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迩是被霍启风强行拽到医院来的,他本来死活不想出门,奈何霍启风这回格外有心计,专门挑了林樱在家的时间来找他。

  他说是黎迩的学长,又有证据,博取了林樱的信任。

  为了不引起林樱的怀疑,黎迩自然只能乖乖跟着他出门。

  “尔尔,我知道你不喜欢温老师。但这次是你有错在先,你迟早得和他见一面的。”车上,霍启风苦口婆心地劝着黎迩。

  黎迩坐在副驾驶,垂着头一声不吭,似乎压根儿没把霍启风的话放在心上。然而他紧紧抓着衣摆的手,却泄露出他内心的一丝不安。

  其实,黎迩这些天之所以之所以躲在家里不愿意去见温照,并不是讨厌,而是害怕。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因为自己一时任性,而造成的严重后果。更不知道倘若温照原谅了自己,他又该怎么面对温照。

  温照的大度,只会将他衬托得更像一个小丑。

  黎迩不敢去。

  他也拉不下那个脸向温照道歉。

  抵达医院,霍启风决定先给黎迩打一剂预防针,免得他到时候看到温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尔尔,只要你好好道歉,温老师不会为难你的。”

  他小心引着黎迩往温照的病房走,小声叮嘱:“一会儿我先进去,如果我哥在里面,你就不要进去了。”

  霍启风实在是害怕,他哥哥那性子怪得吓人。万一他看到黎迩,一下子脾气爆发,没人敢拦他。

  黎迩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也是靠近温照的病房,他就越觉得心脏处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不可预控的事情即将发生。

  直到他听到陶慎远的声音从病房中传出,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黎迩几乎记不清那一瞬间自己的想法,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一种被背叛的情绪油然而生。

  “陶慎远,你要干什么?”他的眼里看不到温照,只容得下陶慎远一个人。他听到自己语气颤抖:“我不允许,你不能那么做。”

  陶慎远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温照的表情。没有人会愿意看到害自己住院的罪魁祸首,他担心温照会因此对黎迩产生芥蒂。

  但黎迩误会了,他以为陶慎远是怕温照会吃醋。

  那一刻,怒气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忘记了他今天的任务,也忘了霍启风的叮嘱,他只看得到陶慎远看向温照的那一眼。

  担忧、关心……这都是许久未曾对他展露的情绪。

  “看来你根本没有受到教训啊,温照。”黎迩嫉妒地盯着温照,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句句恶毒之语,“你那天怎么不直接死了呢?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活着来抢走我的人?”

  “黎迩!”

  “尔尔!”

  陶慎远惊怒非常,他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黎迩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变本加厉,跑来医院挑衅温照。

  他急忙去看温照的表情,只见后者果然脸色苍白,一副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模样。

  霍启风的脸色比温照还白,怕得都快死了。

  但他并不是怕温照会如何,而是担心一旦黎迩刚才的那些话被霍启山听到,就完犊子了。

  他想要阻拦黎迩这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尔尔,别说了……”

  哪知黎迩发起疯来连他一起骂:“霍启风,你生拉硬拽地把我骗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一幕?”

  怒火燃烧着少年那双艳丽的桃花眼,灼灼生辉:“霍启风,你到底还要和温照联起手来耍弄我多少次?!”

  不知是不是霍启风的错觉,他似乎看到黎迩的眼睛红了一瞬,盈满委屈。

  事实上,霍启风也够委屈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每次想要帮助黎迩的时候,都会把他推向更不堪的境地。

  一如上一次的餐厅,一如现在。

  “尔尔,我没有……”在如此残酷的事实面前,霍启风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温照的表情也不好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学生是真的想要毁了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黎迩,眼中已然有了泪光:“黎迩,你那天晚上……是真的想要我死吗?”

  “不然呢?”黎迩讥讽地勾起嘴角,满怀恶意的话语不断地从他嘴里吐露,“温照,你如果真能死在那天晚上,总好过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继续做出这副表情来恶心我!”

  黎迩现在就像一个被抢走了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他满怀怒火,恼羞成怒,恨不得用自己所知道的最恶毒、最残忍的话语来诅咒对方。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不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他所带给对方的伤害,也不是像小孩子之间互相道一句歉、再分吃一块糖果就能修复的。

  温照额头上的纱布白得刺眼,他的脸色比纱布更白。

  陶慎远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难看至极:“黎迩,道歉。”

  “我不!”黎迩用力地回瞪他,压抑着哭腔,“明明是温照要从我手上抢走你,我只是在捍卫属于我的东西,凭什么道歉?”

