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劝吃饱饭, 苏忆果然是个聪明人,这就开始为自己谋后路了。

  景佑特意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 等两人进了门, 才活动了下手腕。

  他让周榷去“拜访”苏忆之前,特地调查了柯维过往的经历,单纯的编瞎话永远不如半真半假, 或者纯粹的真话来得有影响力。

  那天周榷说的话并不是单纯为了吓苏忆而瞎编的。

  苏忆不是柯维的第一个目标。

  他还有一个前女友。

  这个前女友的身份也相当不简单, 她是联邦林家的千金。

  放在现在,联邦估计没几人听说过林家, 但要是放在几百年前,联邦刚建国时, 林家也是能和威廉斯特并驾齐驱的姓氏之一。

  只是后来联邦连续经历几次大的变动,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家族不断变更,林家在混战之中急流勇退,渐渐沉寂了下去,别人就很少再听说这个家族了。

  这也是林家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 中庸, 低调, 没什么野心。

  而且,由于他们一贯的低调, 全世界都没几个人能够知道, 林家的实力到底还有多少。

  细算起来,林家小姐的身份其实不比苏忆要低。

  当初柯维还在淮裴手下做事的时候, 曾经跟着他接触过很多大人物。

  那时淮裴刚刚崭露头角, 具体的功劳还没几件, 显露出的潜力却十分恐怖, 不少政治嗅觉灵敏的人前来拉拢他, 几个大家族也不例外,纷纷派人来游说他,试图让他加入某个阵营。

  柯维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林家千金。

  那时两人才十几岁,在前线朝夕相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两人虽然情投意合,女方家长那边却有点微词。

  林家人不是很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孤儿,再加上那时候淮裴的地位已经很尴尬了——议会几次招安,淮裴都置之不理,议会表面不在意,实则已经有了嫌隙。

  林家害怕淮裴拖累了他们,不愿意让女儿和淮裴的人扯上关系。

  后来柯维做出那些事,林家就更不愿意结这门亲了。

  林小姐倒是对柯维有几分感情,但她说服不了家人,只能放弃。

  在之后周榷和柯维也不再来往,还不知道柯维失去了林家这棵大树之后,转而又攀附上了苏忆。

  从这里就能看出他的“择偶标准”——家世显赫的高门贵女。

  能给自己的仕途带来助力的那种最好。

  苏忆显然已经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了。

  虽然她仍旧出身高贵,但是一个被家族放弃的omega是没办法给他带来任何帮助的,就像一个花瓶,看着好看,实则毫无用处。

  而且,苏忆糟糕的名声很可能还会拖累他。

  而这时候,曾经的初恋听说他要另娶他人,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的感觉,前去找他。

  这种情况下的柯维会怎么做呢?

  ——百分百会旧情复燃。

  一个梯子毁了就换一个,苏忆不行就换别的,林家不是威廉斯特那种利益至上的模式,很看重家人的存在,只要林小姐也和苏忆一样,那林家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至于苏忆……柯维显然已经不想再搭理她了。

  这对苏忆而言是致命的。

  她在泥里,柯维却想踩着她上位,不可能!

  这时候的苏忆就像一株致命的海草,会拼了命缠住柯维的脚脖子,把他往无边的深海里拉去。

  景佑很期待他们彼此撕咬的画面。

  他记下门牌号之后,没有继续停留,继续朝楼上走去。

  走廊尽头就是他的专属休息室。

  门开了,屋子内一片漆黑,景佑打开灯,里外转了一圈,皱起眉。

  淮裴人呢?

  周榷说他已经到了宴会厅,其他人也都证实他确实已经露面了,只是很快又离开了。

  不在休息室在哪?

  终端震了一下。

  [开窗。]

  景佑敛眉思考了两秒,收起终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

  一块银色的“平台”停留在窗边。

  那是一只手掌,金属质地,五指关节处可以清晰的看到合金拼接的痕迹。

  景佑呼吸一滞,把窗边彻底拉开。

  月光下,钢铁巨兽安静地单膝跪在地上,银白色外壳狰狞又富有美感,这种极端暴力的杀戮工具往往给人带来惊心动魄的吸引力,而它此时一只手平举到窗边,荧蓝色双眼温顺地看着他。

