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们率先反应过来。
敢情陛下说的“能人”, 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些日子,揭他们老短,害他们焦头烂额的人居然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陛下!”
“您这是何意啊!”文官们一个个脸色灰青如丧考妣。
萧元嗣仿佛没看到文官们不解与埋怨的目光, 笑的一派安然。
“朕是要告诉众爱卿, 放心去边疆吧, 你们的女儿能力并不逊色于你们,都城有她们守着,无需担忧。”
众人先是呆若木鸡,心想陛下在说什么昏话,小孩子脾气又犯了,在和他们开玩笑?
而后看到萧元嗣认真笃定的眼神, 慢慢回过味来, 再看看因没日没夜查账而疲惫不堪的女儿们,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整个人如坠冰窟。
真真大事不好了!
陛下这是玩了一招瞒天过海先斩后奏!
本该入宫为妃的世家小姐们成了陛下的免费苦工,锻成了一把对准她们父兄的利剑。
但他们又怨不得陛下, 毕竟人是他们巴巴送进宫去的。
萧元嗣从始至终只说召世家女入宫伴驾, 入后宫为妃是伴驾, 入朝堂为官也是伴驾。
如此一语双关, 狠狠地摆了他们一道!
再想到陛下打算让他们的女儿顶替他们的职位,文官们一口老血直冲天灵盖。
女子、女子怎可和他们同堂为官?!怎可和他们平起平坐?!
这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这将文武百官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天下文人置于何地?!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开玩笑了,阴阳颠倒、牝鸡司晨,如同日月升落调转,为天地不容!是要动摇国之根本, 亡国灭族的昏政!
陛下必然是和宦官厮混久了, 听了谗言, 糊涂了!
他们需要尽快纠正陛下的错误, 不能让他在昏君的路上越走越远。
户部侍郎神情坚毅,一副要以身殉国的架势,恳切进言道:“承蒙陛下厚爱,臣女愚钝,不堪重用,望请陛下收回成命,下官回去后必会好好教导儿女,绝不再让她们逾矩!”
“她们可不愚钝。”萧元嗣说道:“要不是她们,朕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用来养军救灾的银子竟然有五成进了某些硕鼠的肚子里。”
众人心口一紧。
“朕的朝堂养了太多无用的老鼠,一个个吃的膘肥体壮令朕心生厌烦,你们说,朕该怎么对付这些老鼠好呢?”
账目!
刚才被陛下要提拔女子做官的话气的冲昏了头脑,把这事给忘了。
文官们不止手心是汗,额头上、靴子里、后背上,皆是冷汗涔涔。
他们现在是腹背受敌,一时又找不到能够同时解决账目和女官的法子,是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早知道当初就不花那么多银子请人教自家女儿三书六礼,学个女德女训能够相夫教子安稳度日便算了,也不会被陛下盯上骗进宫来干活。
眼下还有谁能救一救他们和苦命的小姐们啊?
有谁能够劝陛下回头是岸?
对了,还有林相!
众人想到办法了,低着头互相对了对眼神。
陛下再任性,也不能在林相面前任性。
托孤老臣加上亲外祖父,陛下若是冲撞林相,不仅无德,更是无孝!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已经派人去请林相了,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众人微微松了口气,林相绝不可能见死不救,放任能臣发配边疆,更不可能让女官横行朝堂。
这个国家,萧元嗣是明面上的君王,林相才是背后真正掌权的人,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你们是不是在等救兵?”萧元嗣打趣的问。
众人惊讶,陛下怎么知道的?
萧元嗣轻笑:“呵。”
你们把丰富多彩的表情都写脸上了,当我是瞎的吗?
“不用等了,林相来了也没用,朕是不会听他话的。”
有人听了这话皱起眉头,下意识以训斥的语气说道:“陛下,林相是您的亲外祖,承天命辅佐陛下,您怎可对他不敬?”
