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平年纪与晏宁相仿,个头不高,皮肤黝黑,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早年时他随父亲给官家拉粮不小心被马车压了腿,因为没钱治,后来落下了病根,走起路来一瘸一跛的,又被人叫做王跛子。

  晏宁找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短汗衫,在院子里打铁。

  得知晏宁的来意后,王阿平略显局促,漆黑的手掌在膝盖上蹭了几下,把晏宁请进院里。

  城南安置流民的院子都是早前城里居民荒废不住的破院子,原本只能住一户人家的小院成了安置所后通常要住十几二十人,巴掌大的房间挤满了打地铺的流浪汉。

  这些流浪汉还不爱干净,一身衣服穿十天半个月不洗,被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洗的了,整个院子里飘着一股发霉发酵的酸臭味。

  晏宁前脚踏进院子,后脚又被熏了出来。

  两人就站在院子外边聊了片刻。按照陎州城目前的工价,一个劳工正常出工是八个铜板一天,管吃管住的话则在五、六个铜板一天上下浮动。若是请长工,管吃管住则八十到一百个铜板一月。

  王阿平难为情地表示晏宁要请他做工的话,他得带上他爹一起。他爹年纪大了,耳朵还不太好使,城南这一片住的全是流民,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不敢让他爹一个人住在这儿。

  晏宁想了想,说道:“那这样吧,我管你二人吃住,一个月再给你五十个铜板,你主要的活计就是帮我伐木修院子,空闲的话再干一些咋活儿,你看怎样?”

  王阿平一听,立时就要给晏宁下跪,热泪盈眶道:“多谢大老爷大恩大德,我王二狗就是为您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晏宁忙把他扶起来,“甚么大老爷,我也是个种地的,大家都一样。”

  “他比你还小哩,而且他根本没几个钱,才不配叫大老爷呢。”魏承拆台说。

  “就你长嘴了?一天到晚叭叭叭的。”晏宁警告似的盯他一眼。

  “略。”魏承朝他吐了吐舌头。

  王阿平抹了一把眼泪,看晏宁的眼神仿佛像看着活菩萨,喜不自胜:“我这就去和我爹收拾东西,大老爷您稍等一会儿。”

  晏宁:天大的误会,我真不是大老爷。哪有我那么穷的大老爷啊。

  父子俩行李不多,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妥当了。

  四人离开院子,挑箩筐这种事自然轮不到晏宁来做了,王阿平很主动地接替了晏大老爷手里所有的活儿。别看他是个跛子,走起路来照样利索得很。

  魏承则搀着王老头子跟在后边慢慢走。王老头看着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其实也才五十多岁。长年累月的体力劳作让他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好在身体依然硬朗。

  家里一下多了两口人,粮食肯定是不够吃了。晏宁一行人先是到粮行花五十文买了一斗米,又花二十文钱买了一袋面粉,卖草药挣得钱很快就花得所剩无几。

  日头西斜,眼看就要到申时,四人往城门的方向走。

  不料走到一半时,被一伙突然冒出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领头那人晏宁记得,就是上次在茶楼里盯着阿肥直看的壮汉,也就是刘二公子的手下刘强。

  刘强左侧站着一个身着浅蓝色绸衣,头戴黑色幞头,体态肥壮的男人,料想便是刘二公子刘庆了。

  刘庆的目光在晏宁一行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阿肥身上,露出异样兴奋的眼神。

  来者不善,晏宁眯了眯眼。他把魏承揽到身后挡着,淡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刘二公子这是何意?”

  “呵,你认得我?”刘庆没想到自己的名气已经大到随便一个流民都认得出来了,于是愈发沾沾得意,“既然你认得我那我就不废话了,你这猫我要了,今儿大老爷我心情好,赏你二十个铜板吧。”

  “喵呜——!”阿肥发出一声怒嚎。

  淦你祖宗,本喵就特么值二十个铜板?瞧不起谁呢憨批玩意儿!

  晏宁按住它:淡定,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实在对不住,这只猫是我爷爷养大留下来的,恕我不能答应。”晏宁回绝道。

  “再给你加十个铜板,别不识好歹啊。”刘庆不悦地吊起眉毛。

  晏宁不为所动:“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多少钱我都不卖。”

  “嘿,你这狗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知不知道陎州城是谁的地盘?你今天要是不把猫留下,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嚯,好大的口气。光天化日,他们所在的这街口离知府衙门也就百来米的距离,这伙人当真是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晏宁一哂,嘲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陎州城自然是皇上的地盘。怎么,瞧刘二公子雄心勃勃的架势,莫非是想和皇上抢地盘?”

