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行文字倒映在景佑眼底。

  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从光年之外传递而来, 就好像冥冥之中维系在两人之间的关联,隐秘而微涩。

  另一端, 消息还在不断地发送过来。

  终端自动加载打开, 小作文一样,不断往上跳动。

  景佑换了个姿势,没什么表情, 静静地看着还在不断弹出消息的对话框。

  “威廉斯特家主的小孙女叫做苏忆, 跟她母亲姓,A级omega, 今年十九岁,身高165cm, 体重45kg,毕业于首都星艺术学院,擅长芭蕾、小提琴……”

  景佑把消息往下滑。

  “庆祝宴会到场的人有军部现任司令官德里克斯·斯图尔特……”

  再往下。

  “宴会采用的香槟是由格兰特星出产……”

  下一条。

  “宴会摆放的花……”

  下。

  “蕾丝桌布……”

  ……

  景佑把对话框关闭,给一个联系人发送了一封语音邮件,关闭终端, 转身朝皇宫内走去。

  .

  “我希望安全署下次发送给我的消息能在一百字内把事情说清楚。”

  安全署署长按着终端, 脚步匆匆离开审讯室。

  通道四壁呈现出钢铁质感的黑色, 两侧士兵的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之下,身姿笔挺, 静默地把守着几间牢房。

  最近安全署内又来了好几个大人物, 整个安全署忙的脚不沾地,全天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之下, 连安全署最底层的防御都层加了一倍多。

  署长亲自给两位公爵大人准备了单间, 把人送了进去, 安排好后续审讯, 刚松了一口气, 景佑的消息进来了。

  署长拿着终端,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因为间谍工作的特殊性,很多时候传递消息都非常困难,比如上次传递出520被捕向消息的间谍,就是在当场记住了520的脸,回去之后用速写把他的脸画了下来,再通过特殊加密方式改换成一串代码,中转了好几道才传回帝国。

  在这种情况下,消息向来是越短越好,很少有消息超过五十字,殿下这话……

  他疑惑的接通了安全署后台,找到景佑最近浏览的一条红色加密的联络线,读取聊天记录——

  五秒钟后。

  署长:“………………”

  这是什么东西?

  署长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这是他们安全署培养出来的精英间谍能干出的事情吗?

  再一看景佑发来的消息,署长简直想仰天长啸——

  千古奇冤!

  我不是我没有!

  您听我解释!

  我们安全署向来以最高的效率和最低调的行事风格崇著称,最崇尚极简主义,这么风骚的事情肯定不是我们做的!

  但这消息确实安全署这边发过去的,署长想狡辩都找不到角度。

  他憋着气,把消息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这长篇大论的小作文……

  该不会是埋伏在联邦的间谍暴露了,这些话是对方发来嘲讽他的?

  署长一时间不敢打草惊蛇,连家都不回了,直接在安全署署长办公室住下。

  他紧急联络其他潜伏在联邦的间谍,让他们顺着发送信号去查。

  其他间谍很快传回消息,用特殊公式解码之后,信息转化成一张十分传神的速写:

  庆祝宴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香槟塔往下流淌着金色的液体,水晶盘子耀耀生辉……人已经离开帝都,但还是成功把帝都搅得风云变幻的淮裴作为宴会的主人公,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但除此之外,某个花枝招展一脸风骚的男人也吸引了大批的注意力。

  塞希尔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还转身回头,以一种青楼姑娘揽客的热情笑容,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他身边的人捂着脸,拒绝和他一同出境。

  构图完美,画面清晰,场面和谐,人物细节完善,就连塞希尔抬起的手上戴的那颗硕大宝石戒指都贴心的加了一个“+”,表示十分耀眼。

  ……没有最骚只有更骚,塞希尔以安全署间谍发送的那些小作文瞬间被这张骚气绝伦的速写秒成了渣。

  署长一瞬间体会到了景佑的心情,颤抖着手指头,咬牙切齿回过去:“下次给我用五十个字把事情表达清楚,不准画画!”

