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过去, 红薯好歹是挖完了。产量比晏宁预想的还要低一些, 品相好个头大的红薯只有三千个左右，剩下的全是一些歪瓜裂枣的小红薯。
十一月中旬，小雪已至。
临近出发的前两日，晏宁特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为钱三践行。
钱三前阵子刚同他闹了别扭, 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本不想去的, 后来被晏宁那三寸不烂之舌又吹又捧哄得找不着北了，很快就与他冰释前嫌, 其乐融融地又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大哥你瞧瞧，这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好酒好肉全都有, 保管让大哥吃得尽兴！”
“哈哈, 好说好说。”钱三满脸畅快地坐下, 瞧见许士杰, 乐呵呵地和他打了招呼：“哎哟，许大夫也在啊！”
许士杰笑笑说：“有酒有肉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我, 听说还是专门为三爷践行的饭，那我更得来凑凑热闹了。”
这两年两人凑在一块喝酒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以酒会友了。
想到这里晏宁忽然有些好奇, 喝了那么多回他竟然还是不知道两人的酒量到底谁更好一些。
掌灯了, 众人相继入座，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晏宁举杯，朝钱三道：“大哥后天就要启程了, 让我先敬大哥一杯, 多谢大哥替我干了这件苦差事, 这份恩情我晏宁一定铭记于心。也祝大哥此去一路顺风, 平安到达汴京城。”
“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我是你大哥, 你是我小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哥为兄弟两肋插刀都义不容辞，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武人的心性终究是豁达，钱三也看开了。反正木已成舟，事情已成定局，再计较也没意思，只会伤了两人之间的和气。
“大哥说得是，是小弟我说话不中听了，再自罚一杯！”
魏承在一旁观摩片刻，转头对张年道：“阿年，你听见钱官爷说的没？小弟要为大哥两肋插刀的，你以后也得为我两肋插刀才行嗷。”
张年：“………” 呃？他明明听到的是大哥要为小弟两肋插刀才对啊。
三杯酒下肚，晏宁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招呼道：“别光喝酒，吃菜吃菜。”
沸腾的火锅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散发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香辣气味。烤鸭和烤鱼也都盛在铁盘子里，盘子底下放了碳火续热。
大冷的天儿，真没有能比吃一顿热辣辣的火锅更爽更过瘾的事情了。
钱三边大快朵颐边不忘提醒晏宁，说：“你同大人返京时记得多带点辣椒，这样回到汴京城也能吃上火锅了！汴京城里任何食材都能买到，吃起来更痛快！”
“没问题，一定记得。”
许士杰：“这种天气出门在外确实不容易，钱三爷受累了，我也敬你一杯。”
“哈哈，小意思。”钱三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兴致大发地同他们说起往事来，“想当年我还在军营里当兵的时候那才叫一个艰难困苦，鹅毛大雪的天儿照样得出去练兵，身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手都僵得不听使唤了……”
“……陎州城还算暖和的了，越往北天儿就越冷，这会儿汴京城的雪该有半个阿承那么高，河里全给冻成冰块，毛孩子们这时候最爱到河面上玩耍了……”
“哇——”魏承和张年听得入迷，魏承说：“我们这里的河也结冰哩，可是阿宁不让我们去河里玩！”
“就一层薄冰，哪里受得住你这个猪崽子踩上去，万一一脚踩空掉河里去，那不得冻死你！”晏宁怒目而视，“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闭嘴吃你的鸭腿去。”
魏承：“闭嘴了那还怎么吃，我要张嘴吃。”
晏宁揪他耳朵：“再顶嘴你就出去吃！”
魏承：“哎呀阿宁我知道错了……”
“哈哈……”许士杰边看边乐，心想今天的乐子也是这俩活宝给的。
“对了大哥，我叫阿姐给你缝了一身棉袄和棉裤还有一顶帽子，你骑马的时候就穿戴好，多少会暖和些。”晏宁说。
“好好好，有劳雯娘了。”钱三心里很是受用，将心满意足写在了脸上。
晏宁接着说：“明日我再给你准备些口粮在路上吃，大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
“不用不用，一路上都有驿站，我们进驿站里随便吃点填饱肚子就成。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要不然你多给我们装一袋红薯罢，路上可以烤来吃，解解馋。”
晏宁笑道：“小弟我这里别的不多，红薯绝对管够，我给大哥多装两袋，这样随行的官兵们都有得吃。”
从汴京城派来守城的士兵也要回去过年的，听闻钱三要押送红薯上京缺人手，韩守备便卖了知府大人一个顺水人情，给需要回去的士兵提前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他们跟随钱三一同返京。
许士杰问：“那你何时动身去汴京城？”
晏宁道：“晚大哥半个月。怎么，许大夫要给我送行吗？”
许士杰乐道：“不送，随便问问。”
