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星, 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阳台上。

  男人躺在懒人沙发上,脸上带着墨镜, 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硬朗的下颌。

  一手枕着头, 一手拿着遥控器不断更换节目,雪白的浴衣大大敞开,露出紧密排列的腹肌。

  娱乐节目、经典电影回顾、新闻直播、少儿频道……一连换过几百个频道。

  他烦躁地丢下遥控器, 抬手揉了把脸。

  今天是联邦军部换届的日子, 如果这里是联邦的领域,必然会铺天盖地地宣传这件事, 号召民众为新的领导人投上珍贵的一票。

  但这是帝国。

  帝国是收不到联邦的节目的,除非官方频道转播。

  他转过头, 视线穿透墨镜,看着远方,眼里闪过一抹担忧。

  “咚!”

  仿佛不详的预兆,被他解下随手扔在桌子上的终端忽然传出一声信息提示音。

  景延立刻直起身,迫不及待拿起终端, 看清上面的消息后,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条来自境外的信息。

  “世界树已死, 世间不再需要Nidhogg。”

  “诸位,你们自由了。”

  发送者——赛安利斯·威廉斯特。

  这是他以Nidhogg主人的身份, 向Nidhogg组织成员发布的信息。

  景延不是Nidhogg的人, 按理来说是收不到这条信息的,但他曾在Nidhogg组织里待过一段时间, 趁机在Nidhogg的信息系统中植入了一条病毒。

  无论赛安利斯发布什么信息, 病毒都会自动截取并复制给他。

  景延死死盯着这句话, 心头涌上的情绪五味杂陈。

  在北欧神话中, Nidhogg是盘踞于世界之树底部的一只黑龙。它和无数条毒蛇一同不断啃食着世界树的树根, 直到世界树彻底枯萎。

  等到它们将世界之树的根咬穿时,“诸神的黄昏”也就会到来。

  它会扬起遮天蔽日的龙翼,满载死尸翱翔于战场之上,最后被死尸的重量压落,重新……坠入了深渊之中。

  赛安利斯把自己看做盘踞在世界树脚下的黑龙,接受亚特帮助的人看做毒蛇,以仇恨和鲜血豢养他们,终日不停地啃食着带给他们生命和希望的“世界树”。

  而今天,这棵树被咬穿了树根,即将彻底灭亡。

  作为以毁灭和破坏为名的黑龙,他也将伴随着一同消失在时间。

  这就是赛安利斯预谋已久的诸神黄昏。

  可是,怎么会呢?

  赛安利斯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更不会想为了亚特这么个人渣赔上自己的性命,必然会提前做好十足的准备。

  以景延对他的了解,就算赛安利斯要解散组织,也只会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端着顶级的美酒,沐浴着世间最美的夕阳,一边饮尽杯中美酒一边慢悠悠地宣布神的时代落幕。

  怎么会这么仓促?

  亚特还没确认死亡,那些人也还没付出代价,就到了这一步。

  除非是……有不可抵抗的力量打乱了他的计划。

  景延闭上眼,想到了一个人。

  淮裴。

  有能力在联邦搅弄风雨的就那么几个人。

  能把赛安利斯逼到这一步只有他。

  景延豁然起身,顾不得身上还穿着浴衣,汲着拖鞋快步下楼。

  从阳台到楼梯只有几步路,旋梯从底楼直通顶楼,全部用水晶扑就,银色链条串连,扶手是淡金色金属制成,水晶包裹,里面镂空雕花,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垂落的银河瀑布。

  这里是景佑给他准备的住处,无论是装横还是摆设都不比皇宫简陋,墙上随便一幅画都是大家的真迹,只是更现代化,不像皇宫那样一味追求复古奢华。

  他三两步走下楼梯,外界的阳光穿透花园,泼洒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形成大片白斑。

