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和淮裴踩着联邦出发的时间回到了海边。

  抵达之后, 他们各自回去把晚上参加宴会的礼服换掉,一前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面对着四面八方各异的眼神, 两人面不改色, 浑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各自疏离有礼地客套了几句。

  整整一夜,景佑就在回来的路上短暂的睡了半小时, 这会儿完全是强打精神在说话了。

  飞行器已经预热完毕, 尾翼喷发出的气流吹起众人的头发和衣角。

  联邦众人已经在排着队陆续登机,场地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周榷小声提醒:“将军, 咱们该走了。”

  淮裴站着没动。

  周榷注意到已经有人在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看了,声音压得更低, 急迫地叫他:“将军……”

  “淮裴,你该走了。”景佑轻轻笑了一下,无数难以言语的情绪都在这一笑里被掩去,只有眼底一闪而过隐约的伤感。

  淮裴:“我……”

  景佑上前,当着联邦众人的面, 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语调轻缓:“欢迎下次再来帝国游玩。”

  不等淮裴反应, 景佑退开,拉开一点距离, 眉眼含笑地望着他, “别带着兵就好,带兵我就不欢迎你了。”

  淮裴指尖动了动, 很想抬手把景佑被风吹乱的那缕发丝理好。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点危险, 虽然景佑并不在意, 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景佑带去麻烦。

  “不会的, ”淮裴说, “我会一直期待我们再见的那一天。”

  “我也是。”景佑眼眸弯起。

  已经没有继续拖延的时间了。

  淮裴转过身,朝着联邦飞行器走去。

  飞行器旁的气流吹散他的发丝,进舱门时他握着舷梯上的扶手回头看了一眼。

  景佑站在远处,遥遥望着他。

  见他回头,殷红唇瓣微微勾起,眸子里暖意融融,带着两人心照不宣的亲昵和纵容。

  “…………”

  钢铁穹顶从中间裂开,两侧互相折叠,露出碧蓝如洗的天空。

  舱门关闭,飞行器加速滑行,呼啸着冲出穹顶,飞向茫茫宇宙。

  景佑一直目送飞行器消失在天空才收回视线。

  转身时,所有的温情和暖意从他的眼底一寸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倦怠和厌烦,眉眼乌黑,衬得一夜未睡的脸色越发冷白。

  威严和冷肃重新笼罩了他,短短几秒,他又重新变回了帝国的皇太子。

  “启程,回帝都。”

  联络官低头:“是。”

  .

  会议大厅大门打开,参会人员鱼贯而出。

  “唉,真是,我都一把年纪了,被骂的跟孙子一样……”

  “少说两句吧,联邦十几年没输过了,就这次输得这么惨,去了五十个学生,连前五都没拿到,研究院那边有火气是正常的。”

  “那也不怪我们啊,帝国针对成这样,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嘛?”

  “忍一忍忍一忍,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

  众人小声议论着走远,周榷紧跟在淮裴身边:

  “将军,接下来没咱们的事了,咱们是直接回天权星那边吗?”

  “暂时不,”淮裴垂眸,调整了一下手套,“还有事情没解决完。”

  周榷:“啊?汇报不是都完了吗?报告也不用咱们写,研究院那边会解决,我看我们还是早点走吧,远离首都星就是远离是非,千万别……”

  两人转过一个拐角。

  周榷话还没说完,突兀地停了下来,望着前方,脸色铁青。

  出了大门就是玻璃栈桥,脚下几百米的悬空,玻璃栈桥的另一端连接着停车场。

  研究院这边的大楼都连接了空中桥梁,可以直接从大楼中间驾车离开。

  此时,偌大的停车场中,大部分人已经离开,只有一辆造型颜色都相当张扬的红色豪车停在入门处,让人想忽视都难。

  不过,吸引周榷的不是那辆八位数的豪车,而是站在豪车面前的人。

  中央军区,第十军团副军团长。

  柯维。

  周榷四处打量了一眼,遗憾地发现,由于研究院安全意识过于到位,四周光是肉眼可见的摄像头就有四个,从玻璃栈桥到停车场全方位监控。AI二十四小时待命,敢动手就直接报警。

