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暮雨挥手招来一片云彩。
细雨洒落, 却沾衣不湿。
灵气如同画笔,所过之处,草木化为软席,砂石变成茶具, 花瓣作茶, 美玉为水。
四人席地而坐,暮雨娓娓道来。
上古之时, 天地如熔炉。
有神人面兽身,有人独臂三眼,有兽一头十身, 人可成神, 兽能化人, 变幻莫测。
暮雨未行而卒, 魂魄依附瑶草,具气成灵, 携山飞升,是为灵山。
灵山中孕育出十位仙女, 生来就有上天入地、治病请福的神通, 是为灵山十巫。
及至颛顼为天帝, 统领天府,炎帝后裔共工氏与帝争权,鼓动九黎联盟、灵山十巫并起作乱。
结果, 共工战败、怒撞不周山, 天柱倾塌, 引发人间浩劫。
女娲大神舍身补天, 力竭而亡。
死前, 她将女娲之肠化为新的也是世间唯一的通天之路,命烛龙一族世代居于其内镇守,又将瑶姬连同灵山封入九泉,惩罚灵山十巫看守女娲之肠入口处的法阵。
因灵山巫皆为精通巫术的女子,聚居之地便被世人称为巫国或女子国。
回忆往昔,暮雨只觉恍若隔世:“自我来到世上,打仗就是家常便饭,我对争权夺利没兴趣,但共工是我们部落的人,他要打,我当然帮他。大战殃及黎民,我有错,女娲大神流放了我,我也没话说。”
但一想到那些巫女,她便满目忧伤:“女娲大神夺去巫女们的纯阳道体,把她们变成凡人、永远放逐于人间。生老病死苦,且同族之间无法诞育后代,我不忍见其灭族,临行前,便用山里最好的水玉、最珍奇的草木炼化出一座员丘山,山生不死树及赤泉,食树可长寿,饮泉能不老。”
暮雨纯真直率,所言不似作伪。
周不渡信她,只是不解:“员丘山是你为她们炼化的,应当与人无害?”
“那是自然。”暮雨郑重点头,“按理说,食树饮泉能帮她们延年益寿,乃至于青春永驻,即便她们最后没能再度修炼成仙,这样度过一生,也不算凄惨。但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不少变故,我下了九泉,了解得不详尽,还是姐姐告诉我的。”
朝云接着往下说:“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巫国人竟都变成了僵尸,虽能长寿不死,但畏光渴血。世人避之不及,称她们作不死民。”
暮雨叹息:“许是天道日益衰微,不死树和赤泉的效力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朝云安慰道:“天意难测。”
女娲陨落后,颛顼顾及大神的临终遗命,未灭巫族,但派遣净乐一族居于巫国以南,并传授其族人内丹术、剑术,以制衡灵山巫。
因净乐族人皆为男子,守在不毛之地,孤老无后,颛顼便用神通改变了他们的体质。
净乐族人,若能修炼得道,结丹成婴,而后可产二子,自其背肋间出。于是,他们在《山海经》的记载中被称为“丈夫国人”。
至于修为不够,无法结丹成婴的,虽然不能不产子,但死后尸身不腐,百年便可复生。因此,他们在《山海经》里也被称为“无启民”。
实际上,丈夫国人、无启民都是净乐一族。
“这……”周不渡跟越千江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沈玄风是修士、剑仙,身为男人,竟然能孕育孩子,目前没有比他是净乐族后人更合理的解释了。
但这毕竟是他人隐私,不好在暮雨面前提起。周不渡便只笑了笑,说:“可真是‘医学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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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无所谓道:“造化神奇,不单是颛顼的能耐。风水轮流转,后来,他家的势力也衰落了。”
朝云、暮雨是炎帝的女儿,颛顼是黄帝的孙子,两家虽然关系密切,但纷争由来已久,不提也罢。
只说,女娲陨落后数百年,颛顼的侄子帝喾统领天府,不知为何,竟想要打开通天路,重入人间。
当时,负责看守女娲之肠的钟山烛龙已经衰老,不足为惧。他的儿子鼓、族人猰貐年富力强,继承了他的使命,拒不听从帝喾之令。
帝喾便暗中派遣臣下负二与危杀害了猰貐。
这应该不是朝云的臆测,因为,事发之后,帝喾明面上惩治了两个凶手,实际上只把他们囚禁在疏属山,连最简单的杀人偿命都没能做到。
接着,帝喾又派葆江去谋害鼓,但这个阴谋被他的次子伊祁放勋,也就是后来的帝尧察觉到了。
帝尧命钦裴帮助鼓反杀了葆江,帝喾大怒,把钦裴和鼓杀死在钟山之东的瑶崖,跟之前相比,这处罚显然就是区别对待。