  桀骜不驯的凶兽在此刻向它的君主低下了头颅。

  景佑手指不稳,打开一旁新安装的活动窗,迎面而来的狂风把他的头发向后吹去,整张脸完全暴露出来。

  机甲抬起手,舞会上骑士邀约公主共舞一样,彬彬有礼地伸到他面前。

  景佑抿了下唇,没去看脚底接近二十米的高空,向前一步,站到了机甲手掌之上。

  如果这台机甲是来杀他的,那它此时轻而易举就能把景佑变成一摊血肉,无论是摔死还是捏……但景佑站上去之后,显得更紧张的反而是这台钢铁巨兽。

  它小心翼翼合拢手掌,就像一个不甚美观的笼子,把景佑密密实实地保护起来,然后收回手。

  四周风景快速变换,景佑闭了下眼,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机甲的肩膀上。

  机甲站起身,四周高度极速攀升,直到接近百米。

  景佑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兽,声音有些哑:“你要做什么?”

  驾驶舱门徐徐打开,露出青年绮丽如神灵坠落的脸庞。他伸出手,把景佑抱了进去,放在操纵台上,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带你去看海。”

  景佑愕然。

  淮裴没给他多少反应的时间。驾驶舱门关闭,机甲小腿下压蓄力,巨掌一踩地面,整台机甲拔地而起,带起的风呼啸着刮过整栋楼窗帘,无数人传出惊呼。

  景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淮裴按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双颊被掐住,几连酒会上喝的那半杯酒都被滴点不剩的扫荡了出去。

  分开的时候淮裴声音也哑了,拇指擦过他湿红的唇角,“怎么不说话?”

  “……”景佑喘息着笑骂,“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混账!”

  淮裴挨了他一巴掌,不以为意。

  景佑从他怀里下来,扫过机甲驾驶舱内的大致情况,看出机甲正在自动驾驶状态,会自动按照淮裴设置好的路线朝目的地进发。

  “这是什么地方?”

  景佑看到屏幕上的陌生坐标,回想了一下,想不出这里有什么特殊的。

  淮裴眼眸闪了闪,没说话。

  景佑猜测:“你这是准备了什么惊喜?”

  淮裴无奈,捏了把他的脸:“别想了,要是猜到就不惊喜了。”

  景佑很好说话似的,“只要你不是又买了一条哈士奇让我养,我都惊喜。”

  “……”淮裴转移话题,“说起阿诺……”

  “还活着,没养死,我看它每天都还挺开心的,能拆家能吃肉,还会打滚卖萌,死乞白赖想搬我房间离来睡,结果落的一地都是狗毛,”景佑故意说,“反正是一点都没因为某人的离开而伤心。”

  “……我想说,其实它还没绝育,我觉得可以给它安排上。”

  小没良心的。

  景佑失笑,“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狗的,放心吧,现在有新的绝育方法了,它要是还不老实我就让人把它绑起来。”

  “新的绝育方法?”

  “每天给它听清心咒,再不然安排它和几只公藏獒住在一起,多住几天,估计他就什么也不想了,”景佑安详道,“发明人称之为心灵阉割。”

  “……”淮裴良久才说,“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当然,不然呢?”景佑说,“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我其实应该让人把它接过来,让你见一面的,但我给搞忘了……这几天过的太颓废了。”

  “没事,你留着当狗质吧。”淮裴很大度。

  他去送戒指的时候就见过阿诺了。

  可那时发现自己惨遭抛弃的哈士奇情绪极度不稳定,冲着他不断大叫,叫声凄厉哀怨又婉转。

  从淮裴多年养狗经验来看,应该是在骂他。

  所以还是别见了。

  好不容易有个短暂的蜜月,哈士奇一来就全毁了,带只猫倒还……淮裴忽然想起薇薇走的时候抽他的那一尾巴,默了两秒,算了,猫也别带了。

  让它们自己玩去吧。

  景佑还不知道某人在心底和一只猫斤斤计较,感兴趣地一挑眉:“狗质?你不回来我就撕票那种?还是说你要是变心跑了它就归我了?那我有点亏本。”

  “……我怎么会变心呢?”淮裴很受伤,“你怀疑我。”

  景佑摊开手,“我只是对可能存在的风险提出合理质疑,并要求承诺方给出保证,以此来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我可以发……”

  “发誓是最没用的,”景佑悠悠打断他,“上一个在我面前赌咒发誓的已经被我削成人棍了。”

  淮裴哭笑不得,“那你要怎么样?”