  间谍:“嘤,七十五个字吧大人,五十个字太少啦,。”

  署长:“……”

  完了,塞希尔出现人传人现象了。

  署长十分庆幸自己还保留着塞希尔的联络方式,顾不得现在还是深夜,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塞希尔少爷,你这是要干嘛?”

  塞希尔微笑着婉拒了一个向他表达好感的omega男生想要和他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的请求,以模特走T台的标准步伐离开了宴会厅,绕到后方的花园里。

  满园鲜花热烈绽放,几只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斑斓的翅膀色彩绚丽。

  塞希尔在一个石凳上坐下。

  脱离了人群,他脸上的笑容立马一垮,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懂。”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署长连敬称都不想用了,没有直接骂人已经是他对这位少爷身后的公爵府最后的尊敬了。

  塞希尔仰望着满天星辰,惆怅地念道:

  “3.15光年,这遥远的距离,是多么让人心碎而绝望,但我却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因为,我要挽回我即将逝去的纯真岁月。”

  署长:“???您能说人话吗?”

  塞希尔情到深处,不由哽咽:“如果无法挽回,那我就要亲手埋葬我的……”

  “爱情?”署长麻木。

  “谢谢,我不葬爱,我只想来联邦挽回一下我的友情,”塞希尔礼貌地纠正,“我真诚地觉得它还有救。”

  署长调整语气,尽量公事公办地问:

  “我记得您前天才被任命为第七军团军团长,现在应该在赴任的路上,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现在为什么身在联邦,还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调用安全署内部联络通道?”

  “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现在就把这件事上报给殿下,让您的友情彻底完蛋。”

  “……”塞希尔在花园内坐下,“不要那么暴躁嘛,署长大人。”

  他摸了摸鼻子,“别提第七军团,你又不是不知道景佑为什么要把第七军团给我,就上次那事,咱俩也算是把淮裴逼走的帮凶之一了,这不,景佑一生气就把我发配边疆了。”

  他晃了晃腿,吊儿郎当地说:

  “没办法,只能远渡重洋……啊不,穿越茫茫宇宙,来帮他把人弄回去了。”

  “……啊,好气,事儿是我俩干的,最后锅我一个人全背了。”

  署长:“可是您本该去第七军团的,您要是不去,第七军团没人管理,出了事谁负责?”

  “安啦安啦,你看以前俞佑安当第七军团军团长的时候,跑去挖煤挖那么久,第七军团乱了吗?没有,说明什么,说明第七军团最不重要的就是军团长了,”塞希尔目光坚毅,“虽然还没见面,但我相信我未来的下属们都是一群可靠的人呐!”

  “……您知不知道上一个甩脱了侍卫玩失踪的景延亲王现在怎么样了?”

  塞希尔语气轻松:“知道,被Nidhogg给绑架了嘛,听说来绑架他的还是一个专门喜欢睡alpha的omega,为亲王大人的菊花默哀。”

  塞希尔还不知道那个杀手已经出了事。

  “知道那你还……”署长匪夷所思。

  他是真的想不通啊,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作死?

  好好去赴任,接手第七军团,历练个几年,等景佑怒气平息之后再回来不就完了吗?

  这么大摇大摆地独自一人跑到关系本就不和睦的联邦地盘上去,塞希尔是真不怕自己被人绑起来当人质啊!

  “你要这样想,Nidhogg连亲王都绑架了,说明他们已经豁出去了啊,可是结果呢?实现目的了吗?没有。”

  “那可是景佑亲叔叔啊,他都能直接给人家回一句‘撕票吧’,要是抓了我,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景佑只会更绝情,也就是说抓了我根本没用嘛。”

  “那他们抓我图什么呢,图景佑再给他来一句‘撕票吧’?锻炼心态呢这是,他们主子就不怕心肌梗塞吗?”

