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前脚踏进豪华宅院的那一刻, 整个人都惊呆了。

  毕竟是小屁孩, 没见过世面,以为住在城里就代表着要和一群人挤在破破烂烂、狭窄拥挤的院里过日子。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进到这么宽敞,这么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来。

  瞧瞧这大堂, 真气派, 房梁真高,窗户都是雕花的……再看看这大桌子大椅子, 真厚实,光滑油亮的,一定很贵……

  “哇——”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 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晏宁见他这样, 忍不住调侃他道:“怎样, 这地方你满意不?够大了不曾?”

  “嘿嘿……”魏承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开心得小脸蛋都红了:“满意, 我很满意,特别满意。”

  “嗯哼, 不吵着闹着要回云涧溪了?”

  “我还要去学堂读书哩, 有空再回罢……”

  晏宁哈哈一乐, 伸手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笑道:“走,我带你四处看看去。”

  “嗯!”魏承将包袱往桌上一扔, 兴冲冲地跟着晏宁一起参观新家。

  从前院门一进来, 首先是一条铺得长长的石板路, 石板路直通到正堂门前的石阶, 将前院一分为二。

  左手边也就是东边, 原先应该是一片花园,花园四周围着篱笆,里面的花植因许久无人照料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块的空地,足有大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右手边也就是西边,地面上一条弯弯绕绕的青石小路,顺着小路走,穿过高低起伏的假山,假山群围绕着一个不小的荷花池,荷花池旁建有凉亭,而凉亭旁栽了两棵玉兰树。

  再往里走,穿过花圃便是长廊了。整条长廊呈一个的凹字形,西厢房在长廊右侧,顺着长廊一直走,正中心经过正堂,左侧是东厢房,也就是主卧。

  “好大的房间!好大的床铺喔!”魏承兴奋地爬上床蹦了几下,喜不自胜道:“这床架子真好看!阿宁我能睡这间房吗?!我想睡这间行不行……”

  毕竟主次有别,西厢房三间次卧明显不如主卧那么奢华。

  主卧是五间房里最大的一间,房间被雕空的半月门隔开,里间摆有床、衣柜、屏风等等,是休憩更衣的地方;外间则有桌案,桌椅等,靠近墙壁处原先应该是有一个很大的书柜,被原屋主搬走了。

  小阿承非常喜欢这间屋子,宽敞明亮又干净,能睡上一晚,感觉这辈子都值了。

  “行,当然行了。”晏宁捏捏他的脸,笑眯眯道:“你就是想去正堂打地铺睡都行。”

  “哈哈,好耶好耶……”魏承一把扑到他身上,美滋滋地撒娇:“阿宁你真好,阿宁最最最好了!”

  “小崽子,嘴里抹蜜啦?”晏宁转个身把他背起来,边走边说:“先别玩了,你去后院帮你娘收拾东西,我去杀只鸭子。”

  魏承搂着他的脖子,问:“怎又要杀鸭子?”

  晏宁说:“乔迁之喜么,当然得好好庆祝庆祝。再说了,咱能那么快把东西搬过来,多亏了钱三爷帮忙,眼下住进来了,不得请他好好吃一顿么?”

  “也对。”魏承想了想,问:“那能叫许大夫过来吃么?我好久没去找他玩了……”

  晏宁笑:“当然可以,等忙完了我带你去。”

  “好嘞好嘞!”魏承从他背上跳下来,干劲十足,一路小跑着奔向后院:“干活干活,阿娘我来啦!”