  没办法悄悄把他打一顿,周榷十分心痛。

  柯维刚下车,一抬头就看到了他们。

  他直接忽视了呲牙咧嘴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周榷,定定地看着周榷身旁的淮裴。

  短短半年……

  原本以为永远不会有翻身的余地的人又回来了,昔日追随他的人也全都回到他身边,重新变得风光无限起来。

  所有人都站在光下,只有他,陷在淤泥里,一身恶臭,随便谁都能来踩他一脚。

  如果他当初没有做那些事,是不是现在……

  淮裴步伐没停,眉眼疏冷,硬底军靴踩在光滑的地面上,踏、踏,声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周榷紧跟在他身边,路过时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淮裴。”柯维倏地出声。

  淮裴还没反应,周榷先转过身,厌恶地看着他:“你在叫谁?有没有点长幼尊卑的概念了?将军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你是不是很得意?”柯维完全没搭理他,只死死看着淮裴,眼底一片青黑,“一定是吧?看着我落魄,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当初你就这样……”

  他笑了下,扭曲的怨恨从牙齿缝隙里一丝丝地冒出来,活像毒蛇的吐息,“无视我,看不起我,把我当狗,不,在你眼里我连你身边的一条狗都不如!”

  周榷毫不客气:“少他妈在这给自己加戏,自己犯贱还要别人看得起你,多大的脸?当初将军那么栽培你也没见你感激,现在……”

  “你说得对。”

  周榷张着嘴,一句脏话还没骂完,就被淮裴冷淡的嗓音打断了。

  淮裴回过头,雪白眼睫下,淡色瞳孔不带一丝情绪,“确实不如狗。”

  柯维全身颤抖起来,极度的愤怒和耻辱冲击得他太阳穴一阵阵跳动,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里爬上红血丝:“你终于承认了啊……”

  他扯起嘴角,牙齿森白锋利,阴测测地看着他:

  “高高在上的淮裴上将,风光霁月,万人敬仰……其实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你跟那些政客有什么区别,贪生怕死,自私自利!”

  “柯维,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周榷彻底怒了,“谁卑鄙?你也有脸说这个词?全世界就没见过比你还卑鄙恶心的人!”

  “他怎么就不卑鄙了?他害了我一辈子!”柯维骤然爆发,“当初我和呦瑶在一起,就差一步就订婚了!全都是因为他!”

  他恶狠狠地说:“就因为担心我得到了林家的支持把他挤下去,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影响到他步步高升,他就和林家说我是个孤儿,让林家以为我不详,活生生拆散了我们!”

  周榷忍无可忍:“你难道不是吗?你是个孤儿,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再说林家嫌弃你跟别人有什么关系,那是人家看不上你,只是看不上你,你不懂吗?”

  他皱皱鼻子,“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种说法,这摆明了就是别人给你留面子,没指着你鼻子骂你不行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以前都说我是他弟弟的!为什么就那次不说了?”柯维也冲他吼,“他要是说了,林家怎么会看不上我?他摆明了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让我好过,生怕我走顺了就拿捏不了我……”

  “那将军就该帮着你骗婚吗?”周榷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原来你那么早就有这种心思了,啧,老子那些年真是瞎了眼了,没看出你从小就是匹白眼狼!”

  柯维完全听不进去,固执地重复:“我当时都那么求他了,他还是跟林家那样说,让林家嫌弃我,他就是怕我当了林家的女婿会威胁到他……”

  周榷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没有将军你屁都不是,还当林家的女婿,不是将军你能认识人家林小姐吗?”

  柯维的脸皮抽动了两下,“那他也是个伪君子,既然捡了我,为什么不帮我到底,明明都只差一步……”

  周榷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你要不要脸,将军欠你的吗必须要帮你?”

  “他捡了我就要负责!”柯维吼完,嘴唇颤抖地说,“我又不是不回报他,要不是他非要断了我上升的路,都是他逼我的……”

  “我可去你……”

  “周榷,”淮裴道,“走了。”

  周榷伸长的脖子缩回来,不甘心:“可是我还没骂回去。”

  “你不饿吗?”