  他不能道歉,一旦道歉,就是认输。

  “你太让我失望了。”陶慎远深深地看着黎迩,眼中的失望浓重得将黎迩压得踹不过气。

  他本以为黎迩只是没有长大,还不够成熟。他不介意,他愿意帮黎迩收拾烂摊子,包括替他向温照道歉,替他赎罪。

  但今天黎迩的所作所为让他失望了。

  “温照说得没错,是我把你惯坏了。”随着话音的落下,陶慎远将他施加在黎迩身上的心软也一寸寸剥离,“你现在很不对劲,我会为你预约心理医生的。”

  心理医生?黎迩一阵恍惚,在陶慎远揽着温照路过他身边时,他一把抓住了陶慎远的手,几乎是哀求。

  “不要……哥哥,我错了,我会好好道歉的。不要送我去那里……”

  黎迩的眼泪夺眶而出。

  遗憾的是,陶慎远现在已经对他的眼泪免疫。

  他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黎迩,你需要治疗。”

  陶慎远将他推开的力气很小,黎迩却仓皇得站不稳身子,需要靠霍启风支撑。

  “尔尔,你没事吧?”霍启风担心地看着他。

  黎迩用力地攥住霍启风的手,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霍启风,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

  黎迩离家出走了,陶慎远第二天才从林樱那里得到这个消息。

  “桃桃昨天和他的一个学长一起出去了,晚上都没回来。刚才给他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也不肯告诉我。”林樱的声音里满是担心,“你昨天有没有见过桃桃?”

  陶慎远昨天不止看到过黎迩,还和他大吵一架。

  这话自然不能和林樱说,他连黎迩闯祸导致温照住院的事情都瞒着林樱。

  “妈,您别着急,我给桃桃打个电话问问。”

  “桃桃最听你的话,你让他早点回家。”

  陶慎远应下,又听林樱特意强调:“慎远,桃桃是陶家养大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是陶家的孩子。你明白吗?”

  她在隐晦地提点陶慎远。不管黎迩做了什么,他都是自家人,陶慎远的胳膊肘不该往外拐。

  看来,她已经知道陶慎远瞒着她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她现在知道了多少?

  见陶慎远不说话,林樱长叹了一口气:“你爸还不知道那些事。”

  陶正源要是知道了,现在估计得把陶慎远和黎迩一起打出家门。

  那些事情陶慎远瞒得很好,如果不是她发现不对劲,特意找人去查,也不会发现那些蛛丝马迹。

  “桃桃从小被脚力惯着,性格难免骄纵一些。慎远,你是哥哥,应该让着他。”

  陶慎远喉结滚动,忍不住苦笑:“妈,他已经二十岁了。”

  在他二十岁那年,陶正源已经将他引入集团,让他独立负责企划案了。但同样的年纪,黎迩却还被他们养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就连做坏事,也都带着幼童那种无辜的天真。

  天真又残忍。

  “他不能永远是个孩子。”陶慎远很少和林樱顶嘴,但这次他格外话多,“您和爸漫道能一直纵容着他吗?他迟早要长大的,他需要学会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

  黎迩羽翼渐丰,他不能一直躲在巢里,凭着撒娇和眼泪换取天下。

  林樱没说话,陶慎远知道她是舍不得。

  黎迩出生那年,林樱是亲眼看着的,那个因为早产出生而身影格外瘦弱的婴儿,是被她抱在怀里哄过的。

  再加上挚友遗孤这层滤镜,致使林樱总觉得黎迩是一株柔弱的花苗,稍有不慎就会被风雨折断。

  但她不知道,这一株小小的花苗不仅抽芽开花,而且长出了刺,并肆无忌惮地用他的刺攻击所有人。

  仅仅是出于玩闹的心理。

  “他因为自己不喜欢,就做出这种事情,和那些因为觉得有趣就把小鸡小鸭淹死在水里的熊孩子又有什么区别?”陶慎远一字一句说得很重,不知道是在说给林樱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您不能再继续溺爱桃桃了。”

  林樱的声音有些仓皇,她总觉得黎迩还是那个不足月的婴儿:“可、可要是我不惯着他,还有谁会惯着他呢?”

  陶慎远不知怎的联想到黎迩的眼泪,心脏莫名跟着一阵抽痛。

  “妈,惯子如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