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鬼地方呆了几天才知道法治社会有多美好。
涂散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拿枪崩了闯入领地的陌生人。
不管他是敌人派来打探消息的, 还是误打误撞闯入的普通人,全都一颗子弹解决,冷血麻利。
见的次数多了, 涂散渐渐能够心无波澜的面对, 即使血液飞进他的眼睛里, 也只是默默擦干净,然后回房间清理。
有些时候丹刀会在不远处看着,把他冷漠平静的样貌尽收眼底,接着皱起眉头,和白墨小声说着什么。
涂散通过他的口型,读出他大概是在担心。
可是担心?
他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跑又没处跑, 闹也没机会闹。
后来, 他从一些人闲聊中得知, 他们担心的是他和涂君不像。
在他们的某个计划里,他这张脸是任务成功的关键。
而这个计划的内容, 他能够从他们的闲言碎语里, 估摸出个七七八八。
他回到房间, 刚推开门, 立刻察觉房内有人。
“楼蔷?”
涂散一愣,赶紧关好门,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楼蔷摇头,“是我要来找你的。”
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衣服整洁干净, 眼睛里有精神气, 没有明显的外伤, 应该没有受过虐待。
涂散稍微放下心, 又觉得奇怪,“他们不让我见你,每次要求都被回绝,你怎么来的?”
“我完成了他们布置的题目,章纯然就让我来了。”楼蔷提起这个名字,眉间下意识蹙起。
“她……好像在这里地位挺高的。”
涂散:“章纯然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会让其他人害怕?”
“她其实,不止十七八岁。”楼蔷抱着手臂,有股恶寒蔓延全身。
外面就是热带雨林,温度不可谓不高,她的寒意是来自于内心的害怕,来源于某个可怕的真相,足够让人听罢毛骨悚然。
“章纯然,已经有三十多岁了。”
涂散瞪大了眼,并不完全相信,她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多岁,就算保养的再好,顶多皮肤状态回到二十来岁的模样,娇憨的神态和说话的嗓音却是任何科技和保养品都无法复原的。
楼蔷艰涩说:“我知道难以置信……”
“她说的都是真的,”章纯然推开门,带着一帮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再过两年我都四十了。”
褪下学生校服后的她,眉眼间确实多了几分老成的味道。
涂散嗅到危机,拉着楼蔷后退几步,远离这群危险的人。
房间里装了监控和窃听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过来,应该是丹刀或者白墨吩咐了不能来吓唬他。
可现在气势汹汹的上门,肯定是有情况。
涂散挡在楼蔷身前,警觉地问:“你们要做什么?”
章纯然:“带楼蔷去实验基地。”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让开吧。”
涂散分毫不让,“那是什么地方?”
章纯然笑笑:“赚钱开始的地方。”
这是群穷凶极恶的毒贩子,经济来源是贩毒,要贩毒就必须先……
“制毒基地。”楼蔷说,大步迈到涂散跟前,正面这些人,不露丁点怯意,“我没说不去,你答应了我,答完全部题目就让我来见他。”
章纯然耸耸肩,“你们不是见到了吗?”
楼蔷:“再给我们二十分钟。”
章纯然:“不……”
楼蔷态度强硬:“不行的话,我不去了,打死我也随便,反正缺货的是你们,着急的也是你们。”
章纯然生气了,压迫感透过眯起的眼睛传递给楼蔷,但楼蔷不怕,敢直逼回去。
反正她的亲人都不在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终,章纯然哼笑一声,甩下一句话便带着人出去了,“只给十分钟。”
楼蔷松了口气,但她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腿有点软,涂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你也真是胆大,敢和毒贩子叫板。”
楼蔷:“现在他们需要我,不会对我怎么样。”
涂散:“因为他们缺货?”
“嗯。”楼蔷点头,“他们缺的是一种新型毒品的配方,要我帮他们复原完整的流程。”
楼蔷化学很好涂散是知道的,但是化学天才又不只有她一个人,为何非绑她不可。
“因为我的父母,他们才盯上了我。”
楼蔷看出了涂散的疑惑,解释说:“我父母曾经是卧底,被他们发现并杀害了,尸体……怕是永远都找不到了。”
闻言,涂散轻拍了下这个女孩的肩膀。
楼蔷接受了他的安慰,继续说:“他们不仅狠辣,而且报复心极强,派章纯然接近我,监视我,章纯然曾经打着学习的名义问过我很多奇怪的问题,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都……回答了。”
她自责地把头低了下去,“现在才知道,她问的是配方和路线,让卧底的女儿帮他们制毒,是对我父母最恶毒的报复。”
“错不在你,不用揽到自己身上,”涂散柔声安慰说:“在你长大的社会里,那种东西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生活中,不知情不是你的错。”
“你父母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他们会心疼你,自责自己的牺牲没能给你换来一个安全的生活环境。”
“这群人太狡猾、太诡计多端了。”
谁能想到,章纯然一个十七八岁的皮囊下面是一个接近四十岁的老谋深算的灵魂。
谁能想到一个喜欢用脚尖踢起花瓣,看花瓣从空中飘落的样子开心大笑的“学生”,本应该是青春美好的代名词,但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涂散想到那天,章纯然满身血泊倒在楼蔷家里,他明明喊的是民警,来的却是刑警。
邓刚他们查到了章纯然有问题,才急着过来保护楼蔷,可惜来晚了一步。
涂散拉过楼蔷,弯腰在她耳边小声嘱托,“现在不是后悔伤心的时候,你要先振作起来,一定要平安回去,那里还有担心你安危的老师和叔叔们。”
“你目前做的很好,冷静下来和他们斡旋,尽量顺着他们的意思走,不要起冲突,那个什么基地人手比这边少,逃跑的机会更大……”
楼蔷看着他,问:“你呢?”