  塞希尔语重心长:“而且啊,人Nidhogg有钱有势的,要的就是帝国的地,这种东西,他们抓谁景佑都不会给,其他的他们又不缺,所以我还是很安全的啦。”

  署长:“就算殿下不管,但您的家人总会着急吧,你就不怕他们被威胁着背叛帝国……”

  塞希尔豪迈地一挥手:“放心,我已经写好遗书了,我要是不小心挂了或者不小心被抓了,终端会自动寄给我爹,让他放弃抢救我的。”

  署长:“……”

  “至于安全署这个通道,这好像上次来联邦的时候开通的,景佑最近还在气头上,我不好拿我的账号和他联系,就只能拿这个偷偷发消息咯。”

  ……你把安全署内部加密通道当匿名论坛用吗?

  署长:“您快点回来,趁着殿下发现之前!”

  “我不,”塞希尔一秒都没犹豫,“我在这为他的终身大事努力呢,他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再说了,上次景佑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我打算顺便去把它给做了。”

  署长听得头顶冒火:“那种任务不可能完成的,那个沐恩压根就不可能背叛联邦,您别再犯倔了,快点回来……”

  宴会厅后方玻璃旋转门转过一百八十度,一个身影出现在后门,塞希尔眯眼看了两秒,忽然提高了声音:

  “嗯嗯,我知道了,小佑你也早点睡,别担心我,我根本没事,就是有点喝多了,真没事,我马上就回去了啊。”

  隔着半个花园,淮裴抬头看来。

  .

  夜深了,寝殿内的灯暗了下来。

  景佑洗漱完,靠在床头,拿起最近在看的一本砖头厚的大部头,慢慢地翻看着。

  划拉。

  书籍翻页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尤为清晰。

  床头灯散发着橙黄色的光芒,把床头这一小片空间笼罩了进去。

  景佑按着书页,眼底倒映着一行行文字。

  哈士奇从殿外跑进来,梅花爪垫陷进柔软的地毯里,悄然无声。

  大概是宠物类主,这只哈士奇意外的亲人,尤其亲近景佑。

  淮裴离开之后,这只狗难得消停了半个多月。

  但是一等到景佑醒来,它成功靠着撒娇卖萌得到景佑的保障之后,又重新抖擞了精神,整天上蹿下跳,有事没事就往景佑身边凑。

  除了卖乖讨巧,这只哈士奇还对其他靠近景佑的雄性高度排斥。

  简直就像是要替他短暂离开的主人把守地盘一样。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一向排斥别人插手他事务的景佑竟然默许了哈士奇的这种行为。

  当然,景佑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淮裴养的狗,一般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它。

  见景佑对它纵容,还背地里偷偷起了个外号叫“哈贵人”。

  “嗷呜……”哈士奇先把背上的猫运送上了床,然后两个前爪扒着床边想要往上爬。

  “嗷!”

  景佑合上书,用书的硬壳封面轻轻敲了敲哈士奇的脑袋。

  哈士奇急急后退两步,两个前爪抱着脑袋嗷呜嗷呜地叫。

  “少装,我连力都没用。”

  阿诺眨巴眨巴狗眼,也不知听懂没听懂,见景佑收回眼神继续读书,放下扒着脑袋的爪子,期期艾艾地挨上来,“嗷呜?”

  “不行,”景佑拒绝,“你不能上来。”

  阿诺:“嗷呜!”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狗,也不喜欢哈士奇,而且你今天还没洗澡,”景佑又翻过一页书,语气淡漠,“别跟我卖萌,我不是淮裴,不吃这套。”

  刚得宠不到一个周的哈贵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了宠,整条狗都要不好了。

  它不断翻身打滚露肚皮,试图引起人类的注意。

  奈何景佑的定力和忍耐力都是经过塞希尔和埃里克斯的双重折磨和检验的。

  区区一条哈士奇,怎么比得过那两位卧龙凤雏。

  最后阿诺没了办法,只能趴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景佑,企图用自己的弱小可怜无助激起景佑所剩不多的同情心,得到一个上床睡觉的机会。