晏宁：“……”不送你问个屁呢。
“阿宁要等知府大人放假，坐大人的马车去哩。”魏承这个大嘴巴子啥都往外说，“大人的马车又宽敞又软乎，坐着可舒坦呢。”
“原来如此。”许士杰笑笑。
魏承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夹起一块鸭肉，越过张年，颤颤巍巍的放进他碗里，笑嘻嘻道：“后天学堂休沐啦，许大夫你有空没有啊？”
许士杰：“没有。”
魏承梗住：“呃……”
晏宁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哈哈，小兔崽子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许士杰不疾不徐地睨他一眼，问道：“怎么，有事？”
魏承：“嘿嘿，阿宁说等我休沐就带我去买炮仗，我们一块去罢！”
许士杰偏偏不上钩，要笑不笑地逗他：“那你和他去不就成了，还叫我作甚？”
“人多热闹嘛！”
“我不爱热闹。”
“那我给你带好吃的！”
“我家里有好吃的。”
“呃……这个这个……”魏承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了，眼巴巴地向晏宁投去求助的眼神。
晏宁顺势道：“我后天得去给钱官爷送行，抽不出空来，麻烦许大夫同他去一趟罢。”
许士杰一哂：“你敢放心让我去买？不怕我把铺子搬空？”
“哈哈。”晏宁笑了一声，道：“只要许大夫挑得动，搬空也无妨。”
搬空又怎样，也就几两银子而已，你当小爷我付不起？
许士杰：“阿承，听到了没有，你舅舅亲口说的可以把卖鞭炮的铺子搬空。”
“听到啦听到啦。”魏承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宁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了！嘻嘻。”
张年弱弱地说：“不能搬空，我家过年也要买的。”
魏承：“我买了分你一点不就行了。”
张年：“我爹说无功不受禄，不能乱收别人东西。”
魏承：“我是你大哥，又不是别人！”
张年：“……大哥也不行的。”
魏承气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了。
吃到最后，钱三双眼迷离，说话开始颠三倒四，显然是醉了。
晏宁和许士杰一起扶他回去，同时得出了那个让他困惑已久的答案：许大夫的酒量比他大哥好。
所以说，这大夫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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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钱三说了一路上都有驿站可以提供补给，不用晏宁大费周章地再准备路上的口粮，但晏宁心里过意不去，翌日还是早早起来给他弄了些吃的。
两只卤鸭、两只烧鸭、一兜酥油饼、一兜红薯干、一兜玉米窝窝头，还有一包腌制好的腊鱼干。
所有东西都拿油纸袋仔细包好，分开装进两只木桶里，用棉布与麻绳将桶口牢牢绑住。天气那么冷，反正放着也不会坏，想吃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了。
跟钱三一同返京的还有八个官兵，两个赶车的马夫。因为马匹稀缺的缘故，八人坐的也是牛车。
三辆牛车，一辆拉红薯，一辆拉人，最后一辆装粮草。
为了能让牛车里暖和舒服些，晏宁还四处去借了几捆茅草和麻布来铺在车上，加上车上有挡棚，遮风避雨应是不成问题了。
出发这一天，天气晴好，难得出了大太阳。
晏宁前去送行，趁着董大人不在，偷偷摸摸地给每个官兵都塞了一个红包表示感激。
一路送出城门外。
钱三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挥手示意他不用送了。
“大哥一路顺风，咱汴京城见！”
钱三朗声一笑，“成，回去罢。”
晴空碧日下，牛车驶上官道，在他的目送下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晏宁哼着小曲回家，顺道还去市集转悠了一圈，买了只鸡和一些干菇，打算今晚给董元卿炖一锅鸡汤喝喝。
不过这份好心情在回到家之后戛然而止。
他沉默地看着地上满满两箩筐——哦不止，两个小兔子还一人抱着一大卷的爆竹，耳边是魏承放肆的欢声笑语，心里是为自己的嘴炮而忏悔的哭泣。
“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们还真给我把铺子搬空了啊！！！”晏宁气得跳起来。
“什么随口说说，那天晚上许大夫明明问了你一遍哩，是你亲口说的可以随便买，我们大家伙都听到了，怎的，你现在又想反悔嗷？”
魏承哼哼道：“蒋先生平日里教导我们，男子汉大丈夫，理当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出尔反尔那可是小人行径，难道说的就是阿宁你吗？”
“哈哈，说得好。”来自许士杰幸灾乐祸的声音。
这一笑可给晏宁火上浇油了，怒道：“笑什么笑，你也不拦着点！买那么多炮仗回来作甚，我明年改行卖炮仗得了！”
许士杰无辜地耸了耸肩，“没搬空，顶多搬了一半而已，况且我只是去帮他挑回来，买什么买多少是他说了算。哦对了，这些一共花了四两银子，我让赵掌柜晚上过来找你要，你记得把银子准备好。”
晏宁身形一晃，不可置信地指着那两筐东西，说：“就这些要四两银子？你唬谁呢？你当我没去买过吗？”
许士杰一哂：“寻常的爆竹是不贵，但阿承买的是赵掌柜新进回来的好东西。诺，就是你指着的这一筐，号称巨型火树烟花，一筒能放二十朵，据说能把半边天都照亮，一百个铜板一筒，阿承全把它买回来了。”
“……”晏宁默默地走到桌前，从桌子下抽出了雯娘经常用的那根鸡毛掸子。
魏承：“……阿宁你要作甚…嗷嗷，许大夫救救我！阿宁要打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