“什么?”
“你不回去吗?”
“我……”
“好了,时间到。”章纯然在门外喊道:“出来吧,别逼我进去拖人。”
他们对视一眼,涂散牵着楼蔷的手,示意她别担心,我陪你一起走。
两人一起迈出房门,走向停在平地上的一辆越野车。
白墨和丹刀都等在那里。
不是有多重视楼蔷,而是重视货物。
手下要过来拉楼蔷,涂散上前拦住了他,犀利地看向白墨。
白墨轻笑着问:“嗯?怎么了?”
涂散:“你能够保证她的安全吗?”
白墨似乎知道他会问这个,直接说:“我能。”
涂散:“空口无凭。”
白墨:“每过半个月我会让你们见一次面,安不安全你自己亲眼看,可以相信我了吗,小散。”
丹刀并没有提出异议,或许他们已经谈妥了。
涂散考虑了一会,松开了手,亲自送楼蔷上车。
临走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深深看进她的眼底,“万事小心。”
楼蔷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诀别的意味,握紧了拳,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他们犹豫后退。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你也要活着。”
车在轰隆隆的尾气管声里走了,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变为一个不可见的小点。
涂散在风中站着,望着远方,日暮西垂,残阳灼灼烧的他心口刺痛,风吹乱了额间碎发,微微低头看了下脚下焦黑的土地。
涂君曾经也站在这里,落日照在他身上,他也想要回家。
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涂散眸子渐渐暗沉下去,像这股无序凌乱的风,没人猜的他在想什么。
白墨出声把他拉回现实:“走吧,小散。”
涂散:“去哪里?”
白墨笑了笑,“你不是能猜到吗?我又没有刻意瞒着你。”
他转身就走。
“呵。”
涂散盯着白墨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血光,紧紧跟了上去。
————
几天后,前往一所监狱的路上。
“记住你的任务了吗?”一个手下问。
涂散随口答了句,“嗯。”
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资料上。
这些资料全都是关于一个人的——德钦,丹刀的父亲,这群人曾经的老大,现在的阶下囚。
丹刀提起这位父亲痛心疾首,他说过的话历历在涂散耳边——
“我可担心老头子了,自打他出事,我没日没夜地打点关系想保他出来,可惜有心无力。”
“老头子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生意,他肯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辛苦付之一炬,作为儿子的我只能多受点苦,承担起继承家业的艰巨任务。”
“但是老头子和我有点误会,不肯告诉我运输线在哪里。”
“我费尽人力物力也只争取到了半个小时和老头子见面的时间,我知道老头子讨厌我,就不过去惹他不开心了,律师弟弟,有劳你替我去问问消息,我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
“为什么非你不可?因为律师曾经救过老头子一次,也帮老头子打理过生意,洗过钱,老头子很信任他,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儿子。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让他开口,这个人只能是律师,但是律师现在并不方便出面,请你继续伪装他,和老头子见上一面。”
“我太想知道亲爱的父亲在里面过的好不好了。”
丹刀言辞恳切,眼泛泪花,乍一听真是个孝顺的好大儿,但只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就会发现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一口一个老头子,别人这么喊是出于对父亲的爱戴,他这么喊,是急切地希望德钦快点老死。
要不是德钦留了一手,没把多年建立起来的错综复杂而隐秘的运输线交出来,丹刀压根不会管德钦在牢里的死活,可能还天天期待听到德钦的死讯。
可是利益当前,丹刀不能和钱过去。
涂散的任务就是伪装涂君,从德钦嘴里套出运输线在哪里,有多少条。
完成之后,他们会告诉他涂君在哪里。
任务听上去难度不高,他没有理由拒绝。
伪装涂君是他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等到见了面,和德钦第一眼对视上,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窗,身边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也感觉到头皮发麻。
头一回想逃离,害怕和这个人平视而坐。
他已经见过了冷血狠厉如丹刀,变态伪善如白墨。
但这个人,无论是丹刀还是白墨,和他比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他年近七十,时光和枪弹在他的眼角就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给了他年龄和经验上的优势。
像奔涌了一个世纪的河水,在某个入海口舒缓了下来,泥沙沉积,水面风平,无数股暗流埋伏其下,哄骗无知的人涉水,而后一个浪潮将人吞没。
他只是坐在哪里,阴鹜的眼神平静凝视眼前人,就有一种在枪林弹雨血汗拼杀中积累下来的,能够爆裂一切、绞碎灵魂的压力扑面袭来。
涂散知道自己回去怕要做噩梦了,但他也此刻逃不了。
“德钦先生,好久不见。”涂散推了推眼镜,先礼貌微笑,点头问好,至少明面上不能露馅。
“我是来帮您的。”
德钦盯了他一阵,开口声音厚沉阴冷。
“帮我?”
德钦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涂散有不好的预感。
“你帮的是丹刀吧。”
涂散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眼就被看穿了。
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好骗。
他不动声色,继续周旋,“德钦先生,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德钦:“你是来帮丹刀套我话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涂散:“先生,您想多了,我只为您一个人卖命。”
“为我一个人?”德钦讽意更甚,“就算是真的涂君,他也不敢说只为我一人卖命。”
“……”涂散笑意挂不住了。
“你还要装吗?时间只剩十五分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涂散还能有什么办法,两手一摊,“不装了。”
“德钦先生,你的好大儿让我来问你运输线的事情。”
“可以。”
涂散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德钦:“但是在那之前,你想不想听听涂君的事?”
有关涂君到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样正义、一身傲骨的他会愿意帮毒贩头子做事。
太多的内幕他无从得知,抓心挠肝。
机会摆在眼前,涂散当然想知道。
即使他知道德钦在利用他,诱哄他,他也要知道,不顾一切地奔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