  它保证,它会离景佑远远的,只趴着猫猫睡觉,一定连一根毛都不沾景佑一下。

  呜呜,就让它上去吧。

  阿诺疯狂摇尾巴,狗毛漫天飞舞。

  景佑专注地看着书,侧脸冷漠宛如冰封,没有丝毫动摇:“不行。”

  阿诺几次三番被拒绝,没办法,只能认命。

  它抬起头,依依不舍地和床上已经睡过去的猫咪告别。

  薇薇作息良好,太阳下山准点睡觉,睡着之后被某条狗轻爪轻蹄地从猫窝里扒拉了出来,顶在背上运输到了景佑的卧室,这会儿睡得非常香甜。

  景佑看也不看,一把捏住狗嘴,不让它去舔薇薇的毛,“别吵它。”

  阿诺:“呜呜……”

  明明你前两天还不是这样的。

  善变的人类!

  他就知道,人走茶凉,主人这才离开多久,这个人类对它的态度就大不如前了!

  要是再过两天,说不定连骨头都不让它吃了,还要把它赶出去睡大街,成为一条无家可归但依旧帅气逼人的流浪狗。

  阿诺恹恹地走到墙角趴下。

  景佑寝殿里有个非常漂亮的壁炉,用灰黑色砖石搭成,看起来古典又贵气,不过景佑寝宫里有中央空调系统,这东西装饰作用大于使用价值,秋天夜晚也还没凉到需要烧壁炉的时候。

  阿诺直接钻了进去,把壁炉当成了临时狗窝,头埋在爪子里,怀着对未来狗生的担忧睡着了。

  月光从敞开的窗户落进殿内,窗外紫藤萝一串串倒挂下来,淡雅的紫色香味随着夜风飘了进来。

  墙上的时针走到了十二点。

  景佑瞟了一眼委委屈屈团成一团睡着的狗,放下书,揉了揉眉心。

  “帝国简史”四个烫金大字稳稳占据硬壳封面的一半,在落地灯下闪烁着不容错辩的光芒。

  这书谁写的,说的是人话吗,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心烦意乱的太子殿下自己无心看书,但又不想承认,于是在心底谴责了一番帝国简史的编写人员。

  这用词也太晦涩,下次必须让他们写的更简单易懂一点。

  无理取闹的发泄让人心情舒畅,景佑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赤脚下了地。

  冰凉的坠子划过脚踝,碧绿宝石隐没在厚实柔软的地毯里。

  景佑从衣柜里捡了一件淮裴穿过的衣服,走到壁炉边,居高临下看了蜷缩在里面的哈士奇一会儿,蹲下|身,放轻动作,把衣服披在了狗的身上。

  熟睡中的哈士奇察觉到主人被淹没在洗涤剂中的气息,翻了个身,把衣服抱在怀里,四个爪子紧紧地抱着,狗脸无意识地蹭了蹭。

  景佑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落在哈士奇布满浅灰色绒毛的背上。

  房间温度维持在20度,景佑穿着单衣光脚下床,指尖是有些凉的。

  哈士奇长毛永远比掉毛快,浑身绒毛,保暖能力惊人,景佑伸手摸上去,掌心里的小身体散发着暖烘烘的热度,随着呼吸起伏。

  终端一闪,一条消息进来:

  “威廉斯特家族在送给淮先生的宝石上下毒,被及时发现,目前淮先生没有大碍,赠送宝石的omega已送往医院抢救。”

  连文字带标点,53个字。

  简洁清晰,用最简短的话把事情说清楚。

  很好,看来安全署的抽风只是暂时的,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进来:

  “苏忆向淮先生赠送宝石,表示想要和他更进一步建立联系,淮先生回复她——”

  .

  “你今年几岁了?”看着面前花容月貌的小姑娘,淮裴若有所思,“你爷爷四五百岁了吧,你今年多大?”

