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
“嗯?”
“没事。”
……
云容声第一次睡到天亮之后许久, 才醒过来。
或许是因为累极,又或许是别的原因。
窗外曦光明亮。
云容声睁开眼,略一抬眸, 便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徐渊清, 出声唤道:“师兄。”
徐渊清垂手, 以指尖慢慢理顺他的墨发,应声问道:“又做噩梦了吗?”
云容声闻言, 坐起身来, 半掩的衣襟因其动作而微微敞开, 冷白肤色间, 昨夜留下的吻痕则更是显得深而欲。
云容声弯唇笑道:“没怎么做噩梦。”
准确来说, 应该是没多少时间留给他去沉入噩梦梦境之中。
他们可是快天亮才睡, 又怎么会入梦呢?
一夜七次。
虽然不是他做的。
倒也能算他做的。
徐渊清抬手,将云容声微敞开的衣襟拢上,轻声问道:“那你现在还想睡吗?”
云容声摇摇头, 于是他又问:“今日想穿什么衣裳?”
云容声道:“昨日把你衣裳给弄脏了, 现在还是穿我自己的吧。”
说话间,他抬手从储物空间取出一套衣裳。
徐渊清接过来,摆弄着不想动的人,替他将一袭红衣穿在身上。
云容声垂眸看了一眼,又回想什么,语气颇酸地开口道:“师兄,你真贤惠。”
每逢事后了,他总能想起自己准备充分、到头来竟然是下面那个人的事来,然后才“秋后算账”。
待到徐渊清帮他穿好衣裳, 云容声顺势抬手, 揽过眼前人腰身, 贴近徐渊清唇角,动作极轻地吻了下,继续道:“不过我喜欢。”
徐渊清道:“我也喜欢。”
云容声问:“喜欢什么?”
“你。”
“我什么?”
“你的所有。”
云容声听见这话,似确认一般地看了眼徐渊清,问道:“我好的坏的,你都喜欢?”
徐渊清轻应了一声。
云容声笑起来道:“这可是你说的啊。”
两人在屋内亲昵厮磨了好一会儿,云容声又才道:“昨日你说你调查出了一些情况,现在说说?”
徐渊清闻言,思索瞬息,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说起。
他怀疑自己的猜测。
“其实,我后来回想发现,在及冠礼那一日,我并非只喝了三杯酒……”
……而是喝了四杯酒。
还有一杯酒,是在及冠礼上那杯由他父亲亲自递过来的礼酒。
徐渊清话音未完,自遥遥远处传来的一声悠长的重钟响声响彻云霄,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神色微凝,转眸看向遥远天幕。
第二声重钟响声转瞬传来时,云容声平静地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落下之际,第三声、第四声重钟响声随之而响起。
徐渊清迟疑解释道:“这是宗门的重钟响声,代表有重大变故发生。”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重钟响声已由第四声敲响至第九声钟响!
两人已然来到院中。
云容声又问:“那敲九声重钟,代表了什么呢?”
徐渊清陷入沉默,似难以置信般,艰难出声道:“代表……”
云容声问:“代表什么?”
