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尘鲤还在专心安抚那两匹马。
顺毛捋、摸下巴、轻轻拍一拍……能想到的逗弄小动物的方法, 宋尘鲤都试了一遍。但手下那匹马给出的反应只是猛地仰头，往远离他的方向躲去，而旁边, 另一只胆小的马不知何时已经口吐白沫，宋尘鲤看它时，它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也不知是真的体虚还是战略性装晕。
宋尘鲤就有点冤枉：“我逗的方法没错，一定是马的问题。”
藤蔓缩在旁边装野草，不想吱声。
宋尘鲤真不想管这两肥马了，又难哄又不好看。但毕竟是任务, 他还是得继续想办法。
“它们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听说待在熟悉的地方能更加安心——把它们运回马厩试试。”
这话是对一旁的藤蔓说的。藤蔓假装自己只是不会思考的工具，捆起马拖着往回走，马腹在粗糙的地面摩擦，立刻发出一阵吃痛的嘶鸣。
楼上暗中围观的玩家：“……”什么意思？这个奇形怪状的“管家”难道在给别的怪物上刑？居然还是这种残忍的拖刑，嘶， NPC真可怕。
宋尘鲤看了一秒, 也感觉不对：“等等。”
藤蔓停下了。
宋尘鲤走过去摘了一截藤蔓，捆住四根马蹄, 对那根不太聪明的藤蔓说：“你去找根结实的棍子。”
藤蔓罕见地没有理他, 在地上抽动。
宋尘鲤疑惑：“你怎么了。”
藤蔓看着被他揪去捆马的断肢，敢怒不敢言。缓过疼痛之后，它贴地爬走，默默找了两根棍子，顺便还拿了一捆麻绳。
宋尘鲤左右看看，好像是觉得粗糙的麻绳看上去更结实, 于是解开那截藤蔓, 重新用麻绳把马蹄捆在了棍子上, 准备把马扛回马厩。
藤蔓悄悄爬到他脚边，捡起自己惨遭折断的分肢，重新接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藤蔓看上去不擅长“搬运”这种差事，宋尘鲤只好亲自动手，还好随着红线解开，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否则还真怕扛不动这匹胖马。
他毕竟只有一双手，同时扛两匹马有些奇怪，于是打算一次扛一匹。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那匹马悄悄睁眼，看了一眼被宋尘鲤挑起的同伴，决定等这个可怕的家伙一走，自己立刻狂奔回马厩，不给他动手的机会。
正想着，面前忽然划过一道胖影。它一怔，定睛望去，就见那根用来扛马的木头韧性太强，宋尘鲤又没经验，猛一用力，竟然把它的马兄弟弹进了旁边的护城河里。
咕咚一声剧烈的水响，那匹马瞬间沉了下去。
宋尘鲤：“……”
另一匹马：“……”
它原本惊的抬起了头，如今不小心跟宋尘鲤对视，整匹马骤然一僵。
片刻后，它又缓缓、缓缓地躺回地上，噗嗤又呼出一股白沫，眼白乱翻，一副重新晕倒的躺尸模样。
……
走廊上，旁观者的玩家们已经彻底懵了。
这群怪物在干什么？
呆滞片刻，有一个老手灵光一闪：“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马厩的钥匙被我们拿走，那两匹马守护不力，所以下面这个打扮跟‘管家’一样的怪物在惩罚它们，以此告诫剩下的怪物守不住钥匙的后果！……难怪那些钥匙点的怪物都这么凶残，对它们来说，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原来如此。”
玩家们恍然大悟。
医生却蹙起了眉，他盯着那个戴着面具、穿着大了一号的燕尾服的“管家”，总感觉这只怪物刚才的举动跟“惩罚”没什么关系——他好像只是想把那两匹马带走，但却不懂方法，总之就是……有点笨手笨脚？
这让他隐约感到有些熟悉，但却一时没有抓住。
