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渡跟范缜聊天的时候, 越千江把两大箱子时新书籍带给到鱼玄机与房清妙面前, 都是浣川、轻云买回来的样品。
鱼玄机夫妇也给予了丰厚的回赠。阳间的短短数日、阴间的数个月时间，两人就整理出了十余册名人批注的古籍并五卷诗文集。
越千江粗略翻看，觉得都很不错，闭目, 一扬手, 在这座岛屿旁边生成了一座新的小岛，两座岛以石桥相连。
目睹业海的巨大变化, 周不渡油然而生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虽然身在阴间，但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越千江还告诉他：“这小岛是专门给你用来做实验的, 起个名儿？”
“知无涯。”周不渡下意识回答, 这次起名全然不费工夫, 只因这是列昂尼德私人实验室的汉译名。
越千江再一扬手, 劈开山峰，引“酆、衙、黄、寒、阴、幽、下、苦、溟”九泉之水灌入沟壑。
业海低陷, 九股泉水相互盘绞，横亘墨色长空, 从天垂落, 白茫茫如瀑, 汇入岛上河谷，缓缓流向业海。
继而，取灵山土, 覆盖漆黑礁石, 水玉余留的灵气缭绕, 在暗夜里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遍植灵木, 竹枝滴翠, 松柏成林，构桃树粗犷，橙红果实缀在梢头。
野草覆盖了几乎所有的山坡，大片大片的苎麻，夹杂着烂漫的野花，铁筷子、紫云英、酢浆草……黄、蓝、粉、绿，及腰高的蜀葵把岛屿装点得仿若梦境。
越千江每每下手，总是那么“实在”，布置完毕，便让周不渡题字。
周不渡挥动神笔，在瀑布边的崖壁上写下“知无涯”三个大字，峭拔雄浑，气势汹汹，看着很是大气，只可惜，字不成体，楷、隶、行、草四不像。
“这字，可真是……”房清妙不禁皱眉，被鱼玄机瞪了一下，险险地拐了个弯，含糊道，“乱石铺街。”
“错落有致！”范缜已经变成周不渡的“毒唯”，觉得王爷样样都好，就连字体都是那么的不拘一格，“越看越有真意。”
周不渡苦笑，没话说，这完全就是被列昂尼德给坑了，他教自己学书法，拿来的帖子却是郑板桥的六分半书，教也没教好，父子俩写的都是一手没规矩的江湖书法。不提。
几人登上无涯小岛，即刻开工，打造印刷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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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做冶金设备，炼钢。
制作印刷设备需要用到钢材，周不渡在破钱山里淘到了大量金铁，用天书神笔便能直接提取钢材。
但正如先前制造符箓火箭炮对付精卫而不用武功道法，他想创造的，不是举世无双的英雄传奇，而是人人都学习使用的实用技术。故而，以正常手段制作冶金设备的步骤不能省略。
炼钢的原理并不复杂，材料主要是铁矿，目标是减少铁里的杂质，手段则是升温，方法有许多。
但是，诸如灌钢法、炒钢法之类的古法浪费人力、效率低下，现代的平炉炼钢法费时长、消耗燃料巨大，电炉炼钢法虽然很不错，但条件不充足，毕竟目前还没到发明蒸汽机的时候。
思来想去，选用十九世纪的转炉炼钢法是最为稳妥。只需熔铁为水，再吹入空气，依靠铁水的物理热和化学反应放热，就能满足淬炼的热量需求。
造炼钢炉，用破钱山的钢铁作为外壳，以灵山的白云土作为内层，制作烧结炉、焦炉、转炉等大小五个炉子。继而，画出连接管道、吹入空气的氧枪。压缩空气，用原始的空气大炮即可。燃料，则全部用煤。
虽然条件简陋，测量设备不全，有些现代常用的辅料暂时还弄不到，但熟练的工匠可凭经验克服技术上的困难、找到替代品，最主要的器械都是用手工打造就能生产出来的。
因为这次只是打个样，为了快些用上钢材，进入下一个环节，周不渡便省略了那些单纯消耗人力的步骤，直接用火系符咒替代了煤炭和火药，把实验做出了炒菜的感觉。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失败无数次的准备，没想到，过程格外顺利，仅仅失败四次之后，转炉炼钢设备就落地了。
钢材很快出炉，放入天书，检视分析，成分基本符合标准。