“宗主陨落。”
徐渊清抬手握住云容声,道:“这第九声钟响,表明是师尊出事了。”
自天衍宗内很快对外宗门弟子传出灵讯,灵讯之中只有一句话:“速回宗门。”
云容声轻轻抬手,令那道灵讯余光消失于他掌心,平静道:“那我们快回天衍宗去吧。”
临近午时,他们回到天衍宗驻地前。
整个天衍宗上下,萦绕着凝重氛围。
两人沿着山道往上。
时至半途,云容声开口叫住徐渊清,道:“师兄。”
他解释说:“我今日这身衣裳好像不太适合现在去天衍殿。”
徐渊清闻言,转眸看向云容声张扬肆意的红衣。
云容声出声道:“你先去天衍殿,我回去剑峰一趟再来。”
徐渊清应了声“好”,目送云容声转身离去。
旋即,他才继续沿着山道拾阶而上。
另外一边,云容声独自一人回到剑峰半山腰的住处。
他抬手推开院门,院中依旧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就连他房间窗沿前的那枝桃花也依旧绽放如初,美不胜收。
云容声站在窗前,安静地摆弄着置于花瓶中的桃花枝,脑海中回想起昨日之事。
在上一世,他能杀掉几十年后的祁越明,便能在这一世杀掉惊鸿十五年的祁越明。
鲜血浸染了天衍殿的冰冷地板。
云容声在剑峰安静地待了一个时辰之久。
一道灵讯自天幕传了来,转瞬落至云容声掌心,他抬手拆开灵讯。
灵讯中的声音却并非是他意想之中刑罚堂长老的声音。
“声声。”
“不要来。”
当灵讯余光散尽的时候,云容声终于接到了来自刑罚堂长老的灵讯。
灵讯之中,是刑罚堂长老要他去天衍殿的消息。
云容声抬手掐灭刑罚堂长老的灵讯。
临离开之前,他带走了置于房间窗前的那根桃花枝。
从剑峰到天衍殿,会经过宗门弟子平日里练剑的地方。
昨日,此处还有好一些弟子在此练剑。到了今日,因宗门宗主的无故陨落,那些在此练剑的弟子也没来了。
云容声沿着山道缓步而行。
今日的天色像极了他上一世惊鸿十五年的那个午后,风轻云淡,天碧如洗。
天衍殿前,围了好一些人。
不知是谁看见了云容声,小声开口说了句:“云师兄来了。”
云容声还未走近,便听见了从天衍殿前传来的声音。
“就是他!真的就是他!”
“当初在惊鸿十二年二月初时,在那片桃花密林里面,是我亲眼看到他是被那些魔修召唤出来的大魔头!”
“不可能。”
徐渊清冷静出声反驳。
自人群中让开一条通道来,声响之间,他转眸看见了自人群外朝他走来的云容声。
云容声依旧是那一身红衣,未改半分颜色。
“师兄。”
云容声走近时,才轻声唤了一声“师兄”。
徐渊清低垂的眸光落在眼前人的红衣之上,蓦然又听见站在刑罚堂长老面前的陈安指认道:“对!他那一日也穿着这样一身如同血染的红衣。”
陈安激动开口道:“那些魔修将他召唤出来之后,他却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些魔修。”
“后来……直至徐师兄快到的时候,这个大魔头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示弱。”
“然后,他就被徐师兄给带了回去。”
徐渊清转眸盯着陈安,道:“当日我到的时候,并未看见过你。”
“况且……凭借你当时筑基境界的修为,是怎么能在我面前隐匿身形与气息的?”
“这……”
陈安被问得一愣。
云容声转过眸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反正我就是亲眼看见了这个大魔头被召唤出来的全部经过。”陈安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有一门秘术,可完全隐匿身形。”
徐渊清问:“是什么秘术?”
“既然是我自己得到的秘术,怎可轻易告知秘术内容?”
“你说你有秘术,可完全隐匿身形,不想当众告知秘术内容。”徐渊清抬手将云容声拉至身后,冷静出声,“那你如何证明这种秘术的存在?”
“在场之中,修为高的长老众多。若是你真有这种秘术,就请自选一位长老,来试一试你的秘术。”
“我……”
陈安慌忙之下,抬手摸出了自己的证据,转手交给刑罚堂长老,并道:“我之所以要指认这个大魔头的身份,是因为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证明就是这个大魔头出手。”
“是他出手,杀了宗主的!”