“也不知道这是管家从哪找来的替身。前几天这只怪物根本没出现，今天却出现了，难道是随着我们填画册的进度解锁的？”医生低声跟银狼嘀咕，总觉得事情背后另有隐情，“他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或许是那种移动型线索，我们抽空设些陷阱，最好能抓住他看看情况。”
银狼盯着那只站在河边的人形怪，缓缓点了一下头。
……
宋尘鲤没空去管那匹跑掉的马，他看着深不见底的护城河，觉得不妙：不小心把同事淹死了怎么办。
……只能祈祷怪物命硬，尽快捞出来还有救。
他拿着刚才用来捞马的棍子，伸手进河里拨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能碰到，这条河比他想的要深。
宋尘鲤不太擅长游泳，看着这一汪不脏但也不算干净的河水，不想下去。他于是转头看向旁边的藤蔓：“你去捞一下？”
对他言听计从的藤蔓此时却不肯动了，盘旋在河边，好像对那个地方有些畏惧。
宋尘鲤叹了一口气，只好祭出底牌：“去找管家问问吧。”
他没空管另一匹马，转身回到城堡，很快消失在玩家们的视野当中。
……
随着他离开，藤蔓也跟着一起爬远。
刚刚还一团混乱的河边，顿时冷清下来。
剩下的那匹马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等宋尘鲤进到城堡，这匹马忽然一个胖马打挺，腾地站起身，撒蹄狂奔，眨眼就不知跑去了哪。
“……”
玩家们原本还想趁怪物走了，围捕一下那匹落单躺尸的马，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特殊道具。
但现在，看到那匹马健步如飞的样子，他们也不想再冒险多花心思。
“走吧。”医生提醒几人回神，“先去把骑士间的那一把钥匙找到。天快黑了，不能继续耽搁。”
其他人点了点头，一行人很快离开。一起去寻找钥匙，只想尽快填满进度离开副本。
其实他们还有些惦记河里的那一匹马，本想单独留下人查看后续，可又担心一回来，发现留下的人没了——宋尘鲤被阴险狡诈的管家害死之后，城堡里的怪物们好像比以前稍微活跃了一些，行事必须加倍小心。
……
另一边，城堡的密道深处。
管家早就换上一身睡衣，还挑了一顶舒服的睡帽，刚在松软的被子里睡着，没等歇多久，附近的密道机关又响了。
管家安详的眼睫颤了一下，眉心拧起一个很不明显的“川”字。
没多久，宋尘鲤的声音从床头响起：“那个，我们的马掉到河里了。”
这次这人终于有了一点点礼貌，唤他的声音很轻。但那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跑来找他加班的。
管家默默睁开了眼，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但现在，拳头硬了。
……可是别的事就算了，马还是要捞的——拯救怪物的任务都传到他这儿了，想来是那套没多少智能的系统也发现了代行人不靠谱，所以干脆把这个任务发给了他。
管家坐起身，身边仿佛飘着幽幽的鬼火。
可惜宋尘鲤不太擅长察言观色，有靠谱的同事帮忙，他开心指路：“在这边。”
……
十几分钟后。
管家将一根套索丢入河里，那跟套索活了似的摆动，没多久就捞着一匹马上来了。
管家收起道具，嫌弃地把马扔到旁边。
宋尘鲤看着那匹马，怔了一下。可能是施救及时，马还活着，但它的一侧身体却非常奇怪——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此刻变得粗糙黏稠，像一坨泡久了的硬纸，透着几分诡异。
宋尘鲤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想摸一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抬手，就被管家拦了下来：“别碰，传染。”
宋尘鲤似懂非懂：“皮肤病？”
管家：“……”就当是吧。
他打了个呵欠，转身要走。却又被宋尘鲤拉住。