  联邦基因技术强大之处,就在于能让八十的人重回十八,而且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区别来。

  苏忆维持着甜美的微笑,一点没有因为这堪称冒犯的问题而生气:

  “十九,高中跳了几级,现在已经从学院毕业了,上将,您还有其他问题想要问我吗?”

  苏忆娇俏地眨了眨眼,语气暧昧:“什么问题都可以哦。”

  她穿着纯白晚礼服,因为常年学习舞蹈,气质仪态十分文雅,往那一站,就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百合花。

  什么问题都可以?淮裴垂下眼看着她:“你知道我有未婚夫了吗?”

  苏忆抿了下唇,重新扬起笑容,落落大方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经心有所属了。”

  “现在知道了,可以离开了吗?”

  “………………”

  苏忆没动。

  淮裴有些不耐,把酒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想要离开。

  “……我是真的很仰慕您。”

  苏忆仰起头,打理精致完美的秀发顺着后背滑下,在栗色卷发和白皙的脖颈之间形成一小块暧昧的阴影,那里藏着omega身上最珍贵的腺体。

  她恳切地说,“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感情毕竟不是人能控制的。”

  淡雅芬芳的薰衣草信息素悄无声息笼罩了这方空间。

  苏忆浅浅弯起唇,“如果可以的话,您能跟我说说您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吗?虽然输了,但我还是想知道我究竟输在了哪里。”

  女孩的嗓音轻柔悦耳,宴会另一端,著名乐团正演奏着曲目,悠扬的乐曲在会场中盘旋。

  “…………”

  淮裴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苏忆笑意加深,正要乘胜追击,淮裴浅浅蹙起眉:“我听说你是联邦新一代的第一美人?”

  “都是虚名,别人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才这样说,其实不值一提,”苏忆谦虚了两句,浅浅地笑着,不着痕迹朝前迈了一步,朝着淮裴身上靠去,“将军,不如我们聊一聊别的话题……”

  “没兴趣,”淮裴说,“脸大眼小嘴唇薄一身排骨架子,确实名不副实,还不如左珩……联邦这些人的审美一年比一年差了。”

  淮裴其实很少评价别人的长相。哪怕是军团训练基地对门澡堂看门的大爷,满脸褶子老年斑,他从门口路过的时候也只会在老爷子的热情招呼中点点头,表示他回家去洗。

  长相美丽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大概就不太会在意别人的长相了,除非那人长得比他还美。

  但眼前的少女显然是不如他的。

  对于这种长得丑想得美、明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还跑来勾引他的,淮裴骨子里那点为数不多的刻薄自动激发,很难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苏忆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她知道联邦的alpha士兵都经历过抵抗omega信息素的训练,但众所周知,alpha就是一群人性半退化的野兽,道德感薄弱,生物界中优胜劣汰的残忍、雄性生物的兽性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优秀的alpha会占据更优渥的生存资源、驱逐其它雄性、争夺伴侣、甚至拥有多个伴侣……这都是现代社会中从不提及的隐形共识。

  况且,无论是帝国还是联邦都一样的A多O少,哪个alpha见了omega不是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样。

  更何况……根据情报来说,这不是个已经标记过omega的alpha吗?

  淮裴这个年纪,又不是什么都不懂,这都大半个月没接触omega了,乍一见到她,是怎么忍得住的?

  但他偏偏就一脸清心寡欲,没有任何正常反应就算了,看她的眼神宛如屠夫看待待宰猪肉,麻木得没有丝毫波澜。

  没关系,我还有杀手锏。

  苏忆安慰着自己,正要开口,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怎么回事?

  淮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有事吗?”

  “您似乎很排斥我呢,”苏忆强行忽略掉心悸,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我其实真的只是想来和您打声招呼。”

  淮裴毫不犹豫转身。

  “您先别急着走,还有一件事,我想您一定会感兴趣。”

  她缓慢地抬起眼,也不管这是在宴会中了,直接加大了信息素释放的量,薰衣草香味变得甜蜜诱人:

  “听说……您想要Aphrodite?”