他们习惯了搬出林相来压制萧元嗣,完全不在意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形下。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位帝王可以表达他的意见和态度,但采不采纳从来由不得他做主,而是由他们这群文官协商后决定。
皇帝是谁不要紧,糊不糊涂也不要紧,但一定要足够听他们的话。
所以他们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驳斥萧元嗣,他们觉得萧元嗣没办法拿他们怎么样。
萧元嗣早清楚自己是个傀儡皇帝,他对夺权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不是必须要亡国,他乐的有人替他管理国家。
但他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威胁他,更不喜欢被人控制。
“朕就是对他不敬,爱卿们能奈朕如何?”萧元嗣眼尾挑起,笑容肆意张扬。
他最讨厌别人用年龄大欺负人,年龄大阅历深是值得人尊敬,但倚老卖老就是老不要脸了。
老的既然都不要脸了,他为什么还要?
他纵容这些人太久了,让他们飘到分不清谁才是他们的天。
文官:“陛下实在不该说出这种话,还请陛下认清……”
“都给朕闭嘴!”萧元嗣哗的站起,庞大有压迫感的身影笼罩住了说话的那位臣子。
“朕是天子,承天命临世!朕的意思就是上天的意思,你们难道要忤逆上天不成?!”
“既然礼法上不允女官的存在,万事不破不立,那便由朕亲手打破它!再编撰出一条合情合理的新规则!”
“没人可以妄图控制、否认朕!朝堂之上,先君臣,后亲疏,于朕而言,林相只是一个年纪大些的臣子罢了!”
“你们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朕,就算外祖今日来了,以死相逼朕也不改!”
“朕是天子!朕的命令就是天命!天命绝对不会错!”
“谁再敢和朕说一个‘不’字,即刻发配边疆!永生永世不得召返!”
萧元嗣一只脚嚣张地踩在矮桌上,双手随着情绪挥动,宽袍甩动,帝王的气势和流氓的痞气在他身上交织爆发,立刻将文官们震慑住了。
他慷慨激昂地对着众臣一顿喷,把一个刚愎自用、薄情寡义的昏君演活了。
众臣难以想象这等昏聩之言居然是出自一国之君口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动弹不得,道德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指着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这正是萧元嗣要的效果,封建社会对孝极其看重,这些文官从小就被灌输了严格的孝悌观念,萧元嗣的不要脸简直是刷新了他们的三观!
而且在封建社会,他作为男权制度下的统治者,不维护男人的利益,居然要给女人权利和地位,打碎了这个社会形成的基石,简直就是在作大死。
无德、无贤、不孝,三项“罪名”足够把他钉死在昏君这根耻辱柱上!
文官们几乎要人搀扶着才能走出府衙,一个个捂着心口痛心疾首,悲愤和绝望让他们神思恍惚,心脏几乎要被愤怒挤爆,更有甚者气的把官帽往地上一摔,直接在宫门口破口大骂。
——“昏君啊!!!”
在这遍地哀嚎、天昏地暗的时候,皇宫中,尤其是萧元的寝宫里格外热闹。
系统花重金买来八百八十八发大烟花庆祝任务进度的飞起,它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宿主啊,你是我见过最乖最靠谱的宿主了,你真是作死气人的一把好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呜呜呜。”
“……”
萧元嗣一时分不清它是在夸他厉害还是在骂他能作。
萧元嗣:“所以我还要多久能够回去?”
系统:“文官们对你有反心了,据我的预测,这几天他们会聚在一起谋划如何推翻你,预计三年后可达成亡国任务。”
“三年?!”
本以为一顿操作猛如虎,老虎跟前拔胡须,侵害到了文官集团的根本利益,几乎把他们的老底扒没了,老脸打肿了,钱没了,地位没了,权利也没了,他们会彻底对他这个皇帝失望,这个国很快就能亡。
结果现在告诉他,还要三年!
三年啊!
他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
系统觉察到他的抵抗情绪,小心翼翼地安抚他说:“宿主,放轻松点,你可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的昏君,三年而已,玩玩就过去了。”
“要啥啥没有,玩个鬼。”萧元嗣抱怨道,一头扎进柔软的被褥里,疲惫感涌上心头。
封建社会比现代社会落后了不是一点点,光说吃的,这个时期,海上运输线和丝绸之路还没有打开,辣椒、八角、味精等现代社会常用调味品还没有传入这片大陆,做饭只放粗盐或者糖,味道能寡淡的你怀疑人生。
烹饪方法大多是煮或者蒸,吃惯了精加工精摆盘的食物,萧元嗣第一次吃这里的饭,吃出了一种地主家的傻儿子被人骗到乡下当苦工,午饭只给吃麦麸做的窝窝头的感觉。
娱乐方式翻来覆去就几种,新鲜感迅速过去了,系统放的视频也很快就看完了,他又洁身自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梦中过的。
可再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别还没等国灭,他先抑郁了。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萧元嗣自打来这里就一直有个疑惑没问出口。
一种诡异的违和感盘绕在他心口。
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拉着系统扯话。
“系统,这个国家在文官们的统治下运转的很好,百姓们安居乐业,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它灭亡呢?”