宋尘鲤：“来都来了，要不送他回马厩？它待在那会比较安心。”
“如果你是要做那个‘安抚’任务的话。”管家低头看着这匹马，目光中藏着一丝隐晦的同病相怜，“你离它远一点，它就满足了。”
那匹呼哧呼哧躺尸的马耳尖一动，竟然挣扎着点起头来，点得像脖子上装了马达。
宋尘鲤被它点头的速度惊到了：“……”这里的怪物，生命力都这么顽强吗。
既然管家这么说，他于是没再管这匹马，又回到了城堡里，四处打量。
……
不知道是城堡里事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宋尘鲤之后的一下午都没再接到新任务。
时间眨眼到了晚上 又到了饭点。
宋尘鲤本来想去找管家蹭饭，但忽然想起中午时，管家好像说过，再去打扰他就没有晚饭。
他叹了一口气，蔫蔫地跑去厨房，打算自己试着做一下——反正只是把东西弄熟，看上去很简单，问题应该不大。
宋尘鲤很快找到厨房，拧开了火。
但还没等把锅架上去，门被推开，管家竟然走了进来。
他飞速做了一顿饭，放到宋尘鲤面前，然后关火并仔细检查了炉灶。
确定没有失火隐患，管家这才微笑道：“今晚不要打扰我，如果有不会做的任务，就拖到明天早上。”
……他已经放弃让这个幼年神代替自己打工了。直觉告诉他这只会越打越乱，工作量越来越多，还不如自己上，至少能早点解脱。
宋尘鲤对从天而降的晚饭有些惊喜，答应起来于是就很麻利：“好。”
……
管家好像意外的是个好人。
宋尘鲤一开始其实有点敷衍，现在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因此晚上的任务一刷出来，他就去了。
等管家醒来，一定会很感动吧。
这次是要给藤蔓松土。
“听上去不难。”不用跟那些脾气古怪的怪物同事们打交道，宋尘鲤顿时有了信心。
藤蔓的根系长在城堡墙下，正好靠近客房，楼上就是玩家们。
宋尘鲤去工具间取了锄头，在玩家们楼下一下一下刨着。
机械重复的声音，让楼上的玩家们纷纷警惕起来，但他们既不能出门，更不敢探头往外看。最终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猜测着今晚这古怪的响动是什么情况。
……
这片地看上去不大，其实却是长长的一条，人工松土要花不少力气。
宋尘鲤来回锄了几趟，就忍不住有点困。他打了个呵欠，再睁眼时没掌控好力道，一收手把藤蔓的一节根从地里拖了出来。
藤蔓：“……”
可能是今天经历了太多，此时再看到这一幕，它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好在它根须很多，就算宋尘鲤再手误弄断个十根八根，它也能缓过来。
……但这才只是半天而已，这个可怕的同事到底什么时候走啊。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藤蔓无比期待这群玩家能尽快通关，让副本立刻结束。
宋尘鲤看到静止不动的藤蔓，又看看那一节瘫在地上的根，有点尴尬。他小声跟藤蔓商量：“……那个，别去找管家。我再给你埋回去。”
藤蔓随风微微飘动，好像已经变成了普通的树藤，不想搭理周遭的一切纷扰。
枝叶的沙沙声落入客房的玩家们耳中。
医生和银狼一直轮流守夜，这会儿正好轮到银狼。
他原本正阖眸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认真听着那一下一下古怪的敲击声。正有些习惯那些节奏了，忽然，地面的听了，反倒是藤蔓突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有异变。
银狼倏地睁开眼，无声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往外窥视。
外面声音的变化同样惊动了医生，他走到银狼旁边，拉动了隐藏在窗边的一缕银丝。
