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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大家都在认真工作, 甚至自愿加班, 但周不渡知道这样的发展模式并不健康，绝非长久之计。
人，怎么能加班呢？
决不允许！
要扩大规模、增加人手，提高产能和生产效率。
然而, 受大环境限制, 没有官方背景的民间商人别说建立产业园了，就连创办大型工厂都是不可能的。
就算他愿意跟朝廷合作, 相较于研发创新，朝廷想必会选择增加人手、攫取剩余价值以提升产能的路线，对发展基础科学、建立工业体系没有帮助, 最多培养出一批熟练技工。
思来想去, 之前跟朱说谈过的方案仍然是最好的, 依靠群众, 发动老百姓。
因此，他决定跟村民合作, 像熬硝那样，把烧玻璃、酿酒的工作全部外包给伏龙村的农会, 作为村子的集体产业。
农会出人手, 负责组织日常生产, 自我管理，可以把工作分包给小家庭，也可以联合周边的村落, 乃至于进城招工, 毕竟现在社会上存在许多无业游民和流民。让熟练工去指导他们, 运行应当不存在大问题。
山庄出钱, 可以给外来务工人员提供食宿；出技术, 但不再是由王求他们直接教授，而是招募读书人，先出教材、培训他们，再开办长期性的工人学校，让他们去教村民。
最后，山庄向村民收购产品，让质量决定收益，比把村民全都雇佣成自家工人吃大锅饭更能科学。虽说赚钱不是周不渡的首要目的，但如果他做实业都赚不到钱，别人就更没戏了，不会有人跟风，何谈发展工业？
这件事，越千江从前做过，现在正在做，周不渡便全权交给他负责。
至于周不渡自己，现阶段的产品研发基本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把重心放在销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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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妆生意做了近五个月。
凭借着过硬的质量和真实的功效，玉生香记的口碑持续发酵，目前已经开始盈利，收益相较于寻常水粉铺子可以说是十分可观了。
但顾客群体仍然局限于城市富裕女性阶层，品牌的知名度很有限，而其前景广阔，不应满足于现状。
图书生意尚未开张。
虽然前期筹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车间可以正常运转、货品的质量和稳定性都有保障，说书人的培训也已经完成，无涯堂随时都可以开张，但若按传统方式经营，预期并不乐观。
说到底，现在的人读书都是为了考科举，买书以儒家经典为主，这家店却主打娱乐性质的消遣读物。不是说儒生不爱看小说，只是市场尚未成熟，市面上很少能看见廉价优质的娱乐小说，他们买不到，并没有为这东西花钱的习惯。
周不渡曾经考虑过让浣川先试营业，毕竟，离开灵通观后这一路走来事事顺利，他很想看看浣川如何应对挫折，在压力之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转念一想，这几个少年早已经历过无数苦难磨砺，现在条件好了，没必要再刻意塑造不存在的敌人让他们去攻击，学会良性竞争、反思、总结经验同样能使人成长。
其实，即便什么也不做，随着时间推移、社会发展，这两门生意依然可以做起来。但周不渡的目的不仅仅是盈利，不是做“风口上的猪”，他有那么多超前的知识，也有足够的能力，想试试创造“风口”，不仅要独占鳌头，还要让更多同行“飞”起来。
所以，他要主动出击，通过大力度、广泛、创新性的营销，带起追求美和享受阅读之乐的风潮。
苏生元听完这些分析，感觉十分意外：“原以为你醉心技术，会瞧不起钻营的生意人，真没想到，竟然还会考虑这么多。”
周不渡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还一面思考，一面说话：“创造是为了让更多人享受便利，我们自己把东西做得再好，别人不懂、不了解，孤芳自赏又有什么用？”
苏生元：“话虽如此，你就不怕风潮起来之后，有许多人眼热跟风，效仿、剽窃你的创造？你做的东西是很复杂，但那么多工人参与其中，秘方总会泄露。”
周不渡失笑道：“谁的发明都不是无根之木，一个人的能力太有限了，技术爆炸总是建立在无数代人的积累之上的，我就怕赚不了钱，没人跟着我学呢。毕竟社会上像你这样热爱机械又不差钱、愿意给人家打白工的大少爷太稀罕了。”