钦裴和鼓含冤而亡,化为凶兽大鹗及鵔鸟。
朝云在人间待得久,对这段往事知道得不少:“伊祁放勋宅心仁厚,不仅帮了鼓,还请巫彭等六人救治猰貐,她们穷心竭力,把不死树与赤泉炼化为不死药。”
“父亲尝百草,我们家可是医道始祖。”暮雨不掩骄傲,“从我这山里孕育出来的巫女们个个神通广大,巫彭等六人擅医道,巫咸等四人擅卜筮,一度受万民敬仰。帝尧请巫彭救猰貐,没找错人。”
朝云:“巫彭医术极佳,但猰貐服下她炼制的不死药后,竟变成了食人的凶妖。我当时在天上,不知详情——这似乎也没人知道,世人只看见巫彭与巫咸在此之后反目成仇了。待到女娲之肠的守将死绝,巫咸等四人便擅自打开了入口处的法阵,迎接帝喾派下的十只三足金乌、十二只三足金蟾,任由他们伙同六只凶妖为祸人间。”
暮雨无奈摇头:“这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外乎是巫咸她们四个跟帝喾勾结,在巫彭炼药时捣乱,破坏了不死药的炼制,断了猰貐复生的希望。”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看见小妹的时候,我还不敢确认,但看过蒙双氏和猰貐,我敢断言,他们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服用了同一类药。虽然所用药引略有不同,一时难以查明,但仅从效用上看,药引的作用只是唤醒、控制,真正让他们变成怪物的药的配方应该相差无几——就是炼制失败的不死药。其中,最重要的两味药材出自员丘山:一是不死树,一是赤泉。所以我说,这些事,皆是因我而起。”
天书显示,蒙双氏之所以能变成怪物并复活,是因为“神鸟以不死草覆之”,紫元君用真灵玉露再次制造了蒙双氏,可见真灵玉露与不死草有很深的关联,至少都具有使生物变异的功能。
之前黄天化曾说过,太乙天尊认为,精卫所在岛屿上的变异黑蛇很可能跟灵山有关。
这些都能与暮雨所言相互印证。
崇福宗的人,很可能在想办法改造四巫坑害猰貐所用的失败不死药的配方,希望能制造并控制强大的不死妖物。
对此,周不渡不是很担心,因为他并不看好。
一来,对方现阶段的研究成果显然跟目标差很远。
二来,其研究思路和办法都不太妥当,既要破坏力,又要可操控,与其用极其有限的特殊资源制造生化怪物,倒不如研究化学。
如果那些人疯了,目的是不惜代价地毁灭人类,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即便把全世界的资源集合起来生产钴60散布弹,也不可能实现他们那“宏伟”的目标。
生命可没有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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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过去,往事如烟。
暮雨依旧对权争没兴趣,只是有些思念灵山巫女。上次她就想托周不渡跟越千江探听巫女们的下落,但当时朝云并不信任这两个外来人,便没让她开口。
越千江跟周温嵘查过许多神话传说,还真听说过巫国后裔的去向,这时候正好说给暮雨知道。
据传,有一支巫国人跨过高山,去往了极远处的南方,有一支去了象雄古国,还有一支去了云梦。婆罗门教、雍仲苯教、巫傩神教都是在她们的启蒙下发展壮大的。
暮雨颇感欣慰,有了谈兴。
周不渡也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天柱不周山原本伫立于华夏的西部高原,被共工撞断后散落为天山、祁连山,后世再看不见。
但代替不周山作为通天路的女娲之肠,是后世知名的宗教圣地和风景名胜——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是藏语,意为“神灵之山”,梵语名吉罗娑山,意为“湿婆的天堂”,耆那教称之为阿什塔婆达,意为“最高之山”。
在象雄古国的记载里,它是世界的中心俄摩隆仁,在藏地原始苯教的传说里,它是神灵居住的九重万字山,而在佛教里,它就是须弥山。
现在,玄门神仙说这山就是女娲之肠,似乎也顺理成章。
“别扯远了,暮雨造员丘山是出于善意恻隐,山本无害,为非作歹的另有其人,我们要把他找出来。”周不渡捡了一根树枝,在地面画下简单的示意图,“先来捋一捋,女娲之肠是冈仁波齐,它的入口,是在……”
“南面约百里。”朝云指了个位置。
周不渡:“在湖里?”