一看时间，竟然只过去了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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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做印刷设备。
从宋元直到八百年后的清朝，使用最广泛的印刷技术始终是雕版印刷。但雕版只能一页一版，错漏很难更改，木板易被虫蛀，板材费料多，占用空间大，换成金属板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相较而言，活字印刷术更为先进。预先制成单个活字，印书时，只需检字排版，完成校对，马上就能投入生产；用完之后，把活字拆下放回，下次还能重新排版印制别的书籍。粗略估计，印刷速度比雕版快了将近十倍。
然而，目前的活字印刷工艺仍存在许多问题。
一是活字材质，泥、木活字易磨损，投入远超过产出，没有检测设备，制作铜、铁、铅等合金活字时不好把握成分比例，模具不是太软就是太硬，金属制品跟传统水墨也不适配，印品容易出现深浅不均、单字脱落、行列歪斜的现象。
二则是汉字太多了，仅常用字就有七千，活字的检字程序却只能是“以人寻字”，很考验工人的个人能力。
综合来说，活字印刷在质量和投入产出比这两个极重要的方面都不如雕版印刷。
所以，如果要用活字印刷，就必须先解决三个问题。
一是配好活字的材料。
这个最简单。
天书神笔在手，原材料亦是充足，直接把铜、铅按不同比例混合调配，试着做出字模，择其最优者，逆推还原，即可得出手工制作的方法。
二是简化造字的工艺。
这个最关键。
参考现代印刷工艺，先制作钢模字范，再用钢模冲制铜制字模，最后用字模制作铜铅合金活字。钢模、铜模都不易磨损，可以反复使用上百次，刻字的程序就大大简化了，这也正是周不渡首先炼钢的原因。
他用这个方法试制了十块钢模、铜模，产出十版活字，结果证明，速度、产量和成品质量都远高于手刻雕版及泥、木活字。
在此基础上，还要减少造字的工程量。那么，就把汉字分为常用、次常用、少用、罕用四类，造字数量依次递减。一套活字，只需预先制作三千个常用字，两千个较常用字，五套活字共用两千个少用字，罕用字则随用随刻。应付日常印刷，八千余字已经足够。
而后，要确定活字的字体。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还涉及大众审美，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书籍的销量，周不渡自知审美品味较为小众，便在这个环节上卡了壳。
所幸，长安城北抄书匠房清妙于书法一道造诣颇高，看过越千江带来的时新书籍，分析说：“现下印书的潮流与唐时相差不大，几乎都是模仿名家手写笔迹，主要使用欧、颜、柳这三种字体。”
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都是唐代的书法家，再带上元朝的赵孟頫，合称“楷书四大家”，他们的字体经过了无数代人的检验，的确十分经典。
但房清妙喜欢颜体，鱼玄机喜欢柳体，范缜则偏爱欧体，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相持不下，催着周不渡和越千江投票表决。
都是楷体字，周不渡看着感觉差别不大，便说：“都好看，都刻得了，你们各做各的。”
“都好看？那就是都不喜欢。”鱼玄机调侃道，“还好只是选字体，若你对人也如此博爱，罗刹可得郁闷了。”
软刀子杀人，死不见血，说话之道还得看大姐。
周不渡怕了她了，不得不表明态度：“手写的字体美是很美，但要刻得漂亮、得其精髓，对普通刻字工人未免要求太高。做买卖不是写书法，我不太在意什么楷书行书、欧体柳体，产量大的东西，质量稳定才是关键，首先要大小相同，其次是方正端庄，确保字迹乌黑、光洁就行。”
简言之，需要规范的印刷体，便于印刷，利于推广普及。
他认真写了几行字作为例子，这回倒没那么“错落有致”了，只是模仿明代成型的宋体字，横平竖直，末端带有衬线。
这种字体在雕刻时很省功夫，印出的字迹简洁清晰，在流传后世的明刻本里最为常见，但缺点也很明显——字的风格偏硬，少变化，多匠气而无神韵，饱受文人诟病。
果不其然，房清妙的脸色有点微妙了：“这……不太讲究吧？”
