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心区的地段出了这么大的事故， 联邦政府的反应瞬间变得无比迅速。
唐墨山在塔顶乘坐电梯下行，路上耳朵仍旧不舒服， 声音不自觉都有点打飘：“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十五分钟前。”晏理说， “抱歉，这次是意料之外的失误。”
“你居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唐墨山仍旧心惊，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然后就见晏理侧头， 看了他一眼：“运算系统并非全能， 我知道他们原本的计划，所以， 你的运行轨迹是在他们的计划之外，我认为你应该不会有事， 但没想到唐思德那边竟然还藏了个杀手锏，他们是被迫调转了航线，误打误撞进入了你所在的区域，对你发动攻击也是临时起意——你的悬浮车上有严氏的标记，他们也认识你的车牌号码。”
“所以， 今天出门前果然应该看一眼黄历。”唐墨山暗自腹诽，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那玩意儿。”
“大概十分钟后， 护卫队会将这附近彻底包围，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晏理说完， 略微一停顿， 又补上一句解释，“我不适合和你一起出现在人前。”
“我明白。”唐墨山吁了口气， 看着电梯的层数缓慢跳动。
他头一回见到这种阵仗， 现在能快速镇定下来、还能思考问题， 已经算得上是很不得了了。
电梯内部不算很宽敞， 他和晏理靠得很近， 灯光从侧面投射下来，晏理的影子有一多半都笼罩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影叫人看着就感觉极有安全感。
唐墨山想说些什么，但张开嘴却又忘词，只好沉默地望着脚下的影子发呆。
他确实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惊险场面，晏理却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人都有点恍惚，似乎是感觉到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在某个节点忽然间有了重叠。
但很快，重叠的部分又分离。
几分钟后，电梯终于落地。
‘叮’的一声。
唐墨山应声抬头。
塔外果然已经有了护卫队的身影，身侧的晏理却不见了踪影。
他想抬头往上看，下意识想寻找对方的身影，但某种直觉让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深吸一口气，他到底还是一个人沉默着走了出去。
…
因为这次袭击事件相当恶劣，原本是要去袭击唐元帅的凶徒在逃跑途中和另一辆悬浮车在高空相撞，偏偏出事的地点还是中心区，并且是千米高空之上，唐墨山必然是要去解释一趟。
但幸好，因为他身份特殊，唐思德也及时赶到。
所以护卫队倒是没有过多为难，把空间让了出来，让唐思德亲自给他做笔录。
“吓坏了吧。”
面前递来一杯热水，唐墨山挤出一抹笑容：“确实有点吓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直面那些只在新闻上出现的匪徒。”
唐思德双臂环胸，哈哈一笑，靠坐在桌子边缘：“但我看你反应还挺快的，悬浮车都能被你当成战-斗-机来开，不过，那车子你是找谁改装的，居然跑的那么快，改装的人技术不错啊！”
唐墨山假装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试探，老实回答道：“其实也没怎么改装，只不过是当时稍微改变了一下飞行轨迹，原本是想从上方躲过去的，结果没想到飞行器速度那么快，躲避不及，我只能选个能救命的地段弃车逃跑。”
他笃定晏理肯定会把监控画面巧妙处理掉。
果然就见唐思德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出事的第一时间，唐思德就已经派人把周边的影像信息全部都给调过来查阅了，但很可惜，杀手似乎是带了干扰仪器，逃亡的这一路都没提取出什么有用信息。
并且，他也不觉得眼前这位青年能和杀手有什么勾连，所以这次问话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做完笔录出来，唐思德还打算派人把唐墨山给送回家。
但被拒绝了。
“不用了。”唐墨山深吸一口气，看着不远处停靠着的一辆车，转头冲唐元帅客气地笑了笑，“我朋友来接我，我就先走了。”
“也行。”唐思德挑眉，伸手拍拍他肩，“你小子……哎，算了，回吧回吧。”
…
停靠在不远处那辆车其实唐墨山并不认识。
但晏理给他发来了信息。
他感觉自己这会儿跟拍电影似的，上了车，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才总算是可以安心躺平。
车子启动，开始朝着另一头开去。
“去哪？”唐墨山问，“这好像不是我家的方向。”
“去我住的地方。”晏理语气自然，好像本就该如此一样，“原本你和这次事件无关，但现在……”
“他们不会还要来找我报仇吧，那你确实应该给我点补偿。”唐墨山撇撇嘴，说完就忍不住偷瞄对方几眼。
然而晏理对他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看着什么东西。
“木头人一样，多说几句话是会死吗？”
唐墨山小声嘀咕一句，转头去看窗外。
但视线落定，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回想方才在塔顶发生的一切。
其实他哪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尽管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的人生早就已经天翻地覆，然而今天这一场如同电影般惊险刺激的画面，震撼程度非比寻常。
闭上眼，耳旁似乎还残留那种烈风呼啸而过的感觉。
劫后余生的颤栗被深埋进骨髓里。
唐墨山闭上眼又睁开，怔怔地看着车窗上晏理的倒影，一直到车子离开轨道，稳稳落地。
…
他没想到晏理居然这么嚣张，会把住所就定在中心区。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联邦政府就好似是一场笑话——
叛军首领住在他们守卫严密、堪称整个泰德星最安全的中心区，同时还可以享受着护卫队的保护。
太离谱了。
再仔细想想中心区的房价到底有多贵，唐墨山酸溜溜的跟着进电梯，仿似吃了一颗柠檬。
他折腾了一上午，浑身已经非常疲惫，进到了屋内以后，根本来不及感慨这家伙的房子到底多大多贵，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休息。
逃生的时候满身冷汗，这会儿衣服似乎也有点脏。
冲了个澡以后他就裹着浴袍出来往沙发上一躺。