  周榷摸了摸肚子:“有点。”

  “带你去吃狗不理包子。”

  柯维猛地看向他,淮裴眉眼一动不动,仿佛随口一说,他也跟过淮裴几年,知道他的性格其实不如表面看上去冷淡,但他从没想过,淮裴还有这么刻薄的一面。

  周榷回味了一下这句话,颠颠地跟上去:“好嘞,我要吃十个,对了将军你还有钱吗?要不我请你吧?”

  “行。”

  “啊?!我说着玩的,不行不行,将军你一定有钱,你请我!”

  “……”

  柯维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死死握着终端,华丽的金属外壳瘪下去一块。

  “操!”他泄愤一样,用力把终端砸在车门上。

  豪车遭受撞击,自动发出警报,滴滴滴叫个没完。

  柯维狠狠一脚踹上去,豪车非但没止住,还发出了人声警告:

  “检测到试图破坏车辆行为,已自动拍照报警,车辆属于私人财产,毁坏将承担法律责任,请注意您的……”

  “闭嘴!”柯维爆喝,“看看我是谁!”

  AI语音停止。

  柯维剧烈喘息着,双眼赤红。

  忽然,他砸在地上的终端亮了起来,屏幕中央出现一个名字——

  林呦瑶。

  柯维深呼吸几次,咬咬牙,把终端捡起来,尽力平复自己的嗓音:“喂,呦瑶,有什么事吗?”

  终端对面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嗓音,犹豫着问:“阿维,你怎么啦?心情不好吗?”

  柯维被问的有些烦躁,原本想说没事,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定住,爆出一股渗人的亮光。

  他放缓了嗓音,故意露出几分苦恼的意味:“……没什么,你别担心,这几天乖乖的,我……我过段时间就来看你。”

  林呦瑶小心地问:“是因为……她回来了吗?”

  柯维沉默。

  林呦瑶的语气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阿维,你又不要我了吗?”

  多年的家教让林呦瑶说不出太过火的话,但她一想到要再次和柯维诀别,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她带着哭腔喃喃,“你不是说那是误会吗,那我怎么办……”

  “抱歉呦瑶,你别哭,不是因为那些,我只是最近有点忙,”柯维状若无意地说:

  “第十军团马上要更换军团长了,虽然我不想当,但是你也知道,我处境一直不太好。之前就有人故意传我的坏话,说我背叛淮哥什么的,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前段时间还闹出来的那些事,有人忌惮我,一直在给我找麻烦……”

  他笑了一下,无奈似的,“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总之你乖乖的,等我忙完了就来看你,别再哭了啊,哭得我心都疼了。”

  林呦瑶连忙答应,又试探地问:“那阿维,你和苏小姐的事……”

  “那件事……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那件事就是意外,那些记者为了博眼球恶意p图,网上传的那些照片压根就不是真的,苏小姐跟我就是一面之缘,话都没说过几句……”

  .

  周榷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去设定自动驾驶系统。

  设定完了之后,他转头问:“将军,咱们真去吃狗不理啊?”

  “你吃得饱?”

  “二三十个……好吧吃不饱。”周榷挠头,“那咱们吃什么?”

  “回家。”

  “不吃了吗?”周榷懵逼,忙解释,“我刚刚其实就是开玩笑的,要是您真没钱了我付钱也行,就出去吃呗,这都快十一点了。”

  “有钱,不想请你吃,”淮裴言简意赅,“我要攒钱。”

  周榷:“……您大可不必这么诚实。”

  他脑子终于转过弯来:“哦——攒钱娶老婆是吧,那是该攒,人家那个条件……不对,您就这么肯定您能娶上吗?”

  “不确定,”淮裴坦坦荡荡,“娶不到我就嫁他。”

  周榷慢慢竖起大拇指:“能屈能伸,吾辈楷模。”

  他设定好目的地,想起刚刚的事还是气得不行:

  “您刚刚怎么不让我把他骂完了再走啊,这白眼狼,我看他一次气一次。”

  淮裴:“没必要。”

  车辆起步,从停车场驶入空中栈道,四周满是直插云霄的高楼,钢铁森林笼罩在淡淡的夜雾里。

  周榷看着看着,忽然问:“将军,帝国的帝都和首都星比,哪个更繁华啊?”