  这时候雯娘正与王阿平在后院围鸭舍。原先这户人家家里只养了几只鸡,鸡舍委实有些太小了,二十几只鸭子挤也挤不下。更何况老母鸭又开始孵鸭蛋了,以后还会有更多小鸭崽要养的,他们不得不重新弄一个新的鸭舍。

  鸭子们一路颠簸,被装在几个箩筐里用马车拉过来,现在仍有些水土不服,一个个焉了吧唧地匍匐在地上,连叫都懒得叫唤。

  晏宁提了桶水过来,倒在水槽里喂它们喝,心里有些发愁。城里不比云涧溪,没有河流也没有草地,想找个给鸭子们玩水的地方也没有,以后可咋办才好。

  “对了阿宁,那两口铁锅都留在家里么,还是拿一口去食肆里用?”王阿平问。

  “都留在家里罢,食肆用的锅再去买两个新的。”晏宁道,“阿姐明日也去食肆筹备筹备,碗筷碟盆都先洗过一遍,再看看缺些什么东西,我一并去买了。”

  “晓得了。”雯娘答应道。

  “阿平哥,快过来帮我杀鸭子。”晏宁喊道。

  “哦,好嘞。”

  等他把杀好的鸭子处理好,挂上竹竿晾干的时候,新的鸭舍也围好了。雯娘将鸭子赶进去关好,还特意用几块木板隔出一个角落,专门用作给母鸭们孵蛋的地方。

  寂静许久的大宅院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重新被赋予了鲜活的人气。日落黄昏,白墙红瓦的院落浸泡在夕阳金灿灿的余辉中,充满了温馨美好的气息。

  忙活了一下午,雯娘洗洗手掸掸身上的灰尘,进厨房里准备烧水做饭。

  “我与阿承出去打壶酒回来,阿平哥你先把食材都备好,等我回来一起做。”晏宁交代完,牵着魏承出门。

  时值傍晚,辛勤劳作了一日的人们回到了家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陆陆续续冒出了缕缕黑烟。鸡鸣狗吠声、妇人训斥孩童的骂声与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隔大半年,晏宁终于又体会到了。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这些嘈杂无章的声音竟能让人感到安稳和踏实。

  距离药铺尚还有几十米远,魏承就眼尖地看见了站在药铺门口,正打算收工回家的许士杰。

  “许大夫!”他飞快地朝他跑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许士杰被他撞得后退了一步,乐道:“哎呦,这么大劲儿,骨头都要被你撞散了……”

  “哈哈!”魏承高兴道,“我们搬来城里住啦!”

  “喔,恭喜恭喜。”许士杰笑吟吟地看向晏宁:“怎么,来请我吃饭么?”

  晏宁哂道:“是啊,之前一直蒙受许大夫恩惠,今日我们乔迁新居,这不想着请您好好吃一顿聊表谢意么。”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许士杰笑道,“你们新家在哪?我得先回家一趟,等会儿再过去找你们。”

  “我认识路,我带你去。”魏承马上就想到解决的方法,高兴道,“我先去你家里玩儿,然后我再带你去我家里玩儿,好不好呀?”

  晏宁:“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去打酒的么?”

  魏承瞥他,很无情地说:“你又不是不认识路,自己去呗,我要去许大夫家里玩。”

  晏宁:“………” 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啊,一碰到姓许的就不要他了?啧,吃味儿了。

  许士杰瞧他一脸幽怨的样子笑得不行,“还有酒喝?那感情好啊!你快些去,不要打春华路那家,那家的酒淡。去庆阳茶楼前头那条小巷子,巷子里头那个老头酿的酒好喝,又香又淳。别愣着了,快去快去,不然等会儿人多卖完了可就没得喝了。”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等我打十壶回来,让你喝个够。

  晏宁撇撇嘴,满脸不情愿,“那好罢。”

  庆阳茶楼就是离府衙很近的那座茶楼,先前晏宁在它对面卖玉米的地方。

  他找到许士杰说的那条小巷子,拎着酒壶进去。

  小巷子弯弯绕绕,又窄又深。晏宁走了五十来米左右,果然闻到了一阵香浓的酒味儿。他伸长脖子一瞧,瞧见巷子尽头几个男人站在一扇木门前等候,料想那里就是许士杰说的卖酒的地方了。

  他小跑几步,排到几人身后。

  狭窄的木门里,酿酒的是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头。好不容易轮到晏宁了,那老头撩起眼皮子一瞧,看了晏宁两眼,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然后就见他把酒布往酒坛上一盖,冲晏宁不耐烦地挥手:“酒卖完了,不卖了,走罢走罢。”

  “???”晏宁一脸懵逼,心想大爷你逗我呢?!刚才我看你舀给上一个人的时候,坛子里明明还有不少酒呢!