“我的境界还是太低。”苏生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有计划了吗？我可以找家里人帮忙。”
周不渡：“已经有了一些大致的想法，还真得麻烦你。”
“说来听听！”苏生元结束最后的打磨工作，做完玻璃屏风，便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情，认真听讲。
周不渡的营销计划不算新鲜：“办选秀比赛。”
“没听说过。”苏生元捧了个哏，那样子倒很适合去说相声。
周不渡：“评选才能秀异之士，秀才、秀女，就像民间经常举办的品花会，佳人献艺、才子赋诗，定花榜、评花魁。”
这个时代商业发达、风气开放，选秀是能做起来的。
然而，苏生元并不看好：“你知道什么是‘品花会’吗？说是比美貌、琴棋书画，实则就是男人对青楼女子评头论足，有名气有地位的行家可不屑于参赛。我妈妈不惜的做青楼生意，从不派艺人参加品花会，那应当也不是你想要的。”
整个江夏城里共有三十六家大酒楼，其中在他母亲名下的就有十二家，瓦舍五处，属于他母亲的有一处，而且是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他都这么说了，可见办选秀是不容易的。
“你想跟我打赌吗？”周不渡却还是很有信心，“除了那些因为个人追求、性格脾气而真心不愿意被人评判、抛头露脸的人而外，只要看到参赛者能出名能挣钱，男人都会恨自己不是女人，为了参加下次比赛挤破脑袋。”
他要办的不是传统品花会，而是采用融合商业模式的新型选秀比赛，内容新奇丰富、视觉创新绚烂，即便节目没那么惊艳，凭借有无数次现代选秀积累下来的“粉丝经济”学作为理论指导，依然能拿捏住观众的心理弱点。看热闹的人但凡下场了，进去的时候是客观理智的路人，出来的时候就是为偶像摇旗呐喊的粉丝。
不算往来的商人、过路客，鄂州有将近四十万人，一人花一个铜板就有五百两之多。
当然，比赛的影响力有限，不可能有那么多观众，但活动办得好了，可没有只花一个铜板就离得了场的“韭菜”。
“行啊，我帮你！”苏生元的胃口全然被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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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周不渡立马召集诸位“高管”们开会研究，很快就拿出了赛事草案。
考虑到现实因素，这次选秀比赛的参赛者性别限制为女性。但身份不限，什么官妓、私妓、倡优。良家女都可以，年龄、容貌也不限，只要能凭才艺通过海选就行。
比赛评选的不是“花魁”，而是给个人排名，按名次取前七位组成限定时间的歌舞表演团体，能得到高规格的签约费、品牌代言、一年不少于六次的大型演出支持。
成团者，尤其是勾栏里的私妓，在合约期间，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对客人曲意逢迎，只要专注表演，完全可以赚到养老钱。
赛程参考后世常见的选秀流程。
首先展开“海选”，从报名者中挑出九十九名才艺合格的人作为参赛者。
继而是“初次评级”，参赛者以个人或组合的形式轮流进行表演，专家评审打分，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全员参与主题曲表演。
再来是“第一次公演”，参赛者从主办方提供的几个表演项目里选择一个，并与其他参赛者组团进行表演，通过位置测评定下中心位，团队之间进行比拼，按照得分排名淘汰一半人。
而后是“第二次公演”，表演项目分为歌、舞、戏三大类，参赛者先选择项目类别，再组成团队，选定具体节目，演出结束后，按排名淘汰后十位。
接着是“第三次公演”，把四十名选手分成四组，每组可以请一位知名艺人助阵参演，结束后淘汰后二十名。
最后是“总决选”，留下的二十名选手按照各自擅长的项目，进行个人表演，按照最后得分排名，前七名成为最终获胜者，自动组成限期团体。
除了海选、初次评级仅有专家评审进行打分之外，后续的演出都由专家评审和观众共同投票决定。
这样复杂的比赛规则，以前在市面上从未见过，众人听得头都晕了。
浣川负责做会议记录，最先弄明白，也最先提出疑问：“我们初来乍到，能请到什么样的专家评审？”
周不渡：“开幕和闭幕时，请官府派人出席。评审要请鄂州知名的歌唱家、舞蹈家、戏剧表演家、诗人各一人，还要再请一个主持人。”
轻云懒得思考，只知道这并不容易，摊手：梦里什么都有。