陈安递交给刑罚堂长老的,是一块留影石。
刑罚堂长老拿过那块留影石,抬手施诀,以术法将留影石中的画面当众展示。
画面上,一柄漂亮如雪玉的长剑转瞬刺入身着紫衣的祁越明身体之中。
陈安道:“我们都知道,这柄长剑,就是云容声从宗门剑库里带出来的长剑,名为断因果。”
刑罚堂长老见状,转眸看向云容声,开口道:“云容声,你可敢将你的本命长剑断因果拿出来一探。”
云容声并未应声,却是抬手将断因果取了出来。
断因果长剑于曦光下被渡上漂亮的流金暖色,漂亮却也清冷锋利。
刑罚堂长老道:“这柄长剑的确……”
徐渊清打断他的话,道:“长老,我们该继续看下去才对,要是另有隐情呢?”
留影石画面继续往前推进。
因那一剑而受伤的祁越明不知何故,单膝跪在地上,身形佝偻至此,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压力落在他周身一般。
后来,留影石中的画面变幻过后,自原处迅速滚落,掉在地上,滚落到了不远处。
画面晃动着,终于稳定下来。
除却一直在画面之中的祁越明,率先走入画面的,是一袂柔软垂坠的雪衣衣摆。
如流云般的衣摆处,被溅染上一滴鲜血,刺眼至极。
徐渊清蓦然攥紧手心。
画面持续,那袂雪色衣角缓慢进入其间。
时至来到单膝跪在地上的祁越明面前,雪衣的主人慢条斯理地弯下腰。
众人终于看清了那柄长剑的主人,看清了雪衣的主人。
那是一张与徐渊清一般无二的面容。
留影石中亦是留下了他的声音。
他漫不经心地出声道:“你想要我的本命长剑?”
“那好,我给你啊。”
“刺啦!”
长剑刺透血肉的声音从留影石中传了出来。
他抬手执剑,将那柄长剑送进了祁越明肩骨之中。
从前到后,以一剑刺穿。
鲜血将那袭紫衣浸湿,色泽愈深了些。
祁越明出声:“你……”
“你究竟是谁……”
“师尊。”
“我是你的亲传弟子,你教我剑法,替我找药,温养灵脉,不就是为……”
留影石的画面到此刻,便戛然而止。
陈安见状,连忙出声道:“众所周知,宗主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徐师兄,另外一个便是这个大魔头。”
“过去三年,徐师兄从未有过灵脉受伤之事。”
“反而是云容声这个大魔头,一直接受宗主的灵药温养。”
“徐师兄常穿白衣。”
“但是,在昨日,宗门内有很多弟子都看见了,云容声昨日穿的……正是这样一身白衣!”
陈安指认道:“以此来看,宗主不是这个大魔头杀的,还能是谁出手呢?”
“大家都知道,宗主从不与人结仇的。”
自虚空之间,有波动传出来。
徐凌启到达此地时,正好听见陈安此言,开口询问道:“渊清,这是怎么回事?”
徐渊清尚未回答,陈安便将刚才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徐凌启闻言,抬眸看向徐渊清以及被徐渊清护在身后之人,道:“渊清,你过来。”
徐渊清仍旧盯着刑罚堂长老手中的那块留影石。
“渊清。”
徐凌启道:“此前你不是还质问过我吗?问我当时为何在前荒境城城主之事上如此犹豫。”
“如今,换作是你了。”
“你是要执迷不悟吗?”
“铮!”
长剑出鞘的铮鸣声转瞬响起在天衍殿前。
徐渊清抬手执剑,却仍是挡在了云容声面前,出声道:“我不信。”
时至此刻,云容声终于才抬眸,将视线从徐渊清手中那柄长剑上移至徐凌启处。
而后,他上前半步,伸手握住徐渊清执剑的手,将他的本命长剑按收至身侧。
徐凌启见状,眸光微闪,面容间掠过一瞬复杂神色。
从他所站的方向看过去,云容声几近是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态将徐渊清拥在身侧。
相似的面容令他思绪恍然了下。
他蓦然想起前日夜里他一直未曾探知到过的“心悦女子”。
云容声道:“徐前辈不用担心,我又不会伤害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