  景延刚走到门口,几个侍卫拦下了他。

  景延压下心里的焦躁,客气地说:“我有事找小佑,麻烦诸位替我传个话。”

  他上次离开时选择了直接打晕侍卫悄悄逃走。

  景佑吸取教训,这次给他换的侍卫全是alpha,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些人完全是一副看管犯人的态度,对他十分谨慎。

  二十四小时监控就算了,只要他稍微靠近大门,都会引来他们的注视,更不可能给他下药的机会。

  就算他素质再强,也不可能同时一对多逃走。

  但他又必须离开这里。

  他今天必须见到景佑。

  赛安利斯曾经参与迫害淮裴的父亲,以淮裴的态度,绝不会放过他。

  只有景佑才能阻止淮裴。

  才能……救下赛安利斯的命。

  为首的侍卫犹豫了两秒,还是转过身去传达信息。

  殿下是让他们严密看管亲王殿下,但看管和阶下囚还是有差距的。

  在景佑彻底废除景延身份之前,他仍旧是帝国皇室成员,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

  过了一会儿,侍卫长转回身,客客气气地说:“抱歉,亲王殿下,殿下正和俞将军商议要事,暂时没有空余时间,还请您先回去。”

  景延克制着情绪问:“那他什么时候有空。”

  侍卫长苦笑:“这我们哪能知道呢?既然是商讨要事,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还需要一段时间……

  景延狠狠握紧双拳。

  他没有时间。

  赛安利斯不知道如何了,他耽搁的每一秒钟,赛安利斯都可能会因此死去。

  景延失魂落魄地低下头,转身朝回走去。

  侍卫长悄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没完全出出来,景延突然暴起,并手成刀,砸在离他最近的侍卫后颈上。

  侍卫表情愕然,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倒了下去。

  景延顺势夺走了他腰间的武器。

  “亲王殿下,请您立刻放下武器!”侍卫长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其余侍卫也立刻反应过来,两人上前查看昏迷侍卫的状况,其余人摆出防备的架势,侍卫长悄悄掏出报警器。

  这是帝都,拥有着最严密的防备,驻军超过千万,只要他按响报警器,第三军团和警署就会同时收到求救信息赶来支援。

  殿下有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景延逃离这里。

  “不准按。”景延把手里的武器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那是一把粒子枪,近距离发射能打穿普通机甲的外壳,景延把手指扣在扳机上,死死抵住的却是自己的脑袋。

  侍卫长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一动不敢动。

  “亲王殿下,您……”

  “不准按警报器,还有,”景延冷冷地说,“放下武器退后,把报警器放在地上踢过来。”

  “别耍花招,除非你们中有谁想承担逼死亲王的责任。”

  景延换了口气,声线低沉:

  “我只是想见小佑,我有急事要跟他说,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只要你们放我离开,我保证不会让你们承担任何责任。”

  有一刹那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没有说出口,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侍卫长沉默片刻,举起手中的报警器。

  景延视线紧随着他的手。

  时间一点一滴被拉成,漫长的寂静和沉默弥漫在空气之中。

  侍卫长深吸口气,连呼吸都在颤抖,然后,他一把按下了报警器。

  无形的信号波扩散开来,空气中,看不见的水纹一圈圈扩散出去。

  景延猝然睁大眼:“你!”

  侍卫长缓缓摇头:“亲王殿下,我们奉殿下的命令,负责在这里看管您,无论如何,没有殿下的命令,我们不能放您离开,哪怕您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

  话是这么说,但他明白,景延其实压根就不可能因为这事崩掉自己。

  他还想见景佑,死了可还怎么见?

  果不其然,景延看了他一伙儿之后,放下了手,没有再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侍卫长却没有放松。

  景延穿着宽松的浴衣,全身上下就一根带子勉强维系着没有走光,别说腹肌,动作稍大一点,全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紧绷起来。

  那是进攻的前兆。

  他放下枪不是准备放弃,而是准备强闯。

  --------------------------------------------------------------------------

  “叶团长,你还不回去呐?”一个士兵随手拉开一罐啤酒,仰头倒在嘴里,直接牛饮,“塞希尔团长都回去了,您怎么还在帝都星?”