  “老爷爷。”晏宁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卖酒给自己,但还是放缓了语气,说道:“家里正逢乔迁之喜,大喜的日子,长辈叫我来您这儿打壶酒回去请亲朋好友来庆祝一番,您再帮我瞧瞧还有酒么,没了我再去别处打。”

  老头打量他,问:“新居在城里何处?”

  晏宁笑答:“不远,就在府衙后头的梧桐巷。”

  老头又问:“家里有几口人?”

  晏宁心里纳闷了,这老头怎么像个查户口的。

  “共五口人。老爷爷若是肯赏脸,不妨也去聚一聚,家里做了不少好菜。”

  “不必了。”老头掀开酒布,道:“酒壶拿来。”

  “诶,多谢您。” 晏宁恭恭敬敬地递上酒壶。

  老头把酒壶打满,收了晏宁十文钱,又看了看他,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要多读书多识字,好好过日子,莫要沾了酒这玩意儿。”

  “嗯。”晏宁乖巧点头,认真道:“晓得了,晚辈一定谨记。”

  原来老头是担心他小小年纪不学好染上酒瘾啊,晏宁心里好笑的同时淌过几分暖意。

  这世上其实还是好人多。

  拎起酒,回家。

  刚走出巷子几步,晏宁身形忽然顿住。

  他静止了两秒钟,然后猛地一转身,想跑进巷子藏起来。

  “站住。” 知府大人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晏宁无可奈何,只能再次转身,把酒壶藏在身后,往前走了几步,停在董元卿身前。

  然后干巴巴地打招呼:“见过知府大人……大人这么晚才回来啊……”

  董元卿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躲什么。”

  晏宁点头盯着脚尖,“啊?没有啊……呵呵呵……”

  董元卿:“手里提着什么。”

  晏宁攒着酒壶的手紧了紧,“没、没什么……”

  “拿出来。”董大人摆明是要找茬,声音一声比一声冷。

  “真的…没什么……”晏宁哆哆嗦嗦地把酒壶从背后拿出来,求助地看向钱三:“小民今日搬新家了,想请钱官爷过去喝酒庆祝庆祝……”

  “哎呀!是那老头酿的酒是罢?!”钱三顿时高兴了,一把将酒壶抢过来,放在鼻前使劲儿嗅了嗅,“香啊,真香。”

  “几时开饭?我回去换身衣裳就过去。”

  “马上就开饭了……”晏宁搓搓手,说:“多谢钱官爷赏脸。”

  “好说好说,有酒我肯定去!”

  “嗯。”他小心抬起头,想把酒壶拿回来,却直直对上董元卿的目光,吓得立刻把目光移向别处。

  董元卿冷漠脸:“形体僵硬,眼神躲闪,是有何不可告人之事?”

  “没有、真的没有……”晏宁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我、我怕您……不成嘛……”

  董元卿:“未做亏心事,为何要怕我?”

  “我、我还在禁闭期……”晏宁怂得一批,不打自招:“怕大人、发现我出来……”

  董元卿挑眉:“所以你阳奉阴违。”

  晏宁真的要哭了。钱三之前就提醒过他这阵子要低调点,董大人近来心情不好,不要在他跟前乱晃。

  这下可好,被他逮个正着。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董大人冷冰冰下了命令。

  “我错了大人!”晏宁泪流满面,“不要罚我禁闭了好不好,过几日食肆就要开张了,我不能不出来啊……”

  “可以。”于是董大人开恩道:“罚钱三百,明日来交钱。”

  晏宁:“!!!”

  苍天啊!大人啊!您特么是来拦路抢劫的吧!

  这特么是什么人间疾苦啊啊啊我的三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