“没错,但这个地方,原本是没有湖的。”暮雨从他手里接过树枝,把几个关键位置标了出来,“我既心疼灵山巫,也觉得净乐族很惨,所以,就把员丘山放在了两国之间。赤泉流下,积水成湖,山以北是巫国、以南是净乐。”
她用树枝指着两湖交界之处,道:“就在这儿,我的员丘山是一个十分规整的圆形山包,你可曾见过?”
周不渡摇头:“我没去过那地方,只看过地图。听说,北面的湖名为拉昂错,是一个咸水湖,湖中之水人畜都不能饮用,故又被称为‘鬼湖’;南面的湖名为玛旁雍错,是一个淡水湖,湖里住着龙王,故这片湖又被誉为‘圣湖’。”
说到此时,他眉头微蹙:“最关键的一点是,我看过的所有资料里,这两片湖泊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圆形丘山。师父,你去过没有?可曾听说过什么?”
越千江摇头:“至少在唐代玄奘西行时,那山就已经不见,水也失去了神力及灵气。”
员丘山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
周不渡匆匆回想:“晋代倒是有两处记载,但都语焉不详,应当只是道听途说。再往前,夏朝没有文字、没有记录,商、周两朝的史料里并没有关于员丘山、不死树、赤泉的记载。封神之战中,无数玄门高足战死,却也没听说过有人吃了不死药复活的。”
暮雨很是迷惑:“自从落入九泉,我几乎再也感应不到人间之事,不知员丘山为何消失。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道理很简单,从帝尧统治的时代到夏朝,满打满算不过千年,若是自然变化,一座山不至于消失得这样彻底。”
不错,员丘山的消失绝非正常的地质活动。
朝云:“天路重开后,不少神仙下界,人间发了大洪水,一片混乱。我趁乱下来,四处游走,忙着寻求前往九泉的办法,不曾留意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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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激动起来:“难道有人偷了我的山,还炼药害我小妹?”
朝云轻轻抚摸小妹的后背,轻言安慰。
这是一个“玄学”世界,“偷一座山”这种事未必不可能发生。
周不渡:“你们有没有怀疑对象?”
越千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将玛旁雍错称为‘西天瑶池之地’。”
“瑶池,西王母?”朝云很快有了联想,“对了!女妭去过,她是王母的手下,可是,她……当时就死了啊。”
这又是什么故事?没听说过。
周不渡问:“她是怎么死的?”
朝云:“被十只三足金乌炙杀,死于丈夫国之北,不知是在巫国,还是在员丘山上。”
周不渡:“我记得《山海经》里说,那个是‘女丑之尸’。”
朝云哂笑:“先有山海图,后有山海经,看图说话难免有错。实则,女丑就是女妭。逐鹿之战时,轩辕与蚩尤交战,蚩尤派遣风伯雨师纵狂风暴雨,轩辕力不能敌,向上天求助。西王母遣下女妭助战,方才止住风雨。”
蚩尤是炎帝后裔或者臣下,雨师萍翳是赤松子的化身,赤松子正是朝云的师尊。
虽然这些人相继反叛了,但毕竟曾与朝云处在同一阵营,她的话大体可信。
周不渡耐心地往下听。
朝云接着说:“女妭被我师尊重伤,但不知为何,王母对她放任自流了。女妭受伤,虽然纯阳道体无损,体内却仅有一丝元神留存,无法穿越通天路回归天界,只能在人间行走,神志昏沉,形同活尸,不停重复祈禳止雨的仪式,所至之处,大旱不雨,因此她被世人称为旱魃。”
身存而魂魄残缺,仅凭本能行动,就像越千江僵死之时仍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周不渡不由感慨:“祈禳止雨,应该是她最挂怀的事。”
朝云亦感唏嘘:“女妭骁勇善战,为人直率豪爽,自来喜欢锄强扶弱,做朋友倒是不错。然而,人言可畏,她擅长驭火,又不停地祈禳止雨,难免酿成旱灾,轩辕就把她囚禁在赤水之北的共工台。虽然她最后逃脱了,但一个不可方物的神女,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旱魃,她不愿别人见了自己害怕,便终日以袂蔽面,疾行如风,久而久之,得了女丑之名。”
周不渡感觉可能找对了方向,但眼前依然迷雾重重:“女妭的嫌疑很大,但她已经死了,不单是她,就连西王母也已经死了,这是真的吗?”