  “生病了嘛,贝尔塔星的气候不适合疗养,医疗也不行,殿下慈悲,留我在帝都星多住一段时间。”

  叶源悠哉悠哉地说。

  士兵上下打量他。发现此人虽然身量修长,手臂和腰间有种omega独有的柔韧,穿上军装之后,再和一群膀大腰圆肌肉发达的alpha站在一起,乍一看是有些孱弱。

  面容也十分白皙,看起来和普通军人的古铜色皮肤格格不入,但……

  你这红光满面的模样,说你发情了我信,生病?这不纯属鬼扯吗!

  士兵感叹:“您真不要脸,居然装病来骗假期。”

  叶源不以为意。

  他忽然想起什么,“话说你们俞团和姜副团都出去大半天了,还没回来吗?我还说请他吃顿饭呢。”

  士兵嘿嘿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您会这么好心请客?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您和几个军团长出去吃饭,事先说好了您请客,最后还是殿下给您付的账。”

  叶源安然道:“毕竟我是殿下心腹爱将——在第三军团蹭吃蹭喝了这么长时间,不请他吃一顿怪过意不去的。”

  士兵:“呸——请我们将军吃饭,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在第三军团蹭吃蹭喝对不对?”

  叶源笑而不语。

  士兵想了想:“殿下今天好像蛮忙的,俞将军和姜将军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如您先去休息,等他回来了我再告诉您。”

  叶源:“行,那我就先回……”

  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叶源止住脚步,他没有第三军团内部的权限,转头看向士兵。

  士兵抬起手腕,脸色微变:“是萨克森公馆那边出事了。”

  俞佑安和姜怀瑾不在,第三军团剩下的几个副团长一边给皇宫发送消息一边调集军队,士兵也收到了命令,正准备去集合,余光瞥见什么,抬头愕然地问:“您去哪?”

  “不是特殊情况他们不会发送警报,你们这边调人要时间,我先过去看看。”叶源大步向外走去。

  士兵一句“等等”还没说出口,他就不见了踪影,只能低下头,一边快速向上级汇报,一边快步朝集合地点跑去。

  叶源抵达公馆的时候,景延正好把最后一个侍卫放倒在地。

  满地昏迷的侍卫,景延站在他们中间。

  叶源晃眼一扫,没有明显的见血的外伤,但这也很奇怪——

  双方数量完全不对等,虽说心理上的优势却更不对等,景延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侍卫却不能往他致命点上打,恪守命令导致景延意外死亡和亲手杀死亲王是两回事。

  一群人动起手来束手束脚,更不能动用杀伤性极强的武器,景延却没有这些顾及,就算有,他也顾不上了。

  但是景延一个人要做到这些也不容易。

  叶源转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形式,面对着这位亲王,他眉头紧锁,一手按着腰间的武器,抬眸:

  “亲王殿下,第三军团立刻就会到达这里,您跑不掉的,还请您回去。”

  景延也负了伤。

  他被侍卫一拳打在肚子上,头上也挨了两下,这会儿大脑和胃同时翻江倒海,一阵阵的晕眩恶心。



  但他还是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他听说过面前的这位omega,他明显比这些侍卫还要强得多。

  但景延还是不想放弃,死命捂着腰直起身,还没来得及抬手,手腕传来剧痛。

  叶源一个飞踢,他手里的抢远远地飞了出去,摔在花坛里再也看不见。

  景延眼里染上一抹狠色。

  两人缠斗在一起,作为alpha,景延力气天生大于omega,但叶源身经百战,战斗技巧非常高超,轻而易举拆解掉他的攻势,借力打力反攻,景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他发疯一样进攻,可他本来就受了伤,战力差距不断拉大,不出五分钟,他被狠狠摔在地上,脸着地,大概摔破了皮,他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止脸上,全身都在痛。