周不渡：“把主题定好就行，一是为了梦想，二是为了做慈善。比赛收入的小部分作为报酬、奖励，大部分拿去做公益。酬劳丰厚，求财能赚到钱，立意拔高，求名的也能落得好名声。”
“出走半生，万里归来颜愈少。”苏生元调侃道，“原来你们兄弟俩是真心喜爱做慈善。”
周不渡哭笑不得：“是谁到处乱念词？说了不是我写的。”
众人默契地抬头望天。
周不渡无奈，解释说：“在比赛剧目里植入广告，可以宣传产品，比起吆喝拉客，赋予商品内涵，让客人自己生出购买的想法是更高明的营销手段。再来就是，做生意别想着赚一把就跑，新的印刷技术、漫画技艺必然会推广开来，届时，新闻信息传播得飞快，获得公众的注意力就意味着获得一种持久的财富，往后我们做任何事都会在开始之前就拥有优势。”
浣川不住点头，仔细记下知识点，但他贯爱拆周不渡的台，总是嘴上不饶人：“如果有人重金请你去做评委，你会去吗？”
“我……”周不渡被问住了，自己还真不愿意，只能端起茶杯，用“战术喝水”的动作掩饰尴尬。
越千江乐了：“你不必出面，只需运筹帷幄，自然有人替你决胜千里。”
浣川无语，我就不该招惹小情侣。
“他还没说到最精彩的部分。”越千江失笑道。
周不渡同他相视一笑，道：“最精彩的有两个内容。一是衍生节目，二是最关键的——投票。”
都是自己人，他也不藏着掖着，把策划的大体框架说了个清楚明白，方便分配任务。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苏生元听完，不禁怀疑面前这位小少爷真的是那个仅仅是跟自己讨论大周战神都会做噩梦的人吗？看向他的目光里隐有畏惧：“敲骨吸髓！你们这简直是敲骨吸髓！”
越千江云淡风轻，道：“做慈善么，我们对钱没有任何兴趣。”
苏生元：“……”
“大体上就这样了，还行吧？”周不渡最后总结道，“大赛由无涯堂独家冠名、玉生香记特约赞助。专家我们去请，钱和物全部都由我们来出，节目设计、广告印制、舞台布景、化妆品、演出服装和造型，我们这边都可以做。跟你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拉赞助，只是希望能租用你家的场地，或者请你妈妈帮忙联系发动选手参赛，她若想投资，我当然欢迎。我计划改造舞台，做一些机械升降装置，布置光影效果，干冰是制不成了，但可以压制一些烟饼，到时候舞台上云蒸雾绕仿若仙宫，要是节目火了，你家瓦肆肯定能变成知名景点、宾客盈门。”
他信任小苏，也不怕钱三娘得知策划方案后捷足先登，毕竟要完美地实施这个计划，必然离不开自己掌握的先进技术，换成谁来办比赛都达不到预期效果。对方如果真的是值得长期合作的聪明人，自然知道权衡利弊。
可惜钱三娘精明一世，偏就生了个“傻白甜”儿子，苏生元只觉得小先生对自己无比信赖，当场保证把事情办好：“不用多说，我妈妈跟你肯定谈得来，她要是不愿意，我也有我的办法。对了，这比赛有名字了吗？”
周不渡想了想。
大周接续五代十国，社会上一直有反对骈俪浮艳的氛围，“复古守正，以求出新”的复古思潮正在慢慢成为流行。
虽说他之前认为不必刻意追求什么“复兴”，但浮糜的娱乐表演悖逆潮流，不得不找点儿“高大上”的东西撑撑场面，复古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于是，周不渡便说：“节目是重中之重，我知道许多新奇精彩的戏剧，有现成的小说，请人改成剧本就好了，乐舞……我认识不少家学渊源厚重的朋友，打算以‘盛唐风情’为主题，复原那些已经失传了的唐代乐舞，传承文化，有利于提升我们比赛的格调，旧瓶装新酒，并不是那么刻板地追求还原，做来应当不难。所以，比赛暂定名为‘文艺复兴’如何？”
众人都没有异议，领了任务便各自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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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苏生元也不是全然不懂商业，这天下午，让人回家喊了一群帮工，大张旗鼓地把刚做好的彩色玻璃屏风抬回家里经营的瓦肆。
那瓦舍是江夏城里最大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场地宽阔，九曲回廊，既有老百姓喜欢的热闹大戏台，又有文人雅士青睐的幽静小楼阁，瓦舍里遍植花草，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到不同种类的花海，故而得名“香雪海”。
