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别打我们。”一道稚嫩沙哑的童声响起。
萧元嗣在嘈杂的风声里寻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微微弯下腰,朝供桌下面看, 几双大眼睛惊恐地瞪着他们。
萧元嗣靠近半步, 他们颤抖的更厉害, 供桌下面空间狭窄,他们躲无可躲,只能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以获取一点安慰。
这时门外天光照射进来,更扎眼的是他们黄白的脸色,凹陷的脸颊, 皮肤松塌塌地贴在颌骨上。
要用什么东西来形容他们, 萧元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窝刚出生还没有长毛的小老鼠, 一身皱巴巴的皮肤, 脆弱而可怜的叫喊,没有鼠妈妈的喂养, 他们只能抱团窝在一起, 在饥饿和寒冷中走向死亡。
“陛下, 你看那里。”温幼霆指着阴暗的角落。
萧元嗣看过去, 只有黑漆漆的一片。
但忽然,那片黑暗动了一下,萧元嗣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揉了下再看,那片黑暗不仅在动, 还在抖!
光线一闪而过, 短暂地照亮了角落里的情况。
萧元嗣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密密麻麻的黑团黏糊地挤在一块。
那是人!全身都被泥垢涂黑的活生生的人!
萧元嗣立时明白了这里是什么情况, 和温幼霆对视一眼, 皆是缄默无言。
在得知他们没有恶意后,躲在供桌下和角落里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偷他香囊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个比他还小的娃娃,小娃娃牙齿都没有长出来,两只脏乎乎的小手抱着一块饼子,嘴上卖力地撕扯,发狠劲咬了半天也只让饼子破了一层皮。
松了口,委屈地啪嗒掉眼泪,小男孩从她手里拿过饼子,撕了一小点放进她嘴里,小娃娃又转悲为喜,一双手兴奋地胡乱抓。
“她是你妹妹?”萧元嗣问。
小男孩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是,她娘饿死了,她外公出去讨食被打死了,我们几个看她可怜就帮忙养她。”
说话的期间小娃娃吃完了那点碎渣,张开手去抓男孩,嘴里咿呀呀吐泡泡,她还想要,小男孩低下头去哄她,轻拍她的背部,腾出一只手又掰了一点喂她。
萧元嗣想搭把手,但是又不懂照顾这么小的孩子,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
他扫了这些孩子几眼,个个面黄肌瘦,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指甲缝里都是泥垢,黑的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唯一有亮光的就是他们的眼睛,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得和其他大人一样暗淡无光。
萧元嗣心里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不是说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吗?
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在都城脚下。
“陛下,东西在这里。”温幼霆将被踩的脏兮兮香囊递上。
萧元嗣打开检查了一遍,诧异地发现除了那块吃剩的饼子什么都没有少。
小男孩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怯生生地开口:“我没拿你的银子。”
“你为什么不拿?”萧元嗣反问。
出宫前小六子往里面塞了好几枚金元宝,就算他不认得兵符的贵重,金子的价值总还是知道的。
“会被打死的。”小男孩头埋的很低,含糊不清地说了句。
萧元嗣没听清楚:“什么?”