朝云笃定道:“此一事,诸天神佛皆有感应。”
事情是这样的。
金乌、金蟾为祸人间之时,尚未成为天帝尧的伊祁放勋,命大羿斩六凶、射九日、十一月。
大羿幸不辱命,却引得帝喾震怒,夺去了他的神通修为,将其贬为凡人。
及至伊祁放勋为天帝,听闻西王母有长生药,便为大羿求取。
王母答应赐药,可那长生药却又被姮娥盗了去。
姮娥,便就是幸存的唯一一只金蟾,它逃入昆仑,再度修成人形,还想重新飞升。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西王母在密谋大事——她不仅救了一只金蟾,还救了一只金乌。
当年,那只金乌从大羿手里逃脱后,一直躲在东海,栖居于王母的大桃木上,后来修炼成为东王公。他在大桃木上开辟了一扇能够通往九泉阴间的鬼门,暗中培养势力,似乎准备杀回天界。
没过多久,昊天大帝亲手斩杀了西王母、东王公,令玉山倾塌、瑶池干涸,令度朔山碎裂、大桃树枯萎。又命伏羲大神,以西王母的魂魄布设“天厉五残阵”,锁女娲之肠;以东王公的魂魄布设“至真元阳阵”,锁东海鬼门。
暮雨怕他们不信,补充说:“姐姐直来直去,不会说谎骗人。天厉五残阵汇聚厉、煞、阴气,为至阴之阵,故昆仑少生机、多鬼煞;至真元阳阵汇聚灵、元、阳气,为至阳之阵,故东海自此多仙山仙岛,可孕育天材地宝、聚集灵气、涵养修为。这些异状,你们修真之人即便不曾听闻,也应当能感应到。”
“确乎如此。”越千江认同这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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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线索就断了。不过这些事情背后多多少少都有西王母的身影,她这边,还有没有……”周不渡专注思索,试图从神话传说里寻得蛛丝马迹。
然而,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延绵不绝,上古神话太多了,他虽然全都记得,但正因如此,检索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更多。
与之相比,越千江的反应要快一些,顺着他的思路,找到了一条线索:“昆仑山在北海,整个北海都是西王母的领地。《山海经》中有记载,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这五位妖怪,应当是王母最初的臣下。”
“没错!你真聪明。”暮雨拊掌,“以西王母的能耐,想要员丘山,就一定会弄到手;以她的性格,除了自家亲信,绝没有人能接触到她的秘密。如果员丘山被她盗走了,她死后,那座山很可能会落入这五个妖怪之手。”
“你……认识她?”周不渡看着暮雨那稚嫩的面容,再加上她那率真烂漫的性格,实在很难把她跟上古女神联系起来。
“哎呀!”暮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死得早,成神也早,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曾经偷偷溜到北海玩耍。西王母总是帮轩辕黄帝,我一直不大喜欢她,就……把她的玄蛇捉来,扔给我的小乌龟吃了。没想到,小乌龟修为暴涨,化形成了玄武。”
真行,神仙小孩“熊”起来,直接创造历史。
暮雨想到小乌龟,面上又露出一些快活神色:“也算是孽缘罢。后来,玄武去了北方修行,当时统领北方的玄帝颛顼派他去看守巫国,他就降世化生成了净乐族的太子。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关注净乐族,不会可怜他们,让他们和巫女分享我的员丘山。万幸玄武能耐大、定力强,连水火都能同时驾驭,不需要食树饮泉维持长生,否则肯定也被我害惨了。”
朝云哭笑不得:“比起生孩子,畏光饮血倒算舒坦。是颛顼缔造了净乐国人无望的命运。”
这净乐太子,真是越看越像沈玄风。
周不渡摇了摇头,问:“剩下的那几位,如何了?”