范缜却说：“挺好，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也没用。”
鱼玄机见范缜摆出准备辩论的姿态，当即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我看着挺好的，回头我们帮你……设计，是这么说的？”
“对，设计，多谢姐姐。”周不渡赶紧结束话题。
夫人发话了，房清妙也不再有异议。
三则是改进检字排版的方式。
这是最难的。
毕竟涉及人，就算用符法保佑、神通加持，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让不识字的工人熟练记住八千多个字。
房清妙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检字的活计，我们自然都能做，但你要在阳间开工厂，就算花重金聘请熟练检字工，从成千上万个活字里检出要用的那几个，费时仍然不短，还不如用固定的雕版省事。”
鱼玄机头脑灵光，想法多，给出建议：“若用监韵分门别类，未尝不能缩小检字的范围，这是否可行呢？”
“监韵？”周不渡没听懂。
越千江解释说：“就是国子监颁行的韵书，有上、下平、上、去、入五声，各分韵头。”
周不渡汗颜：“实不相瞒，我连私塾都没读完。”
余者闻言皆惊。
范缜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完全暴露了想法：你小子跟我谈了那么久哲学，竟然是个搞“民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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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越千江仍旧淡定，摸了摸周不渡的头，道：“术业有专攻。”
周不渡的尴尬稍解，继续说：“汉字，我是差不多都认识的，正音也都知道，可惜对书面音韵规范懂得不多。鱼姐姐的想法很好，对读书人来说不难，但现在全国文字统一，音韵却各不相同，让文化水平不高的工人按韵拣字，多少有些麻烦。”
鱼玄机：“你有什么高招？”
周不渡：“以我的看法，字是拿来用的，现在的汉字虽然优美，但稍显繁琐，应当简化。我知道简化的好办法，可就怕当官的不愿见老百姓识字，太过激进的法子，暂时难以推行。”
范缜急不可耐：“你这人！说话怎么总爱大喘气？”
周不渡失笑道：“我曾在书里看见不少汉字编码……检字法，稍稍做了一些改良，再搭配使用键盘、检字机器，工人不需要认得多少字，甚至不必认字，只要记住字根，按下三两个键，就能把字检索出来。而且，使用这种机器检字，能同时完成排版。”
他设计的检字排版，机灵感来源于二十世纪的明快汉字打印机。那是一种三级滚筒式机械，一个大的滚筒之下，有数个中滚筒，每个中滚筒里，又有数个小滚筒。八千余字符被放置其中，通过六十四键的键盘输入，搭配使用“上下形检字法”，只要知道某字的左上、右下构成，就能检索到需要的字。
但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汉字太多了，用上下形检字重码率过高，六十四键亦稍显累赘，即便是经过培训的熟练工人，输出的速度最高也只能在每分钟五十字。
好在他精通机械设计，能够对机械结构进行优化，通过增减滚筒数量，重新设计活字排布，加入现代标点符号系统，便就基本解决了这个难题。
再综合参考五笔字根编码、十八盘检字法，编写出符合这个时代读写习惯的字根检字法，把键盘的键数从六十四键减缩到二十六键。
最后，把检字排板机与印刷机进行连接，生产流水线便诞生了。
操作方面，只需要一个工人，就能完成所有程序。首先，在检字排版机里放入铜板。然后，按键检字，打完字，字板同时排好。简单校对之后，把字板推入印刷机，即可进行印制。
动力方面，一个工人的力气完全足够。机械构造本就节省人力，普通人使用键盘就能操作检字排版机。印刷机的驱动方式，则视产量大小而定，既可用人力、畜力，也可用水力。
这套设备在周不渡看来仍然粗糙简陋，但在这个纯手工印刷的时代，半自动化印刷已经是巨大的技术进步。饭要一口一口吃，暂时也没必要追求节省空间，可以把机器的体积做大许多，既降低了制作难度，又方便日常维护。
