

  偏生儿子还傻乎乎,看见人眼睛都是亮亮的,丢了纸船就从他身上蹦下去,飞快跑过去扑凌冽,抱着他的大腿奶呼呼地撒娇:“父皇——”

  凌冽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换作往常,他就得把儿子抱起来亲一口再亲亲他的皇后,但现在……他只能无辜地看着燕知雨,不敢乱动。

  燕知雨头疼,让徐进宝把孩子抱过来,按在怀里不让他乱跑,这才看向凌冽:“听闻摄政王把折子都带走了。”

  凌冽微微颔首:“这是臣分内之事。”

  燕知雨皱眉:“往后这些事你不必做。”

  “朝中事多,臣愿为太后分忧,今后臣定会全力辅佐太后和陛下。”凌冽接过话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诚恳些,“太后若不放心,臣便只看些请安折,太后也能轻松些。”

  燕知雨依旧皱眉,不语。

  不得不说,这说辞他的确有点心动。

  各地官员三不五时就要递封折子上来,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那么多事能写,因而大部分都是写些琐碎小事的请安折,内容枯燥,却又不得不看,也不能让他们以后别再递。就别说这皇位才易主,就算为了向新皇表忠心,那也是要递个折子上来说些辞藻华丽的废话的。

  见他犹豫,凌冽立刻道:“太后若不放心,臣便在此批复,批完太后正好过目。”

  燕知雨终于被打动,点了点头,刚想说换个地方,凌冽已经吩咐人去搬书案顺便把折子搬进来了,殷勤得燕知雨又是眉头一皱,总觉得这摄政王似乎是图谋不轨。

  看他那样,凌冽心中忍不住要叹气。

  想以前,燕知雨当皇后时多无忧无虑,后宫没别的妃嫔给他添堵,他贵为皇后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宴会,每天在宫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像现在,稍微一点事都要担惊受怕。

  心疼。

  于是他越发殷勤地将事情安排妥当,近乎反客为主的姿态让燕知雨心头沉甸甸的,直到看见他真的乖乖坐下来批折子,还自觉把那些重要的还回来,脸色才好看几分,也提笔开始批折子,重要的自己压下,无关紧要的便摞起来让人拿过去。

  小云烁坐在他怀里,见两人都在忙,也不捣乱,让人打了盆水来,捏着自己的纸船玩去了。

  担心凌冽搞什么幺蛾子,燕知雨看一本就得抬头看那边一眼。

  不得不说,摄政王和凌冽的确长得很像,就这么远远扫一眼,他总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特别是看到那人皱着眉拿笔杆挠头的模样,那种感觉便越发强烈。

  这是凌冽的小习惯,而且是少数人才知道的习惯。

  太傅总说他那样不稳重,一点也没有帝王该有的样子,见他拿笔挠头便要唠叨上两句,说得多了,凌冽便很少在人前做这个动作了,只是两人私下相处时一放松,便又会打回原型。

  要不说两人是兄弟呢,还是双生子生下的、长得也如双生子一般的兄弟,大概天生就有些东西相似吧。

  一番感慨后,燕知雨对那边的注意便少了,专心看自己手中的折子,能批的都批了,拿不定主意的单独放着,准备等晚些时候再和太傅商量商量。

  虽说以前他也会陪凌冽批折子,但到底只是看两眼,很多事没有真的去接触学习,这会赶鸭子上架总肯定是有些力不从心,好在有太傅在,多少也能轻松些。

  精神一集中,便忘了时间,直到暮色四合,徐进宝进来掌灯,燕知雨才后知后觉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于是抬头看了凌冽的方向一眼,有些咋舌。

  凌冽批复的速度极快,堆在他面前一大摞折子已经批完了大半,倒是他这边进度颇慢,拿不定主意的折子又不少,顿时更头疼了。

  “太后。”徐进宝小声提醒,“该用膳了。”

  看了一下午折子,燕知雨有些头昏脑涨,着实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儿子总归要吃,便道:“传膳吧,阿雪呢?”