朝云:“玄豹、玄虎不服王母统治,被她拔了牙、断了尾巴,戴在身上做装饰。蓬尾玄狐就是九尾狐,被王母扮的女娲娘娘派去祸乱殷商,最后死在姜子牙手里,下场凄凉。”
越千江:“所以,只有玄鸟活了下来。”
朝云:“不错。玄鸟最具灵性,很早就修成了真仙。后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她顺天应命,成为商朝的祖先,功德殊胜,在天府的地位极高,便是如今的九天玄女。”
“哎?我想起一件事。”暮雨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我见过玄女两次。第一次是在北海幽都山,当时她还是玄鸟。第二次是在东海上,她已经修成真仙,但我常去东海看望小妹,遇见过不少遨游的神仙,因此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还跑去看她下棋呢。”
东海,棋局?
“她跟谁下棋?”周不渡问。
朝云张圆了嘴,又拍了拍脑袋:“女妭!太久远了……你不问,我真没想起来。女妭为躲避人群,常年乘着大蟹遨游东海。那螃蟹由北海厉气化生而成,能变大变小,最大的时候有十里,背上驮着一座石亭子,亭子里有一方棋盘。我往常去东海,见着女妭总会同她说两句话,那天瞧着棋局好玩,就去看了一眼,现在回想,当时她俩似乎都有些紧张。”
这也太巧了吧?快淹死的时候意外撞上一只蟹妖,竟然是女妭留下来的大蟹,它背上的残局还被自己跟越千江随手下完了。
周不渡有点儿无语,大蟹苏醒,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但它当时径直冲向藐云岛,被沈玄风的剑气吓着了才折返,可见首要目标并不是自己、越千江、金雪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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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到什么了?”朝云观察到周不渡神色有异,知道他并不打算隐瞒,便直接问了。
周不渡:“差不多了,我们试着把线索串联起来。”
暮雨端坐,换上严肃神色。
周不渡:“暮雨给了灵山十巫一座员丘山,巫彭等六巫想用山上的不死药和赤泉炼制不死药救治猰貐,但巫咸等四巫从中作梗,导致炼制失败。
“猰貐服下失败不死药之后变成妖怪,症状和被紫元君施了真灵玉露后的精卫的症状十分相似。
“虽然所用药引不同,但炼制真灵玉露的最重要的两味药材,据暮雨判断,就是员丘山上的不死树和赤泉。”
“不错。”暮雨很肯定。
周不渡:“这件事的起因,是帝喾想要重开通天路,巫咸等四巫帮他解决了守门的烛龙族人,破坏猰貐复活、开启法阵。
“我们可以假设,四巫擅长沟通神灵,跟帝喾往来密切,是他的支持者。利益关系需要利益联结,也许帝喾向她们许以神位,她们向帝喾献上了员丘山的秘密,包括炼制不死药以及失败不死药的两种配方。”
暮雨:“不错。”
周不渡:“在那之后,帝喾派下金乌、作为先锋,西王母的旧部女妭与他们发生冲突,被金乌炙杀在丈夫国以北——也就是巫国所在地。
“女妭很早就流落人间,王母没有救她,但王母的亲信九天玄女曾经在东海同她对弈,很可能是在替王母传递消息。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女妭是王母的弃子,或者是王母安插在人间的棋子。王母听闻不死药的消息之后,便派玄女传令,让女妭去巫国夺取员丘山。”
朝云:“可惜女妭不仅没得手,还死在了那里。”
周不渡:“接下来,帝喾的次子、后来的帝尧伊祁放勋命大羿平乱。大羿射杀了九只金乌、十一只金蟾。
“逃脱的一只金蟾躲入昆仑,一只金乌躲在东海度朔山的大桃木上,这两处都是西王母的地盘。
“大羿被帝喾贬为凡人后,帝尧出面请求,西王母答应把长生药送给他。
“所以,我们知道,在所有混乱纷争结束后,员丘山不见了,西王母却拥有了蟠桃树,并且,掌握了制作长生药的配方。”
朝云:“目前为止,你说的都站得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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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推测了。”周不渡说,“姮娥……嫦娥奔月,她是大羿的妻子?幸存的金蟾怎么会嫁给仇人?”
“你从哪里听来的?”朝云都惊了。
暮雨笑得前仰后合:“离谱!凡人也太能编了!姮娥就是姮娥,跟嫦娥没关系。神仙也飞不到月亮上。”
“好、好吧。”周不渡摸了摸鼻子,“那西王母被盗走的长生药,是真正的长生药吗?”