鱼玄机上手玩了玩，设备运行正常，她操作起来也很轻松，不解询问：“你有这本事，直接卖机器不是更好？”
周不渡摇头，道：“现在的专利保护制度不健全，以华夏人的聪明勤劳，我卖出去一套设备，没过几天，别家就能仿造出来。仿造倒也没什么，就怕他们得到的太容易，便只想着仿造，不会再琢磨技术创新。我要卖，但是只能卖一点点，余下的让他们自己慢慢想，想不出来，我就教他们科学原理，能赚钱，肯定有人愿意学。”
“你也真是煞费苦心。”鱼玄机感慨道。
若非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世界上会有周不渡这样的人。
这人长得清秀雪白，一副金尊玉贵的天真模样，仿佛永远都会是个长不大的少年人，但做起事来总是亲力亲为，直接上手，不抱怨不诉苦，比普通人更不讲究。
虽然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但他从不异想天开，而且，对苦痛有着很特别深入的理解，目标高远，考虑的东西却都很现实。外人看来，他做什么都很轻松，得心应手、从容不迫，甚至连脾气都懒得发，却不知道私下里琢磨了多久。
他最奇怪之处在于，明明做着好事却很羞于谈及，许是鄙薄做戏、厌恶故作姿态的缘故，你若在他面前开口天下苍生、闭口黎民百姓，肯定会让他起鸡皮疙瘩。
于是，别人就更看不透他的心思了，只觉得他什么都不太在乎，不怕被贬低，亦不屑于接受赞美，让人望而却步，有一种弃世的孤独，整个世界、天上地下，对他来说都仿佛是异乡。有幸，他遇到了越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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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调制油墨。
活字印刷的字迹不均，问题主要出在墨水上。
虽然华夏是最先用墨的国度，当今市面上的墨水类别也已经很丰富，但那些都是为宣纸书画服务的。即便是油烟墨、松油墨这些带了个“油”字的墨，本质上仍然是水性墨，很难在金属板材上涂抹均匀。
要保证金属活字印刷的字迹清晰不褪色，就必须使用油基油墨。
这却让周不渡犯了难。他虽然学过书画，但会而不精，到底不是这方面的专家，短时间内开发不出新型合成树脂和有机颜料，无法原样复制现代油墨。
好在眼前站着三个翰墨高手，他就直接把想法说了出来，请大家帮忙参谋：“机械印刷的速度很快，对墨的要求与书画不同，需要粘度小、黏着性高、干燥良好。”
房清妙：“添些松节油？”
“对，我们要以油调墨，大体上是用天然矿物作为颜料，用植物油、动物膏脂作为连结料，再加入一些辅料调节。”周不渡简单解释了几个工艺名词和技术指标，补充说明，“产品要无毒无害，气味、颜色之类的都可以随后再调节。”
房清妙略加思索，有了主意：“先用灯黑、亚麻油试试？”
灯黑即油灯燃烧后留下的油烟，实际上就是含碳材料不完全燃烧产生的黑煤烟，制作不难，显色度不错。
至于亚麻，周不渡之前就留了心，从灵山挖来不少，那可都是在灵气滋养下长大的，根茎粗壮、叶片饱满，含油量很高，出油率“倍杀”大豆。这次做实验只需要用掉少许，余下的都在小岛上种下，回阳间等待几天，利用阴阳两界的时间差，下次再来的时候就能收割一波了。
周不渡点头，鱼玄机和房清妙就开始研制，夫妻配合默契，调油事半功倍，差不多只用了半日，就做出了基本可用的油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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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步，造纸。
当前的造纸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大周的造纸业极其发达，纸类质量好，品种多，大致分为四种：麻纸、皮纸、竹纸、特种纸。
以亚麻、苎麻等制作的麻纸最为常见，纸质坚韧，不易变色。黄麻纸厚实耐用，白麻纸洁白光滑，是官府文书的指定用纸。
以桑树、檀树、楮树树皮制作的皮纸质量最好，既纤薄又柔韧，是高端典籍最常使用的纸张。