“偷钱会被打死,偷一点吃的,顶多打断条而已。”
声音很小,但就像朝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石头,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窝在角落里的人们动了一下,细不可觉的叹息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可怜这个孩子,也是在可怜他们自己。
他们知道早晚都是一死,与其费力挣扎寻求一线渺茫的天光,不如躺着等死,还能省的力气,死的时候也不会太难受。
沉默许久,萧元嗣突然抬起手,小男孩吓得缩起脖子,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动。
想象中火辣响亮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上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萧元嗣另一手拖着金子,笑着递到他眼前。
他猛地抬头瞪着圆溜的眼珠子,不敢相信这个满身贵气的人说起话来会这么平和可亲。
因为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他就知道这人非富即贵,他是抱着会被打个半死的决心去抢那块饼子。
像他们那样的人,不会在意乞丐抢了他们多少钱,那些对乞丐来说是救命钱,但对他们来说只是随手赏给下人的一点小慧,他们会生气,是因为他们觉得被冒犯了,还是被身份地位远低于自己贱民冒犯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所以要把这些贱民都打死,他们都该死,死了也无所谓。
本来男孩对这些事都麻木了,可现在,有个人愿意弯下身,和他平视。
“拿去买吃的吧,小孩子吃不饱会长不高的。”
小男孩看向金子,别扭地抿着唇,其他乞丐眼睛都直了,可他愣是没伸手去接。
萧元嗣以为他还在害怕,轻声安抚:“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
他抓过小男孩的手想直接塞给他,小男孩却用力甩开了。
正当萧元嗣不解时,只听男孩说:“没用的。”
萧元嗣解释说:“这是真金。”
“没用。”男孩又重复了一遍,仰头和萧元嗣对视,不知名的低落从他眼中闪过。
“他们不会卖吃的给我们。”
“为何?”萧元嗣不理解做生意会有钱不赚?
男孩又低下头,闷闷道:“我们连街上都不能去,一出去就会被官府的人打,商户们也被要求不许卖东西给我们。”
萧元嗣皱眉:“那你们吃什么?”
“附近的人家偶尔会给点吃的。”
萧元嗣向下看,看到他破布裹着的身体之下,突出的皮包肋骨。
“吃的饱吗?”
“以前人多的时候吃不饱,后来饿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勉强饿不死了。”
“岂有此理!!”
温幼霆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喝吓得男孩怀里的娃娃“哇”的哭出来,男孩赶忙去哄。
温幼霆忍无可忍,此刻浑身被怒火围绕,拳头捏的隐隐听得到骨头嘎吱作响,她看向萧元嗣,目光沉沉,一字一顿道:“他们这是在杀人!”
“我知道。”
“我更好奇的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他们怎么敢的?”
萧元嗣眼神微冷。
他看了看哭泣的小娃娃,因为饿了太久,她嚎了几声就嚎不动了,有一气没一气的抽搭着,眼皮疲惫地合上,脸色似乎更苍白了点。
要是他们今天没有来这里,或许过不了几天,这个娃娃会落得和她母亲一样的结局。
温幼霆按捺下怒火,上前几步,问道:“陛……公子,该如何安置这些乞丐?”
“我们不是乞丐!”那个小男孩抢在萧元嗣面前开口,倔强地梗直了脖子。
“我们都是有家的,是被人骗了才到了这里!”
“被人骗了?”
萧元嗣立刻蹲下,和小男孩平视,问道:“谁骗的。”
小男孩这时却支支吾吾起来,不敢看萧元嗣的眼睛,一点点后退。
萧元嗣直接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尽量温和地注视他:“别怕,告诉我。”
“说了你也会遭殃的。”
“我不会,没人可以威胁到我,你可以相信我,”
良久,小男孩在萧元嗣的眼神鼓励下,鼓起了一点勇气,动了动唇。
“你不可以出去乱说,否则我们会被他们烧死的。”
“嗯?”
天子脚下,谁敢如此嚣张?!
萧元嗣隐约嗅出了一点不正常的味道,和温幼霆对视一眼,她显然也察觉到了。
“我们原本住在衢州,半年前发了洪水,我们的家都被冲没了,朝廷派了官员来安置我们,那些人刚开始和蔼亲切,让我们跟着他一起去都城,说都城有吃不完的白米,看不完的社火戏,晚上到处点着灯,像白天一样热闹,我们无家可归,只能跟着官府走。”
“可是来了之后,发现一切都和他们描述的不一样,白米不是我们能吃的东西,晚上这条贫民街上也没有灯,夜风很冷,冻死了很多人,我们没有食物和衣服,每天都为生存奔波,指不定明天就饿死了,看戏不是我们该奢望的事。”
温幼霆:“你们为何不报官?”
男孩看她一眼,冷声呛道:“带我们来这里又让我们自生自灭的不就是官府吗!”