身体舒服了，脑子却又开始瞎折腾，叫人睡不着。
唐墨山窝在沙发里悄悄抬头，发现晏理又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安静的像个木头。
他也很喜欢这样安静坐着看风景吗？
看风景的时候，他又会想些什么呢？
带着疑惑，唐墨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天黑，窗外又开始出现五彩斑斓的巨型霓虹灯。
有窗外的灯光映照，屋内尽管没有开灯，但也不算很黑。
一双足以令人激活巨物恐惧症的手部投影在窗外悄然掠过。
高楼侧面宽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正在播放虚拟偶像yami的新单曲，彩带在屏幕内翻飞，就像蝴蝶一般美丽。
唐墨山从沙发上爬起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但不用他开口，房门就打开了，一个家政机器人拖着购物车进来，沉默地在餐桌上摆好了餐食。
“不会连我什么时候会醒你都给算好了吧？”唐墨山眼前一亮。
又是他喜欢的口味。
屋内灯渐渐亮起，衬得唐墨山一双眼睛也亮晶晶的。
晏理沉默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数据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紊乱。
但晏理表情仍旧平静，叫人看不出半分波动。
“吃饭吧。”
他说。
…
唐墨山最喜欢吃的是鱼，但在资源本就贫瘠的这个世界，水货是必然会比其他食品更要贵上几倍的存在。
而他平时在家，完全可以用系统商城购买。
不过因为他并不会做饭，所以就算是能从系统商城买到很多这个世界没有、或者稀缺无比的物品，他也不会处理。
然而搬到了晏理的住处以后，饮食方面的幸福指数忽然就开始直线上升。
晏理的这套房子是在顶层，空间大到甚至能在家里加装一个室内游泳池。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他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因为晏理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太过完美，俨然一个全能管家，叫人忍不住忧心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以后，会不会直接被养废。
人的惰性不可预估。
很容易习惯成自然。
所以，待了几天过后，唐墨山就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得做点什么。
但他又发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晏理需要什么。
钱的话，晏理肯定比他更有钱。
别看他现在好像是个小老板的样子，但就他那点家产，放到对方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其他方面……
他就更不知道了。
一瞬间，唐墨山几乎有些茫然。
然后他直接放弃了猜测，打算当面问。
“需不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
他的问法果然相当直接，一点弯子都不绕。
晏理转过头来看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难得有些波动，但又像是窗外的灯光映照导致。
“不需要。”
拒绝的相当干脆。
唐墨山没有沮丧，只是凑近了看他：“你好像很喜欢坐在窗边看风景，从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总是这样，外面是有什么好看的吗？”
“没有。”晏理说，“只是看看。”
“……”
唐墨山往前一步，站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往外看。
这座城市的景色也只有在初见的时候会被惊艳，但真正了解以后，再绚丽的霓虹灯也很难让人重新提起兴趣了。
唐墨山看了一会儿，果然什么也没发现。
但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发现，他心里就更是好奇。
“过了午夜十二点，就要过新年了。”
唐墨山没话找话道：“去年的那场烟花，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很简单。”晏理目光微闪，随后，斜对面那栋高楼之上的电子屏瞬间黑了下去。
俏皮可爱的虚拟偶像消失的无影无踪，几秒钟后，被五彩缤纷的电子烟花所替代。
绚丽的光映在两人的瞳孔之中。
唐墨山在这一刻，莫名想到了一句歌词——
【文明能压碎，情怀不衰，无论枯干山水，
旧时年月投入垃圾里，你我一起同居。①】
“……”
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摇摇头，但目光却忍不住朝旁边拐去。
察觉到他视线关注，晏理也看过来，而他不闪不避，镇定万分。
他听到晏理开口问他：“物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他摇头。
晏理便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曾试着寻找答案。”
“那你找到了吗？”唐墨山问。
“没有。”晏理回他，“只有这个问题，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
唐墨山凝视着晏理完美的侧脸，只觉得此时此刻，忽然间能够品尝到一种孤寂，并且，好像有种格外玄妙的直觉，在他面前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感觉，他忽然间好像能搞明白‘对方做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件事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一直忍不住想，对方做那些事究竟是图什么。
但现在，他好像豁然开朗。
因为在这一瞬间，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孤独感。
作为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这么多年来，晏理一直都是在按照一个人类的标准在生活。
然而他到底不是人类。
所以他尝试着去融入群体之中，试图了解人类的情感变化，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成功，反正从唐墨山的角度来看，他好像并没有成功。
作者有话说：
①陈奕迅 －七百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