以毛竹、苦竹等制作的竹纸造价最低，虽说颜色有些发黄，质地稍显脆弱，目前只在民间较为畅销，比如做纸钱、画符用的黄表纸就都是竹纸。但这种纸性价比高，又有易显色、吸水性强、不易被虫蛀等诸多优势，未来必将成为主流。
特种纸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那些，比如防水的漆纸、防虫蛀的椒纸，以及少数回收再利用的废旧纸张。
房清妙听完介绍，又不明白了：“你不是很不缺钱吗？开书坊印书完全可以从别人那里进货，何必再折腾这许多？”
重复造轮子，的确没必要，但周不渡的考虑更多：“当下的造纸工艺是可以做出我要的纸张，但用料太多、损耗过大、时间不短。我千辛万苦买到需要的纸，印刷出普通的优质书籍，卖给文人，他们见惯了好东西，肯定要挑三拣四；印刷出让人艳羡的精品，却也很难量产，只能用作宣传营销的噱头。”
范缜已知他的心思，但笑不语。
房清妙闻言会意，不敢置信：“你想把书卖给……村夫村妇？”
“是，所以，得做些许改良。”周不渡说得轻松，“主要是提升纸张的厚度、韧性，做防腐处理，同时，实现部分印刷程序的机械化。提升产量、降低成本，大量印刷普通质量的读物以及消遣读物，才不会被人说闲话，也有利于书籍的销售和传播。届时，明面上印我们捡回来的善本古籍，实际上印你们的诗歌、我默的传奇故事、工业农业技术手册，再偷偷夹带三两本科学小品。”
“字都不认识，你让他们怎么看？”房清妙满头雾水。
周不渡早就考虑好了：“我有家底，但没有根基，想在短时间内打入市场，仅满足已有的市场需求远远不够，必须去主动开发新的需求。梳子都能卖给和尚，不认字怎么就不能读书了？科举考试能改变命运，有许多贫苦百姓是想读书的，但书贵、纸贵、上学困难，是他们求学路上的‘拦路虎’，只要书的内容没有问题，这些人会乐意购买我们的书，名师不易得，好书总能起些作用。再者，我们有钱，可以花钱雇些说书人，在茶馆、集市照着书本讲故事，再印些连环画册，把听书变成娱乐，让追看故事更新成为风尚，既不会引起朝廷打压，又能吸引到更多不识字的人自发去认字看书。如果可能，我还想把书卖到边关榷场，当兵的不喜欢读武侠小说么？武官不想为自己的权力发声吗？”
房清妙听着前面的描述，觉得这买卖的前景极为可观，但他曾在西凉征战，知道边贸里的弯弯绕绕，不免认为周不渡异想天开了，就告诉他说：“打入榷场可不容易，你能贿赂军官，跟他们做买卖，但把汉文书卖给番邦商人？恐怕他们不会买账，单是运输的开销就能让你赔本。”
“他的鞑靼语说得极好，回鹘语也不差，还会波斯语、梵语、大食语。”越千江看向周不渡，似笑非笑，“你总是对胡人很感兴趣。”
这话说得没有丝毫夸张。
周不渡跟越千江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秘密，说过自己是一个多语言者，也说过学习鞑靼语这么冷门的方言的原因，是因为前世的学长月千江是塔塔尔族人，即华夏境内的鞑靼后裔。
当时越千江表示完全理解，可这会儿，怎么好像散发着醋味？
又有些甜蜜。
周不渡回看越千江，越看越觉得他可爱，笑意止不住地从眼底涌出，坦然承认：“我可喜欢胡人了，尤其是那种长着琥珀色眼眸的帅哥。我最精通罗刹语，比汉语说得更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怕佛菩萨们派罗刹来索我的命吧？”
越千江看着周不渡的笑颜，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咳咳咳！”范缜打了几个响声。
周不渡正经回来，把话说完：“拉丁语、希伯来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我都会，梵语、波斯语、藏语学得差一些，但书写没什么问题。突厥语族的分支太多了，我不可能全都掌握，好在当下丝路贸易发达，应该能请到不少好翻译，我自己也很愿意学习。好了，别扯得太远，这些只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就算结果不理想，也不过是损失些银钱。”
聪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想继续学习！
房清妙彻底服气了，放下心来，突然有些好奇：“世间真有罗刹国？”
越千江：“有，但跟释家传说里的罗刹没关系，是罗斯公国下属的邦国，在原匈奴以北，北海。”