温幼霆怔了下,扫了萧元嗣一下又移开视线,接着默然转过身去,但眼里的失望和埋怨是藏不住的。
萧元嗣觉得自己无辜背了好大一口锅,衢州水患是半年前的事,他那个时候还没穿过来呢!原主惹下的祸不能让他背了啊!
偏他有苦说不出,回去路上白白挨了一路温幼霆鄙视的眼刀。
衢州水患的事他有所耳闻,一是因为水患造成了上千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损害巨大。
二是因为派去治水的官员谋略了得,在半个月内堵住决堤的河流,并且安置好了大部分流民,他们也因为政绩卓著,连拔三级,艳羡他人。
所以,所谓的半个月内安置好百姓就是把他们带到都城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吗?
很难相信,让百姓自行去死,是那群忠肝义胆、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的文官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毕竟他们为了逼他上朝处理朝事而在大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唇干形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萧元嗣前脚回到宫中踏进殿里,后脚系统的声音就响起。
“不要怀疑,宿主。”
系统声音冰冷:“就是他们之中的人干的。”
萧元嗣脚步一顿,仰头看向头顶,眼睛眯起缝。
“你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就不能明说吗?”
系统:“你自己亲眼所见,比我转述更加有说服力。”
别说,确实有几分道理。
要是系统直接在他耳边叨叨一腔热血为民的文官们其实是蝇营狗苟之辈,他是打死也不信的,还会疑心这狗系统是不是在给他挖坑。
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感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取代的。
系统:“你看到了吧,文官集团并没有你和世人认为的那般干净透亮,他们也会以权谋私,他们也会欺上瞒下,他们也会为了政绩枉顾百姓生死,你见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人死在了今天之前。”
“天子脚下也会有不公与残忍。”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萧元嗣自嘲笑道:“何况我这个天子,本质上还是受制于他们的傀儡。”
系统:“你知道就好。”
“为了让你开窍我可废了好一顿功夫,帮你引开侍卫,帮你指路破庙,帮你迷惑文官,累死统了!”
系统老妈子一样念叨它的辛苦,大有要编首歌歌颂自己的势头,萧元嗣不耐烦地打断它。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继续作死。”
系统:“你什么时候能够亡掉这个国,他们什么时候能得到解脱。”
“亡国啊。”萧元嗣叹道。
说的轻松。
萧元嗣不知不觉走到窗边,稚嫩的笑声伴随沁人心脾的花香吹进大殿里,倚在窗边朝外看去,花园里有几个约摸十二、三的孩子在互相追逐打闹,侍女们跟在后面紧张地喊着小心点。
他们是皇室亲眷,身上穿的是江南进贡的缎子,一匹抵得上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开销,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弄脏了就丢的可有可无的衣服而已。
他们的眼角也有皱纹,只不过是笑出来的笑纹,眼角眉梢都是令人羡慕的天真快乐,可能生活在他们眼中就是明天要去哪里玩耍,要去哪家酒楼尝鲜,父母会送什么新奇玩样给他们。
如果问他们生存是什么?他们大抵会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摇头说不知道。
不谙世事不是他们的错,同样,被迫流离失所靠抢掠为生也不是那些流民的错。
可是……如果有更温和的出路就好了,如果可以保全所有人就好了。
萧元嗣想着心事,握着窗沿的力道慢慢收紧,他是不轻易把心事袒露出来的人,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未必能猜的透他在想什么。
系统却能检测到在平静的海面下,汹涌的漩涡正在盘旋凝聚,乱风呼啸。
“哎。”
“宿主,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这个国家已经历经九世三百年,积累了三百年沉疴旧病,看不到的地方养大了无数蠕动的蛀虫,有些还是高官们的亲戚,最高处的树冠层层荫蔽,给了下面这些蛀虫们生长的阴凉之地,树芯早就被他们啃烂了,发臭了,这棵大树只剩一皮辉煌的皮囊而已。”
“你要是因为心软而瞻前顾后,对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萧元嗣遥望远处,目无焦距,像是在出神。
日光不知何时沉入山尖,微凉夜风灌进宽大的暗色龙袍中,天地被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盖,站在窗边的人沉默着任由一双无形的手把他拉进墨色里。
皇宫突然变得很安静。
过了很久,才响起一声冰凉的——“知道了。”
———
“陛下!不好了!——”
这天一早,萧元嗣瞪着双迷瞪的眼睛刚坐起来,侍女围了一圈服侍他穿衣服,他第一万一千零一次在心里吐槽皇帝需要凌晨三点起床上朝的制度,生产队的驴都不能这么使,怪不得皇帝命短。
这时,小六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跑的太急被门槛绊住,摔了个结实的嘴啃地。
“哐咚!”