  淮裴从窗外收回眼神,“差不多。”

  “那您一副把魂丢在帝都的模样,哦——我知道了,您不是留恋帝都,是留恋帝都的那位美人是吧?”周榷笑嘻嘻。

  “你这模样,让我想起了你昨天还在拼命跟人解释我和景佑是纯友谊,还有你当时说的——两国和平万岁,友谊地久天长,没有感情全是外交,都是为国牺牲强颜欢笑……”

  淮裴转眼看他,“有点割裂。”

  “这不是就咱们两个人吗?”周榷满不在乎,“不过那美人……”他注意到淮裴眼神,连忙改口,“那位太子殿下。”

  听到熟悉的称呼,淮裴眼里积压的冰雪化开一线。

  周榷感叹:“确实长得美,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美,就是太狠了点,吓人。”

  淮裴:“没有。”

  “哪里没有?您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知道当初您把我叫过去的时候,他跟我说什么吗?”

  周榷趴在椅背上,言辞激昂,“手把手教我怎么算计苏忆,完了他还跟我说——”

  他学着景佑冷淡的语气,双手交叠放在椅背上,眼神睥睨而不屑:

  “只要他搭上了林呦瑶,就一定会想办法甩脱苏忆。否认,狡辩,这些都有可能。”

  “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一开始就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拿出来的证据很可能有问题,我暂时还没让人检验,但大概率是造假。而他手里留有真正的,能威胁到苏忆乖乖听话的把柄。”

  “现在是星际时代,信息更迭速度快,一时的丑闻不代表什么。而且,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其他都是虚妄,如果她爷爷地位更进一步,别说只是一个看不见的胚胎,她就是真未婚生育,把孩子生下来了,也多的是人捏着鼻子娶她,给她的孩子当便宜爹。”

  “他手里的东西一定是极为致命的,才能让苏忆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以我对柯维这个人的性格仅有的了解来看,他留在手里的把柄十有八九是床照。”

  “他知道苏忆其实看不起他,要是利用好这一点,他就能把这件事的过错全部甩到苏忆身上去,毕竟苏忆倒贴淮裴是事实。”

  “他只需要装作受害者,或者痴心苏忆心甘情愿给她当备胎的可怜虫,更甚至……”

  “他会拿苏忆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让人怀疑孩子的父亲是谁,DNA可以检验孩子父亲的基因,为了保险,他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只有孩子死了他才能肆无忌惮把这个孩子栽赃出去。不出所料的话,这个孩子兜兜转转,还是要转到淮裴头上去。”

  “这时候,就该我们提醒一下苏小姐,千万小心,别被这种渣男利用完就一脚踢开了。”

  “哦,对了,记得顺便转告她,千万别试图再抢我的人了,得罪了我,我的手段会比柯维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周榷咋咋呼呼:“我的天啊,简直了,他这是读心术吗?还是预言术……反正好牛逼的样子,将军你说,柯维真的会这样做吗?”

  车辆操纵台上,柔和的女音响起,“还有五分钟即将到达目的地,请乘客准备好下车……”

  淮裴身体前倾,准备开门下车,“我是说,不吓人。”

  狠是真的。

  但不吓人。

  因为,“他只会对我的敌人狠。”

  周榷张大嘴,不确定地说:“……您是在秀恩爱吗?”

  淮裴:“不是,我是陈述事实……”

  他话音忽然顿住,淡金色的眸子缩成一线,望着车辆前方,厉喝一声:

  “趴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空中单向车道上,一辆逆向行驶的货车从漆黑的大楼后方转出来。

  车头大灯雪亮,把前方十几米的地方照得纤毫毕现,亮光让人几乎挣不开眼,只能看到一团庞大的黑影直直地朝着他们撞来。

  砰——!!!

  作者有话说:

  orz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