朝云想了想,说:“此事我略有耳闻。姮娥与大羿没有别的关系,就只是从他手里逃脱的那一只三足金蟾,后来修炼化形,成了姮娥。她盗取了王母的长生药,服药后修为暴涨,再度飞升成仙。奔月是无稽之谈,神仙去不到月亮上,姮娥也不可能被关进月宫,她应该只是在成仙后得到月宿之力,成了夜明之神。”
周不渡:“月宿之力,夜明之神,该不会就是……”
“月孛星君。”越千江明白了,“之前遇上猰貐的时候,你推测它的目标是王求或者揽月。揽月的前生乃是月孛,如果月孛的前生是那一只幸存的金蟾,那么,猰貐必定憎恨她,因为她是帝喾的属下,帝喾命人杀害猰貐,就是为了替金乌金蟾下界开道。”
周不渡:“就算是吧,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的小月只是小月而已。我更好奇的是,西王母如果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会让一只受伤的金蟾偷走宝贵的长生药?”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注有点长,因为JJ按规定是有引用就得标明,经常注一些有的没的,挺影响观感,真的不好意思,不在意这个的小天使可以选择关闭作话。文中已经写明出处的就不注了,没写的注一下。
注1:钦裴,正确的裴是“丕鳥”,生僻字在此无法识别,以同音字代替。
注2:灵山十巫,出自《大荒西经》,“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灵的繁体字为“靈”,《说文》和《楚辞》注都有提到,认为灵既巫,巫为灵子,以玉事神。袁珂《山海经校注》,“灵山,疑即巫山。”所以,发散思维,认为巫山就是灵山。再根据《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粗暴认为灵山十巫分成两派,一派是开明六巫,一派是剩下的四巫。
注3:女娲之肠,出自《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对于这个“肠”是什么,学界并没有定论,所以,使用数字魔法,把十人和十巫联系上,正好同属于大荒西经。为什么“横道”呢?因为在看守这条路嘛。
注4:袁珂先生认为,女娲补天是在共工撞不周山之前很久的事了。其实,女娲神格这么高,后面神国争权逼格较低确实配不上。但为了故事性,本文设定是先撞再补。注3中提到“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这个“升降”就很耐人寻味,所以,设定灵山有连接不同空间的能力。
注5:《海外西经》,“女子国在巫咸北。”《大荒西经》,“巫咸国在女丑北。”
注6:员丘山,出自晋代张华《博物志》,“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有赤泉,饮之不老。多大蛇为人害,不得居也。”《大荒南经》,“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郭璞注释时引用了张华的原文。《海外南经》,“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大荒南和海外南有不少重复的国,在此简单认为,不死民和不死之国为同一个,并从“黑色”“不死”发散想象,认为不死并非长生。
注7:《海外东经》,“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山海经·海外西经》,“丈夫国在维鸟北,其为人衣冠带剑。”郭璞注释,“终身无妻而生二子,从形中出,其父即死。是为丈夫民。”《太平御览》引《玄中记》,“终身无妻,产子二人,从背肋间出,其父则死。是为丈夫民。”啊男的孤雄生殖这不就有了吗这不是。另,君子国、丈夫民和无启民原本是无关的,无启民出自张华《博物志》,“无启民,居穴食土,无男女。死埋之,其心不朽,百年还化为人。”我无端联想,毕竟人家也有不生的权力,那么如果不生,就以这种方式得到长生,上帝种种情况都要考虑到。
注8:神话里的不死神药有几种。【第一类,三种,疑似是同一样东西】①开明不死树,出自《海外南经》,“昆仑开明北有不死树。”②不死国甘木,出自《大荒南经》,前文提到“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郭璞的注释认为“甘木即不死树,食之不老。”③员丘山不死树、赤泉,出自《博物志》,郭璞注释山海经甘木时引用了,认为是同一种。【第二类,失败不死药,食用后变妖怪】④不死药,出自《海内西经》,“开明东有巫彭(等六巫),夹猰貐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但是后来猰貐变成食人嘤嘤怪,可见六巫失败了。【第三类,独立出现,非食用性】⑤不死草,出自汉代《十洲记》,“祖洲,在东海,上有不死之草。人已死三曰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第四类,独立出现,食用性】⑥孤桑树,出自东晋《拾遗记》,“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万岁一实,食之后天而老。”⑦西王母不死药,出自汉代《淮南子》,“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