  叶源淡淡地说了一声:“抱歉。”

  然后直接废了他两只手,不是脱臼,而是直接拧断。

  景延发出一声闷哼,立刻死死压住牙关,等疼痛过去之后,他摔倒在地,失神地看着花园铺的白色地板砖。

  他终究还是出不去……

  景延扯开唇,空洞地地笑了两声,笑意苍凉。

  叶源上前一步,正要把他扣押起来,弯下腰去的瞬间贴地一打滚,身旁冷风刮过,一把匕首贴着他的身影插进了地板砖里。

  叶源冷冷看去,那是一个陌生人,大众长相,穿着公馆园丁的衣服,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杀气。

  果然,景延一个人是没办法战胜这么多侍卫的,他还有帮手。

  见自己一击不中,那人飞速后退,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叶源横扫过来的腿。

  旁边的花坛遭受了无妄之灾,哗啦一声碎成一地碎片,泥土被他踢爆,飞的满天都是。

  趁着这机会叶源再度攻了上去,杀手狼狈地挡了两下,被叶源逼得左支右绌,双手小臂骨头碎裂一样疼痛。

  凶手眼里凶狠一闪而过,在某个交错而过的瞬间,他突然猛地朝着叶源冲去,完全不管自己损伤,一头撞在叶源身上。

  叶源失去平衡了一瞬,立刻调整过来,接力旋身飞起绞住杀手脖子,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骨骼错位声,杀手彻底没了气息。

  就在这时,叶源心口骤然一痛。

  他低下头,一把匕首从身后贯穿了他的心脏,沾染鲜血的刀尖在阳光下反射出雪亮的光。

  这光太刺眼,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后那刀尖旋转起来,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切割开血肉,把他的心脏彻底搅碎,毫不留情地抽了出去。

  鲜血立刻像喷泉那样喷出来。

  叶源无力地跪倒了下去,视野里最后出现的画面是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

  修长优美,骨肉匀称,膝盖透着浅浅的粉色,能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雪白的蕾丝裙边在膝盖上方跳跃。

  这是一双年轻女孩的腿,或许练过舞蹈,接受过特殊的训练,所以走起路来非常轻盈,她藏在旁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都没有,趁着他被杀手吸引了注意力,悄无声息把匕首送入了他的背心。

  这是一个顶级杀手,暗杀技巧不会逊色于景佑之前扣押起来的520。

  叶源躺在血泊里,瞳孔渐渐涣散开。

  大概是要死了吧,他想。

  四周洒满阳光,他却觉得温度逐渐阴冷下来,但那其实是因为他已经失血过多,连手脚都逐渐僵硬起来。

  鼻尖掠过的风从浓重的血腥味逐渐变化,变得干净凉爽,又沾满了土腥味……

  瘦高的男孩拽着跌跌撞撞的女孩在小路上飞快地奔跑,四周是高低起伏的山野,远处隐隐绰绰可以看见几间平房。

  那是少年时的他,他带着瘦弱的妹妹从家里逃了出来,飞奔在崎岖的山路上。

  他还记得那天夜真黑,夜幕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无处不在的黑暗仿佛吞噬人的怪兽。

  家家户户亮起微弱的灯光,房门被大力开关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狗叫声。

  他知道那条狗,足足有成年人半人高,后背皮毛是黄黑色,一口狗牙发黄龅出,朝着来往路人凶恶地呲牙吠叫。

  四周的草那么高那么高,好像能遮住天空一样,四面八方都一个样,完全认不出方向来。

  他不敢停下,带着妹妹不断地跑。

  直到把所有声音和光全部远远甩在身后。

  但跑出去了又如何呢。

  叶源饿得想吃人的时候问自己值不值得。

  他不知道。

  香甜的米饭摆在他面前,给他饭的官员一身鲜亮,站在他面前,皮鞋踩着贫民窟肮脏的泥水,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斥着高高在上:

  “算你命好,赶上了,吃饱了跟我走,换身衣服,我送你们去上学。”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能够在濒死之际得到那碗饭,甚至得到万万千千的omega可望而不可即的机会,换上新衣服去上学,是因为那天,在遥远的帝都星上诞生了一个omega。

  那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帝都,和他所处的混乱星球截然不同。

  就像他和那个诞生在帝都星上的omega。

  那个omega的父亲为了给他积福铺路,下了政令优待omega,当地官员到处找这种孤儿omega收养,就是为了把他们当做讨好上级的礼物。

  在当时,alpha们对所谓的omega权益不屑一顾,认为乖巧听话才是一个omega该做的事,上学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但凡是个正经的家庭,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这种omega可是会嫁不出去的,那不是一辈子都被毁了吗?

  贵族家的omega绝对是很珍贵的,都是联姻的好资源,怎么能就这么浪费。

  他们不愿意“毁了”贵族omega,只能从孤儿下手。

  叶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那位让他得以吃饭上学的omega已经踏上了战场。

  叶源天性聪慧,还格外大胆,一眼就看透了景佑的野心。

  他要把帝国握在手里。

  然而权利道路上处处是荆棘,他要铲除的敌人太多了。

  就是在这时候,他因缘际会结识了陈憬白,那颗星球是戴维斯公爵的领地,他跟随父亲来到这颗星球,巡查治安管理。

  叶源从小个子长得高,等到他二十多岁完全不再长高的时候,身高足有一米八,陈憬白没认出来他是omega,为了隐藏自己公爵之子的身份,他谎称自己是beta,两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

  前线战事失利,传来消息的当晚,叶源坐在学校食堂里,一粒一粒地咀嚼完了一碗米饭,从松软喷香到冰冷坚硬,从夜晚到黎明。

  太阳出来时,他下定了决心。

  他也要上战场。

  如论如何,景佑给了他一口饭吃,他看出了景佑的困境,不能什么都不做。

  天亮时,他找到了陈憬白,坦白了身份,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陈憬白错愕之下泄露出omega信息素,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就是决裂,陈憬白不能接受他是个omega,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怒而离去。

  然后一直到了今天……

  陈憬白求和的心思他看的明白,但他总想着要再谨慎一点。

  性别、家世、彼此之间的立场……等等等等。

  至少要把未来思考清楚了在再做决定,年轻时的草率一次就够了,所以一直在犹豫。

  还好他一直在犹豫。

  他这段时间表现得这么冷漠,陈憬白大概以为他早就不喜欢了吧。

  挺好的。

  叶源松开手,手掌摊开,缓缓闭上眼睛。

  景延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震惊,嘴唇颤抖着,瞳孔不规律地收缩着。

  他知道地上这个年轻人,第五军团军团长,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惹得不少人说他是吃了性别的红利才得到景佑的看重。

  叶源是不是走后门景延不知道,但他知道景佑很看重这个青年,而他就这样被杀了,死在自己面前……

  他看着缓缓走近的银发少女,半晌说不出话。

  电光火石之间他认出了对方。

  联邦天才芭蕾舞演员,近几年忽然在联邦声名鹊起,绝顶美貌和绝顶天赋让她快速走红,几乎家喻户晓……

  同时她也是Nidhogg培养的杀手之一。

  据说赛安利斯喝的酒就是她从Queen's Secret Garden买出来的,培养一个顶级舞者,目的却只是为了获得一间餐厅的准入门券。

  她脚上穿着软底舞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雪白裙摆在海棠上蹁跹而过,然后把沾血的匕首横在景延脖子上。