亡国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国家的倾覆往往伴随着权利的更替和血腥杀戮,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在战争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手无寸铁的百姓首当其冲。
所以萧元嗣想不通,好好一个国家,为何一定活不过十世,为何一定要以亡国这种注定血腥的方式结束。
明明在这个国家中,完整有力的制度、励精图治的官员和勤劳安乐的百姓达到了一种非常和谐的关系,社会欣欣向荣,国家就像处于青壮年时期的大树,根须紧紧扎根于土地中,树冠以蓬勃的姿态朝烈日攀附,笔直而茁壮地成长为擎天之柱。
它的灭亡根本不符合时代发展规律。
后世历史学家如果回顾这段历史,甚至可以拍案断言,它绝不可能骤然亡国!
所以为什么,它注定要走上灭亡的不归路?
系统沉默片刻,反问了一个问题:“宿主,你觉得这个国家的人民过的富足幸福吗?”
“当然。”萧元嗣不假思索道,在呈递上来的奏折里和文武百官的口中,都能够看到这个国家美好富裕的一面,他们也有这个能力创造一个盛世。
系统:“可是宿主,你没有亲眼去外面看过不是吗?”
“久居深宫的你,对外面的了解仅仅来源于文武百官和宫人们的描述。”
“宿主啊,你现在是帝王,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专权帝王,你说他们是会说好听的话哄你开心呢?还是说实话惹你生气,甚至不小心把脑袋丢了呢?”
是人都爱听好话,是人都懂说好话,萧元嗣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并不相信那些文官个个清正廉洁,不相信无懈可击的账本当真干净。
“其实,宿主,你早有察觉的不是吗?从你决定查账开始。”
沉默的人换成了萧元嗣,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他和钱这种东西打了两辈子交道,当然知道查出几十箱有问题的账本情况有多严重。
官员们不是圣人,他们喜欢金玉珠宝装饰的马车,喜欢美人在怀醇酒入喉,也喜欢小筑里曲水流觞的雅致,但这些都是要砸钱的。
他们那点俸禄顶多维持住全家几十口的日常生活开销,想要更高水准的生活银子从哪里来?
自然只能靠克扣剥削,上剥下,下剥民,层层扒皮,扒的底层人只剩一根白骨头,还要被拿去喂朱门看家狗。
被剥削的人往往有苦难申。
哭?
衙门和欺负你的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比你脸盘还大的板子打的你哭都哭不出来。
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下到上官官相护,天子只听得到千岁万年礼颂声,不闻黑巷百姓苦、土坟恶狗吠。
在那堆账目中,有十二箱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老账。
几十年的油水足够把一家三代喂的油光满面。
萧元嗣知道他们手脚不干净,却没料到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他脸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还能闹出拿公款买裤子的笑话!
处于文官集团顶层的一批人都如此,底下的人只会变本加厉。
小人最是贪婪无耻。
萧元嗣睁开眼,翻了个身,盯着床顶出神,深邃的瞳孔里有漩涡旋转,又像是在思考某些事情。
半晌,寂静的寝宫中响起淡淡的一句。
“不是贪。”
系统:“什么?”
“能让这个国家灭亡的原因绝不止于官员的贪婪,肯定还有其他我不知道原因。”萧元嗣眯了眯眼。
贪婪是正常的人性,并不能因此否认他们治理国家的能力和手腕,不然这个国家不会在君王死后还能够延续几十年,肯定有比贪婪更可怕的因素造就了后来的一切。
系统提议:“宿主,或许你该去亲眼看看。”
萧元嗣:“去哪里看?”
“宫外。”
系统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个国非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