“咦。”萧元嗣嫌弃地摆摆手,让侍女去把他扶起来。
小六子顾不得疼,捡起地上的拂尘,腾出只手正了正帽子,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嘴里一直地喊着:“不,不好了!”
萧元嗣:“什么不好了?”
“文,文官……”
“哦,朕知道了!”
萧元嗣拍手一合计,当即猜到了,满不在乎甚至有点骄傲地问道:“是不是文官们因为朕上朝迟到又在跳脚骂人,囔囔着要撞柱明志了?”
小六子:“是!”
他想了下,又立马改口:“也、也不完全是。”
“嗯哼?”
那还有什么事能够让文官们撞柱子?
小六子缓了口气,借着这口气说道:“是他们和温将军打起来了!”
打起来?
萧元嗣讥笑道:“就他们还和人打架呢,也不看看自己那瘦胳膊瘦腿……”
“等等,再说一遍,谁和谁打起来了?!”
“和温将军!”
萧元嗣腾地站起,盯了小六子一会又坐下,一只脚踩到床上,端着下巴思考。
小六子试探道:“陛下?”
萧元嗣:“这群文官们出息了啊,居然敢和武官打架。”
小六子急道:“打的可厉害了,温将军一拳打飞三个,我看那些大人们脸上都挂了彩!陛下您快去看……”
“我赌一锭金子,温幼霆赢。”
“啊?”
萧元嗣摆手让侍女们退下,脱下外袍,当着小六子惊愕的面,又钻回被窝里,舒服地闭上眼睛。
在这个皇宫里,只有这张龙塌最和他的心意,他恨不得天天赖在床上。
外头文官和武官打起来关他什么事,他是昏君,巴不得文武百官搞内讧,把这个王朝闹的乌烟瘴气。
只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小六子小跑到床边,见萧元嗣睡得正香,急得跺脚。
“哎呦,陛下,您怎么又睡下了?!”
“文官们还等着您去为他们主持公道呢!”
“他们为什么事吵起来的?”萧元嗣漫不经心地问。
“温将军不知怎的,昨夜带兵闯进各位大人的府里,让他们出款赈济灾民。”
“这不是好事吗。”
“哪里好了!”
小六子蹲到床边,把手抵在脖子上比划给萧元嗣看:“温将军像这样拿刀抵在各位大人脖子上,说要么给钱,要么给命,有几位大人没见过这阵仗,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晕过了?那确实是温幼霆做的不对了。”
应该带个大夫在身边,晕过去了随时掐赢,省的事后被那群心眼子多的文官们碰瓷。
萧元嗣从始至终没睁开眼睛,仿佛小六子说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六子还要说些什么,突然从殿外跑进一群蓬头垢面的人,冠帽斜斜吊在发髻上,衣服仿佛被锋利的刀剑劈过,一条条像破布般的挂在身上,手腕上还有刀剑划过的血痕。
这幅样子要是被那群文官们看去了,一定会捏着鼻子骂“成何体统!”“丢人现眼!”
小六子立刻变脸,挡在萧元嗣面前,厉声呵斥道:“何人胆敢擅闯陛下寝宫!”
“陛下,救命啊!”
这些人声音有些熟悉,小六子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在殿上被温幼霆撵着跑的文官们!
小六子愣了会,到嘴的责骂咽了下去,手足无措地问:“大人,你们、你们怎么成这样了?”