  “带我去见帝国太子。”她冷冷道,声音宛如冰晶碰撞,清脆寒凉。

  “……赛安利斯怎么样了?”景延仰躺在地,看着她疲惫地问。

  银发少女蹙紧眉头,“别问多余的话,立刻带我去见景佑,否则我杀了你。”

  “你先告诉我他怎么样了!”景延毫不示弱,强硬的语气好似匕首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首领暂时没事,但……”少女终究还是先退了一步,没有景延的配合她不可能进的了戒备森严的皇宫。

  她眼眸暗淡下去,淡粉的唇紧抿,“只是暂时。”

  她认识这个在Nidhogg住过一阵子的男人,隐隐约约知道首领对他很不一般。

  要是换一般的人质,遇到家属拒交赎金的,不说直接撕票,断手断脚总是要有的,绝没有好端端放回去的说法。

  更何况首领还给他留了粮食怕他饿死……

  “首领控制了联邦五个军团,但是他被淮裴找到了,之前我一直在外面执行任务,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星球已经被围困了,我根本进不去。”

  “还有今天首领让我们离开……他一定是出事了,你带我去找景佑,必须逼他让那个该死的淮裴停下来!”

  她发狠地说:“他要是不愿意就杀了他,淮裴要是敢伤害首领,我就让他陪葬!”

  景延心头一惊,堵的说不出话来。余光瞥到一抹血色的影子,他瞳孔骤然收缩,“小心……”

  早在他变脸的一瞬间少女就反应过来,匆忙间往旁边一滚,但还是没能躲开,一双修长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膝盖顶住她的脊背,完全没有反抗机会就被死死压在了地上,紧接着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喀啦!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银发披散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莲花。

  叶源剧烈地喘息着,声音冰冷,“你要……杀了谁?”

  少女注定无法回答他了。

  叶源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景延,很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别,别去……伤……”

  他喉咙里涌起一股血沫,沿着嘴角泊泊下流,胸口的衣服早已打湿,浑身染着血。

  那种伤势换到寻常人身上几分钟就会死亡,更别说这满地的血,叶源一手撑在地上,手背已经明显暴露出青筋,五指枯瘦,血一滴一滴落上去。

  但他竟然还强撑着,像是想站起来,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有一双眼睛,执拗地看着景延,连眨都不眨。

  景延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慑,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他嗓音干哑:“我没有想伤害景佑。”

  这句话仿佛什么开关,叶源眼里近乎偏执的光刹那间消散,眼睫如折翅的蝴蝶,掩去了眼底的神采,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倒在地上。

  这下是真的没力气了……

  叶源连指尖都动不了。

  都说人死之前会走马观灯,但叶源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在某个风景不那么美好的傍晚,咱俩双双负伤,预感死亡临近,于是你对着你上司我敞开心扉一顿输出,末了还跟我抱怨,说跟着我混三天饿九顿,最后连心上人都追不到,让我这辈子对你好点,起码帮你把暗恋对象给追回来。”

  青年的嗓音回荡在耳际。

  弥留之际,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片如血的残阳,未散的硝烟笼罩着大地。披着外套的青年靠在栈桥边,转过来的脸比夕阳更夺人心魄。

  就如同那年他追随着景佑的脚步踏上战场,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景佑。

  和他想的一样,确实是个太阳一样的人。

  “殿下,咱下次编故事能编个吉利点的背景吗,比如某天发生了一件大喜事特别开心风景特别动人,我喝多了酒触景生情,找你当树洞……双双负伤等死是什么鬼啊?这么惨的吗?”

  联邦新到帝国开的连锁店里,一帮alpha一边抱怨菜难吃酒难喝就这两口你还敢卖这个价格你这不是抢劫吗,一边嘻嘻哈哈打闹。

  最后他去结账时,前台告诉他账单已经结果了,签字的地方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提前祝新婚快乐,礼金到时候就不给了。

  理想和现实,面包和爱情。

  除了爱情,还有忠诚。

  早就选择好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