  “陛下下午玩累了,奶娘抱到床上了。”徐进宝说着,看了摄政王的方向一眼,有些犹豫,“那这王爷……”

  燕知雨也有点犹豫了,摄政王勤勤恳恳在这做了一下午的事,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外几乎没怎么打扰到他,于情于理他是该留他一道用膳的,但看着他那脸,他又实在别扭。

  纠结了好一会,他才点头:“留下吧。”

  徐进宝应了一声,传人进来用膳,燕知雨便趁此到床边去叫醒儿子。

  小云烁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睡得暖呼呼的,被燕知雨捏了脸也没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燕知雨心坎都软成水,弯腰亲了亲他光洁的额头,柔声道:“阿雪,该起床了,今天有你爱吃的大虾。”

  听见大虾,小云烁立刻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燕知雨,软乎乎重复道:“大虾。”

  看他这模样,燕知雨脸上瞬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凌冽单手撑着下巴远远看着,心里也是软成一片。

  他的皇后可真好看,又温柔又好看。

  不过这种温柔显然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抱着儿子离开床边,燕知雨又恢复了那张冷漠的脸,抱着孩子到桌旁坐下,开始给儿子剥虾。

  臣子与皇帝要分桌而食,虽然凌冽的菜色也没克扣什么,但他看着媳妇跟儿子坐得远远一副陌生人的样子,还是有些受伤,又不能直说,只得闷闷不乐地自己占着一桌,默不作声地给儿子剥虾。

  往常的虾明明都是提前剥好的,他一走御膳房居然就敢偷懒,等晚些时候一定要整顿一下。

  熟练地剥好几个,凌冽便端着碟子送过去,却见燕知雨剥好的虾没有直接给孩子,而是每一尾都分了一小块出来先给宫人试过,准备等一会再给孩子吃。

  他见状眉心皱得更紧了。

  皇帝的膳食自然是要试过毒才会送上来,但试得这般严格,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燕知雨见他端着盘子站在一旁不动,奇怪地看了一眼:“何事?”

  凌冽这会也说不出要把虾给儿子的话了,僵着脸在桌上扫了一眼,随便找了个借口:“臣那道鱼有些不新鲜,斗胆来……”

  不等他说完,燕知雨已经让人把鱼端过去了。

  凌冽这才回去,食不知味地吃着那盘子鱼,心理琢磨着得找谁打听一下最近宫里发生的事。

  这会所有人都把他当凌冬,原来的势力肯定不能用了,就算能,明面上那些肯定也都到燕知雨手里了,倒是暗地里的……

  心里有了主意,凌冽吃饭的速度也快了一些,一想到事情多少能解决点,嘴角甚至忍不住开始上扬。

  燕知雨听见动静看过去,瞧见他那傻乐的样子,有些疑惑。

  一条鱼也能这么开心,这是多爱吃鱼。

  之前大小也是个郡王,难道还能缺这么条鱼吃不成?

  再看看身旁因为有虾吃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儿子,他再次觉得这摄政王实在……有点傻。

  傻乎乎的摄政王饱餐一顿,便跟燕知雨告辞,开开心心地走了。

  燕知雨看他那背影,越发觉得人傻了,摇摇头,叮嘱儿子以后还是少跟摄政王来往。

  小云烁咬着大虾,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他:“为什么不跟父皇玩?父皇是不是惹爹爹生气了?”

  燕知雨失笑,“嗯”了一声,也没解释太多。

  小云烁立刻把虾分给燕知雨:“那阿雪不跟父皇玩,爹爹不气。”

  燕知雨低头把虾吃掉,又喂他吃了点别的,把小家伙喂饱后抱着去洗澡,陪他做功课,等把孩子哄睡,夜已经深了。

  这会他才有空,便过去看了一眼摄政王批的折子,一翻开,脸色骤变。

  折子的批复风格跟凌冽的几乎一样,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连字迹都是一样的。

  世界上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是巧合,这两人又有着一样的习惯也是巧合,难道连字迹一样都能是巧合吗?

  燕知雨可不信那么多巧合。

  “千峰!”他将折子放回去,唤了一声。

  一道影子立刻从房梁落了下来,跪在他面前:“太后。”

  燕知雨吩咐道:“去一趟长阳,查一查凌冬这些年和京中的所有往来,还有,把他之前的墨宝带回来。”

  这影卫是皇家培养的,忠心得很,听见吩咐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消失在宫殿内。

  燕知雨这才重新拿过其它折子仔细看起来。

  凌冽的字迹,当今世上应该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就算凌冬真的能模仿凌冽的字迹,可模仿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模仿一辈子,半点破绽也不露吗?

  可事实……真的半点破绽也没有。

  别说字迹,就连凌冽看见长篇废话时不耐烦的那点细微变化都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跟凌冽完全一样的人存在吗?

  又或者……有人想让他以为这样一个人是存在的。

  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燕知雨忽然感觉背后蹿上了一阵凉气。

  现在的凌冬,还是凌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