随着丝线绷紧，一枚贴在窗户上的银色薄片缓缓竖起，充当了镜子的作用，反射着下方的动静。这是白天的时候，他们趁藤蔓反应比较迟钝，从缝隙里塞出去的，正好用来观察周围的动静。
调整好角度，对准下方的声音来源一看，一道人影跃入眼帘。
——白天时见过的那个奇怪“管家”，竟然又一次出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人形怪，此刻正半跪在墙根，俯身对着地上的东西轻声言语，如同在念什么冗长的咒语。
毕竟隔着窗户，面具人的声音又很低，他们没听清那人在说什么，只好疑惑地对视一眼。
见面具人暂时没有别的举动，两人退后一些，银狼低声问：“这只怪物到底怎么回事？我总感觉他很不对劲。”
“不知道。”医生突然说，“他旁边摆着一把锄头。等用完以后，他应该会把锄头放回工具间。”
银狼先是一怔，紧跟着就明白了队友的意思——想让宋尘鲤复活，就必须拿到他身体的一部分，作为定位灵魂的“信物”。
宋尘鲤的尸体深埋地下，想挖出来要借用工具，最好是钻井的工具。
他和医生还没能找到城堡的工具间，而外面这个面具人手里却拿着一把锄头——只要跟踪面具人，就能利用这个怪物对城堡的了解，轻易找到其他工具堆放的位置。比起之前那样沿着城堡一个个房间搜寻，要简单的多。
两人又回到了窗边。
他们过了这么多副本，手里攒了不少方便的工具。医生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将它沿着窗缝，无声塞了出去。
那张纸是一只蝴蝶的形状，落下时随风翩飞，缓缓停在了宋尘鲤衣摆，牢牢扣在那里。
藤蔓看到了。
然后想了想，没有吱声，也没有抬起叶片阻拦：对不起，它背叛了怪物阵营。可这也是为了它自己和它的怪物同胞。否则如果副本再持续下去，在玩家团灭之前，它们大概要先团灭了——河边那一匹破破烂烂的马，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
医生和银狼还不知道自己暗中多了一个怪物队友。
扔出纸片的时候，他们也警惕过墙上的藤蔓，不过事情远比他们想象中顺利：不需要再拿出更高端的道具，只是抛出一枚用来试探的纸片蝴蝶，居然就已经成功。
医生都怔了一会儿，简直要怀疑这是一个诱人上当的陷阱。
在他复杂的观察下，楼下那个面具人捡起锄头，直起身，把剩下的一小片地刨完，然后又用那种微显僵硬的傀儡姿态离开了。
银狼凑到他旁边，扫了一眼下方坑坑洼洼、洒落着一些植物断枝的地面，忍不住嘀咕：“这么简单的活都能干成这样，不是我说，这个傀儡看上去真的不太聪明。不过也幸好这样，否则它恐怕会很难抓。”
医生提醒道：“还是要小心。如果是那个管家抛出来的钓鱼饵，抓他时会很危险。”
不管怎么说，这个面具傀儡的出现，都给他们带来了不少新线索。
两人其实很少采用这种“抓捕NPC”激进策略。不过玩家当中其实也有这种流派，是知名的风险很高、收益巨大。
银狼和医生因为比绝大多数激进派活的久，手里攒的道具也多。因此偶尔激进一次，他们要冒的风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医生取出一张纸摊开，纸张的材质，和刚才飞下去的那只纸片蝴蝶一样。
在两人的注视下，没多久，纸上就多了一道略微晃动的线条，像一个看不见的人摆动着步子在纸上行走。
这是纸片蝴蝶经过的路线，换句话说，它记录下来了那个面具傀儡走过的地方。
……
和两个小主角想象中不太一样。
宋尘鲤没去工具间归还锄头，他走到岔路口，就把锄头递给了藤蔓，让它物归原位。
藤蔓默默地拖着东西走了。
宋尘鲤拍拍身上的土，打算回房间冲个澡。
刚开密道的门，没等钻进去，迎面遇上一个疲惫的人。
管家：“别进密道，你身上有玩家的道具。”
如果让玩家们摸到密道，进而误打误撞闯入他的卧室……有这个幼年神天天骚扰他就已经够了，再多了，他简直不敢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