“诶,诶!大人们先别过来,陛下还未……”
文官们不管不顾,像是群饿惨了狼,绿着眼睛,一窝蜂地围过来,一把把小六子推到在地,扑倒床边就开始哭天喊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的是他们去世的老父亲。
“陛下啊!您可要为臣等做主啊!”
“那温幼霆,昨夜突然带兵闯入臣等府中,烧杀劫掠!蔑视王法!将臣的家产洗劫一空,那群武夫手上没个轻重,差点臣就死在他们的刀剑之下了啊!”
“今早上朝,臣等本要将他们的暴行呈秉陛下,谁料温幼霆带人将奏折抢过,当着我们的面撕毁了,臣等誓要让陛下认清他们的恶劣行径,便与他们发生了争执,哪承想他们竟敢在大殿上持剑伤人!”
“温幼霆如今所作所为,不将律法规典放在眼里!不将陛下龙威视为震慑!犯上欺下,罪该伏诛!”
“臣等跪请陛下罢黜温幼霆骠骑将军一职,贬为罪民,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都城!”
文官们义愤填膺的请愿声震得屋顶都抖了三抖,悲愤的目光齐刷刷凝视着龙塌上那人,呼吸声轻的如落针声那般不可闻。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过去了,龙塌上那人一动不动,隔着纱幕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文官们一头雾水:“陛下?”
小六子蹑手蹑脚靠近纱幕,小声呼唤了几声:“陛下?……陛下!”
在他们的接连呼唤下,萧元嗣终于有了反应。
只见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抬起手臂,所有人紧张地随着他的动作向上看去,忐忑不安。
陛下终于要下旨问罪了吗!
“啊哈——”
萧元嗣打了个哈欠,舒服地伸起懒腰,转过头,隐约看到账外跪了一地的人,不等他伸手,最先反应过来的小六子上前替他掀开了纱账。
映入眼中的是文官们复杂而无奈的眼神。
萧元嗣不解。
我又做什么了?不就补了个觉吗,又不是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打瞌睡,至于用上眼神攻击吗?
有个文官一脸假笑道:“陛下睡的可真香,不像臣等,为了国事民生,日日熬到两更才能歇下。”
“朕知道,爱卿辛苦了。”萧元嗣笑意盈盈,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之意。
“今日给你们放个假,回去陪你们的夫人吧。”
“……”众人语塞,脸上不见丝毫血色。
若不是这人是皇帝,他们早就翻了个白眼。
更有胆大的早在心里腹诽了起来。
陛下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明显的不满都看不出来?真是没点眼力见。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要先安抚好我们这些朝中重臣、国之依仗,可这位陛下连样子都不做,连讨好都不会。
到底还是年轻平庸,被养废了,不懂御下之术,也难怪会做出让女子为官,罢黜重臣,独自跑出宫等等荒唐事。
哎,得主如此,国之不幸,吾等不幸啊!
不行!
陛下糊涂没关系,不会处理朝事也没关系,当个吉祥物也行,但不能拦着他们出手代为使用权利。
“陛下,温幼霆目无王法入府抢劫一事必须严惩!否则今日敢破臣等家门,来日就敢破宫内了啊!”
“哦,这事啊。”
萧元嗣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冲他们和善的笑了下。
这一笑看的小六子顿时拉起警铃。
跟了萧元嗣这么久,他已经能够分辨出萧元嗣什么时候的笑是发自内心,什么时候的笑是包藏祸心。
比如现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些大人们要遭殃了。
小六子站在萧元嗣身边,怜悯地看着他们。
萧元嗣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微微偏头,眨眼睛的时候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无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看到文官们愤怒的情绪浓烈到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薄而出,萧元嗣笑了。
“温幼霆的所作所为,朕都知道,而且是朕同意的。”
“什、什么?”
文官们结结巴巴问出这两个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口闷的人呼吸不过来。
怎么、怎么会是陛下?
旋即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一个个瞪着硕大的眼珠子,像是要把上面云淡风轻安然自若的那人吃了。
没多久,寂静得可怕的殿内爆发出一计怒吼。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