  景佑思索片刻:“这样吧,你要是把我绿了,我就重金把塞希尔家的狗买过来——不对,那狗好像本来就是别人送我的,总之先把它接到皇宫,让它和薇薇培养感情,而你的狗只能在一边看着,我把这些录下来寄给你,让你知道——”

  “你绿了我,我就绿了你的狗。”

  淮裴诚恳道:“我觉得这个威胁的力度不太够。”

  景佑:“嗯?”

  “这样,你把我抓起来,关在你的房间里,四肢都锁起来那种,让人在我身上刻满你的名字,限制我的行为和交际,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人……”

  景佑噗嗤笑出声来,“合着这还是个奖励关卡?”

  “只对你来说是。”

  景佑抬眸看着他。

  淮裴背靠着操控台,靠在他身边,转头专注地看着他:“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让我心甘情愿的被人锁住,连逃都不想逃,那就是——”

  “拿着钥匙的人是你。”

  景佑眼睫忽扇了一下,忽然笑起来:“你最近好像特别喜欢说这些甜言蜜语,不是我爱你就是我永远爱你,跟这些话不要钱一样。”

  “这是因为……”

  淮裴剩下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他错愕地停下动作,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景佑一手扶着他的侧脸,眼眸半阖,带着试探,亲吻在他唇角上,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他没有完全退开,两人呼吸交融在一起,近距离看着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淮裴保持着偏过头的姿势,连眼睛都不敢眨。

  景佑喘息不定,鼻息中的葡萄美酒的气息渐渐被烈酒取代,不由勾起唇。

  他就着这个不到毫米的距离,轻声说:“我也爱你。”

  淮裴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让发紧的嗓子恢复一点,“嗯”了一声。

  他静了静,然后说:“完了,怎么办,好像更爱你了。”

  景佑扶着他的肩膀,歪了歪头,“那我也更爱你一点。”

  淮裴沉默半晌:“我突然就不想去看海了。”

  “我想看。”

  “……”淮裴倔强地说,“我不比海好看吗?”

  景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深深刺痛了淮裴的自尊心,“说话啊,谁好看?”

  “你,但是……”

  “没有但是!”

  “但是,”景佑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在建设这颗星球的时候,清除整片大海里漂浮的垃圾、筛选柔化沙滩,海边别墅建设,就为了看个日出日落和夕阳,甚至治理了整个星球的大气治理……总共花了多少钱吗?”

  淮裴冷静道:“看海也不错,其实海边也可以……”

  景佑给了他一巴掌。

  “明明就可以啊,”淮裴捂着胳膊,“又不是没在海边做过,你当时也很喜欢。”

  “……”景佑咬牙切齿,“淮裴,你信不信我是能让这台机甲打开门把你丢出去让你在半空做自由落体运动的?”

  “啊?”淮裴愣了一瞬,目前还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过机甲的控制权,景佑……

  景佑冷笑,“我让你把自己扔出去你敢不听?”

  ……确实不敢。

  淮裴无法反驳。

  机甲飞行速度极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目的地,驾驶舱门打开的时候,最原始的海风立刻扑面而来,汹涌澎湃,潮湿苦涩。

  不比海边的风轻柔,深夜的海面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蔚蓝仿佛一块巨大的宝石。

  但景佑往下一看,还是不由愣住了。

  这是一片大海,和普通的海面不同的是,这处海水在不断往下流动。

  就像是瀑布一样,中间凹陷下去,四周的海水不断往里倒灌,形成一片水幕。根据水深,这片海域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几种蓝色,其中蔚蓝最多,不同色块流动着,往中心倾注而去。

  淮裴把景佑放在机甲肩膀上,让他坐在百米高空俯视着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两人在夜风中靠在一起,共同度过这个漫长的黑夜。

  “等Nidhogg灭掉之后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本人没什么大志向,要不以后就在家相夫教子,做个贤内助?”

  “这么闲,要不你去考个大学?”

  “为什么又提起了这种让人痛苦的话题,这么好的美景,我们就不能聊一点轻松的?比如阿诺每年都要掉那么多毛,要不我们收集起来做个狗毛毡吧?”

  “我不会。”

  “我也不会,不过可以学啊。”

  再漫长的夜也会过去,两人一夜没睡还是很精神,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直到天边亮起一线鱼肚白,就像是一把绝世利剑斩过,夜幕被撕开一道口子,晨光逐渐占满整个天空。

  景佑静了静:“天亮了。”

  淮裴在他额角亲吻了一下:“没事,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