玻璃屏风一路上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甫一被抬进香雪海，便得到了万众瞩目。
钱三娘早已经得到消息，虽然并不期待傻儿子能弄到什么稀世奇珍，但收到礼物总是高兴的，提前坐在凉亭里喝茶等候。
却不想，苏生元竟然带回来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艺术品。
她感受到看客们无比的艳羡之情，心里乐得不行，忙着人把屏风安置在瓦肆里最中心的茶室里供人欣赏，同时设置保护措施、嘱咐专人仔细看管。
晚上，苏生元回到家里，跟父母、二哥一道用晚饭，把无涯堂印的古诗集往老父亲面前一拍，简要地把周不渡举办“第一届无涯杯‘文艺复兴’选秀大赛”的计划做了个说明。
钱三娘听多了小儿子的屁话，起初并不怎么认真，边听边给大家布菜，但听到一半就入神了，听完之后，才发现小苏碗里的菜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包。
但她顾不上了，只道：“你就该当场答应下来。”
“我答应了啊。”苏生元说。
钱三娘：“不行，你做事毛毛躁躁的，明儿个我亲自上门拜访。”
苏生元：“办这比赛真能挣钱？”
“财神爷就在身边，你却跟着他学打铁，你真的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苏仲篪都不惜的多说了，阖上书本，在心里打小算盘。
第二日，近午时。
苏生元带着父母和二哥来到慕莲山庄。
自己没去学生家里做家访，学生反倒带着全家人上门了，周不渡十分过意不去，一听帮工来报，便搁下手头事务，匆匆赶往前院客厅。
到了厅前一看，越千江已经在招呼客人，看上去跟苏家家长们还很相熟，一问之下，才知道他早就去苏家拜访过了，那酿酒许可证到底不是小苏躺在地上打滚撒娇就能要来的。
苏子才夫妇初见周不渡，反应一模一样，都说他真人比画像上看着更俊俏。
在这浓厚的“社死”氛围之中，周不渡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话都让越千江去说，自己尴尬地笑着，默默观察客人们。
苏子才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面颊白皙微胖，圆圆的眼睛，模样清俊，留着不长不短的胡子，气度儒雅随和，谈吐却颇为风趣。
钱三娘跟丈夫年纪相仿，身高略矮，身材也瘦削，但看上去很有力量，一双丹凤眼，眼尾上翘，更显出十分的精明，但线条流畅的鹅蛋脸和弯弯的柳叶眉，竟让她在精明之中又带着几分俏皮可爱。
苏生元像父亲更多，苏仲篪则更像母亲，比小弟年长五岁，身高矮了两寸，身材偏瘦，凤目含光，脸上长挂着笑，谈吐得体，反应机敏，看得出颇爱算计，但都摆在明面上，并不惹人反感。
越千江跟周不渡心意相通，知道他对来者印象不错，于是也就不多绕弯子，大方地带他们参观车间、察看货品。
周不渡的话始终不多，但暂时开启了与越千江的感官共享，能敏锐地观察到客人们的各种反应以及情绪变化，时不时说上两句，答疑解惑。
苏子才好读书、有雅趣，就像是来踏青的，钱三娘爱美、懂经营，对无涯堂和玉生香记的评价极高。
反倒是苏仲篪，其实总怕小弟被人骗了，这回过来实地考察，不仅看了生产车间，还找了好几个周家的帮工聊天，可算放下心来，知道弟弟拜了个好师父，一路走来，对周不渡的态度都恭敬了几分。
越千江招呼大家用午饭，在饭桌上便把生意谈好了。
慕莲山庄投资八千两白银，香雪海联合赞助，投资一千两白银并提供活动场所，分成便按照八二比例计算。
别的品牌想要通过节目做广告，二十秒时间收费八十两到一百两白银不等。
现场投出的普通票售价一个铜板，其他特殊票的价格另算。
在基本条件谈妥的基础上，周不渡又提出了几个新概念：制作方、运营方、代理商、服务提供商、娱乐包装商和公关。并介绍了一些可作参考的新型商业模式。
众人群策群力，当场就研讨出了本土化的运营模式，草拟了商业合同。
苏仲篪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该早些上门拜访的，说不定也能拜个师，此刻成为合作伙伴，有些话倒不好请教了。不过他也不气馁，给自家开裁缝店的老婆争取到了一份包装商的合约。
周不渡这才想起来，问：“生元的夫人是做什么的？她似乎很喜欢看画，或者画画，愿意来做舞台布景吗？”
“苏生元，你什么时候娶老婆了！”苏仲篪大为震惊。
父母兄弟齐刷刷瞪着自己，苏生元下意识大吼：“我没有！”
于是，整个慕莲山庄都知道了，苏生元，二十三，没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