  “你、你你你………”刘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晏宁:“好你个尖牙利齿的狗东西,敢跟我叫板,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晏宁满不在意:“哦?愿闻其详。”

  刘庆趾高气扬道:“我舅舅乃是工部侍郎吴邙!”

  “哦。那又怎样?”晏宁莫名其妙:“你舅舅是工部侍郎就可以强买我的猫了?我说不卖就是不卖,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卖。”

  “放肆!”刘庆被晏宁气得直哆嗦,怒不可竭道:“好啊,尔等贱民竟敢对侍郎大人出言不逊,看来我不替大人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怕是不行了。”

  他说完朝几个手下使了个眼神,阴狠道:“来人,把这几个以下犯上、口出狂言的贱民贼子给我带回府里去严加管教!”

  “是!”

  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瞬间蜂拥而上。

  扁担掀翻了,王阿平被一脚踹倒在地上,他一边叫着一边想要爬起来,“不要打我爹……官老爷饶命……”

  魏承被吓得哇哇大哭,被人推搡中一直死死抱着晏宁的腰不放开。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还没有王法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四周围观的老百姓很多,但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一个敢上前的,都怕摊上事。谁不知道刘庆是陎州城的霸王,活腻了才敢去惹他。

  虽然刘庆嘴上说要抓人,但几个手下都清楚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得到那只猫,于是一个两个都是冲着猫去的。

  不过阿肥可没那么轻易被他们逮住。几下利落的躲闪之后它从围捕中逃脱出来,一个箭步朝刘庆飞扑而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让场面徒然静止。

  晏宁推开一个打手,转身去扶倒在地上的王老头子和王阿平。

  “老爷子您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哪儿……阿平你呢……”

  “没事……没事……”王老头子颤颤巍巍站起来,摆了摆手。

  “呜呜呜阿宁我害怕……”魏承哭道。

  “不怕不怕,有我在。”晏宁摸摸他的头安慰,扭头去看刘庆,心里登时打了个突。

  阿肥这只臭喵,可给他闯大祸了。

  刘庆目瞪口呆地望着手上的鲜血,整个人傻掉。阿肥在他右边脸上足足抓出了四道深深的血痕。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他脸上不停冒出来,让他看起来可怕极了。

  “二少爷!”刘强吓得赶紧用衣服袖子压在他脸上帮他止血。

  刘庆回过神来,气得脸颊开始疯狂抽搐,满目恶毒愤懑地盯着晏宁,咬牙切齿:“给我打,把他们全给我活活打死!一个不准留!!!

  “刘公子好气魄。”

  一道冷冽的声音如从天降,一瞬间周遭的气压仿佛凝固。

  晏宁猛地扭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刹那间,天地万物仿佛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有眼前人。十几步外,那人身姿挺拔,身着黛蓝色锦衣官服,肩披金叶领黑袍,阳光下的脸庞英俊无比,带着令人屏息的美感。

  “拜见知府大人……”众人纷纷下跪。董元卿乃正四品知府,在老百姓眼里已经是天大的官了。

  晏宁沉溺于他的美色之中无法自拔,半响才感觉到有人在拉他的手。

  “阿宁,阿宁!”魏承焦急地拽拽他的手,小声喊他:“你快跪下呀。”

  晏宁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看看四周——好家伙,不止围观的老百姓,连刘庆那群打手都不情不愿地跪下了,就他一人还突兀地站立着。

  晏宁忘了,在古代的封建社会,平民百姓见了官员是要下跪的。

  好嘛,就当是给暗恋的对象行个见面礼吧。晏宁瘪瘪嘴,磨磨蹭蹭也跪下了。

  “大人您来得正好。”刘庆恶人先告状,指着晏宁一伙人恨恨道:“这群刁民胆大包天目无王法,还纵容家中孽畜将我抓伤,您瞧瞧我这脸……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董元卿身后一侍卫冷笑道:“刘二公子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把他们全部活活打死么,怎的现在又要找大人给你做主了?我就纳闷了,陎州百姓的生杀大权何时由刘员外家代劳决断了?”

  “他的猫抓伤我的脸,还对我舅舅口出狂言,我当然要还他们一个教训!哎哟,我的脸啊……这以后可让我怎么见人……我不活了,求大人明查,务必还我一个公道……”刘庆当街撒泼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