注9:大桃木,出自东汉王充《论衡》引用的《山海经》的佚文,“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屈蟠三千里,有说法这就是蟠桃,故产生联想。汉代《汉武帝内传》,“以玉盘盛仙桃七颗,母以四颗与帝,三颗自食。母曰:此桃三千年一生实,中夏地薄,种之不生。”《西游记》蟠桃大会,“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论衡》说度朔山,“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 ,一曰郁垒 ,主阅领万鬼。”《淮南子》,“羿死桃部,不给射。”“羿除天下之害,死而为宗布,此鬼神之所以立。”“棓,大杖,以桃木为之,以击杀羿,由是以来鬼畏桃也”,认为大羿是被桃木杖打死的,死后成为宗布之神,即万鬼之神;桃木能打死大羿,所以能打鬼。万鬼之神,在大桃木鬼门,合情合理。
注10:净乐国,出自《元始天尊说北方真武妙经》,“昔有净乐国王与善胜皇后,梦吞日光,觉而有娠……诞于王宫。生而神灵,长而勇猛。不统王位,唯务修行。辅助玉帝,誓断天下妖魔,救护群品……遂舍家,辞父母,入武当山中,修道四十二年。功成果满,白日登天。玉帝闻其勇猛,勑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净乐太子,在武当修行,成为真武大帝,又名玄天上帝。《重修纬书集成》认为“北方黑帝,体为玄武”,真武就是玄武。玄武最初是小乌龟,汉代之后,形象逐渐有了变化,加入了小蛇元素,比如汉代《周易参同契》,“玄武龟蛇,蟠虬相扶,以明牝牡,毕竟相胥。”真武大帝,又名荡魔天尊,是一个仗剑怒目的战神形象。综上,有了一系列联想,玄武、净乐、君子国、剑仙,生孩子!
注11:猰貐,出自《海内南经》,“猰貐龙首,居弱水中”,以及《海内西经》,“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猰貐。”在这之后,就是开明六巫对猰貐的尸体“操不死之药以距之”,出处前面已经注。《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猰貐,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魳魳之鱼。食之杀人。”
注12:鼓,出自《西山经》,“(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丕鳥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因为猰貐龙首或者人首蛇身,鼓人面龙身,故联想两位为同族。
注13:冈仁波齐,在西藏阿里地区。关于它有很多传说,圣湖和鬼湖的传说,是我去那儿转山的时候听说的,在现实里就是一座山、一片湖,真的很美。至于说巫女去了印度启发了什么什么教之类的,是《西藏的西藏》纪录片里中外研究者和藏、苯的几位仁波切的说法,认为象雄是世界的中心,是万物的起源,是宇宙之王。
注14:十日,出自《大荒南经》,“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金乌一直和西王母有牵连。
注15:十二月,出自《大荒西经》,“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羲和、常羲都是帝俊的老婆,一共生了十日、十二月,一家人整整齐齐,所以让二十二个兄弟姐妹一同下界。《淮南子》,嫦娥“奔入月中为月精也”;东汉《灵宪》,“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综合根据十日是三足金乌的说法,设定十二月是三足金蟾。
注16:女妭,出自《大荒北经》,“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妭……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大蟹,出自《海内北经》,“大蟹在海中。”女丑,出自《海外西经》,“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杀之。在丈夫北。”尸在甲骨文里其实就是一个坐着的人,尸未必是尸体的意思,也可能是代替女丑接受祭祀的人。另外,《大荒东经》,“女丑有大蟹。”联系并发散,让女妭=旱魃≈女丑并拥有大蟹,并会在海中。
注17:九天玄女,袁珂《中国神话通论》中推断,人首鸟身的玄女,就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玄鸟。山海经中,女魃是天女,黄帝派她出战。张守节《史记正义》引《龙鱼河图》,“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玄女、女魃都是天女,但玄女地位可能更高,阵营倒是一致。
注18:我自己完全、凭空捏造的内容有以下。①灵山被罚下九泉,成为最初的阴间。②昊天大帝杀西王母、东王公,设置东西两个法阵。
看书不求甚解,烦了就爱四舍五入,可能有不少地方不太严谨,见谅见谅!神话理论部分基本完结,接下来都是剧情啦,感谢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