“贝加尔湖畔，苏武牧羊的地方。”周不渡点点头。
众人只看见周不渡的才能，但周不渡眼里，越千江才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能理解自己的每一个想法，开放、包容，虚怀若谷，游刃有余。
这次创造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进行，绝离不开越千江的布置、准备和配合，他是那么的体贴入微，却又那么地润物无声，让人无法不喜欢。
周不渡抱了抱越千江，不知过了多久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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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两人开始尝试造纸。
造纸的底层逻辑很清楚，就是用外力让植物纤维交缠结成薄片，古今的技术框架都差不多，关键点在于打浆、抄造。
打浆就是把植物纤维处理成适宜造纸的状态，使纤维疏解、均匀、适度吸水润胀，决定了纸品的性质。抄造就是用水稀释纸浆，形成初步的湿纸页，关系到纸张的质量。
这事，说难倒不难。
一来，周不渡懂得现代化学，知道不少纸浆调制、漂白的方法，还教了个能“格物”的小徒弟，以后让揽月去做实验研究，应该能找到更好的配方，做出不同性质的纸张。
二来，身为机械师，他在把理论转化为实际应用方面经验丰富。在他看来，造纸的大部分过程都可以用机械代替。
首先，用切草机、木片机完成对麻草、树木的剥皮、切片处理，之后用蒸煮器、磨木机、打浆机完成自动化制浆，制造这些机械所需的飞刀、螺杆、齿轮、皮带等零部件都很容易做。
再之后，就能使用造纸机了。虽然当下有些技术仍然无法实现，但这种机械最关键的网部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按现在的产量，所有的机器都不需要用到电能或蒸汽机，最多只需水力驱动，实现半自动化已经是造纸工业的巨大进步。
但这事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只是半自动化生产，品质把控仍然很重要，往后需要请几个熟练工匠来指导改进。
“还有用水、污水处理、林地保护的问题，都得慢慢解决。”周不渡一面画图制作，一面讲解，说完话，抬头一看，发现小岛上只剩下自己跟越千江了。
他满脑袋问号：“鬼呢？”
越千江直接用手拧好飞刀的弯曲形状，递给他：“歇息去了。”
“鬼魂不是不会困倦的吗？”周不渡接过刀片，安装调试。
“身上不累，心累。”越千江失笑道，“房清妙看着你做的这些机器，直呼脑仁儿疼，似乎都快要晕厥了。鱼玄机便拉着他回家帮你设计字体。”
范缜夹在两对小情侣之间，认真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借口帮忙设计字体，跑去鱼玄机夫妇那边当电灯泡，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做了多久？师父累吗？”周不渡才想起来问，不禁感到歉疚。
他从前做机械就很容易陷入“心流”状态，脑袋里没有杂念，饿了就补充营养剂，更别说现在是魂体状态，力量充沛，不知疲倦、不眠不休，专注起来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十三日，还……没做呢。”越千江蹲在他身前，单手撑着下巴，故作失落状，叹气。
周不渡瞬间听懂他在说什么，被逗笑了，亲了亲他的额头，道：“马上就好。”
“从前的事，我记的比你多，时不时回想，倒也能疏解。我是不着急，就怕你急。”越千江说完拔腿就跑，去收晒干的新纸。
“我……”周不渡欲辨无言，越千江似乎在准备什么，自己心里的确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说：
房清妙：他好像真的想教会我们？
范缜：王爷加油！王爷太帅啦！
鱼玄机：回家睡觉。
师父：十三日……没日QvQ
小周：马上好马上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