  宴会热闹的声响不知何时远去,从苏忆走过来时就若有似无的打量也在这时消失不见,信息素织成笼网,悄无声息缠上alpha。

  ——这是高阶omega特有的天赋,无视契合度,最大限度增强自己对alpha的吸引力。

  微妙的氛围在这方天地蔓延开来。

  淮裴停下脚步,颔首:“是。”

  确实是他提出想要的。

  苏忆满意地笑了。

  她维持着名媛淑女的优雅仪态,抬起手,指尖顺着自己优美的颈项向后滑动。

  保养良好的淡粉色指甲勾起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子下方,璀璨夺目的红宝石从女孩的领口滑出,轻轻搭在白皙柔软的胸脯上。

  她抚摸着那颗宝石,淡粉的唇开合,吐气如兰:

  “您要亲手把它取下来吗?”

  “……”淮裴很是莫名地看着她,“我取下来做什么?”

  苏忆浅浅蹙了下眉,还没搞懂淮裴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一阵晕眩袭来。

  昏迷之际,她听到淮裴说:“脏都脏了,我拿来干嘛?”

  “……?”

  .

  “经过调查,毒是威廉斯特家主的小儿子赛安利斯下的,原本是为了报复淮先生,毒发的条件是omega信息素。”

  其实赛安利斯真正想要报复的人是景佑,景佑才是真正害得他身陷牢狱背负叛国罪的那个人。

  但他出不了联邦,接触不到景佑,只能转头恨上了据说很得景佑“宠爱”的淮裴。

  威廉斯特家主这样做,当然不会是天真的觉得淮裴会摒弃前嫌,来跟他握手言和。

  他还不知道淮裴已经得知了他父母的事,但他心里藏着那么大一个秘密,怎么可能是真心想让孙女去勾引淮裴,应该只是想试探淮裴的态度——淮裴提出的条件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了。

  就算试探不成,恶心恶心淮裴也不错,还能挑拨离间一下他和景佑。

  但他的儿子和孙女显然会错了意。

  赛安利斯原本打算等淮裴经不住诱惑,和苏忆发生什么的时候,利用他的信息素激发涂抹在宝石上的毒药。

  可惜,那颗宝石被苏忆戴了太久,还反复释放信息素刺激,等不到淮裴靠近,先把苏忆毒了过去。

  至于威廉斯特家主本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以赛安利斯之前展露出的智商,安全署一致认为,他想悄无声息在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上下毒,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所以威廉斯特家主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至于儿子会不会被查出来,孙女会不会跟着中毒……他其实不大在意。

  毒死淮裴最好,毒不死就把这个废物儿子舍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次牺牲两个子孙,也是真的心狠手辣了。

  “这样缜密的算计,还有对人心的把握……”景佑想,“是沐恩的主意吧。”

  景佑揉了一把睡得十分舒服,还打起小呼噜的哈士奇,破天荒赞了它一句:“手感不错。”

  睡得昏天黑地的哈士奇往他手心里拱了拱,继续打呼噜。

  景佑站起身,又折返了一趟,把床上睡着的布偶猫给它送了过来。

  这才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进去。

  原本怎么也找不到的睡意突然汹涌而来,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

  翌日,阿诺醒来,发现怀里的衣服,用狗爪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凑上去,鼻尖顶着衣服,绕着圈反复闻了闻,终于确定了什么。

  “嗷呜!”哈士奇从壁炉一跃而出,奔到外面的客厅,一眼瞅见了正在吃早餐的景佑。

  它在景佑脚边停下来,试探着伸爪子。

  景佑低头看了它一眼。

  阿诺见自己没有被训斥,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扒着景佑的腿去看桌子上的食物。

  布偶猫乖巧地蹲坐在桌子上,穿着一件碎花蕾丝小裙子,优雅地一口口舔舐着瘦肉粥。

  哈士奇偏头去看景佑,伸爪子扒拉他,尾巴摇成了一个小风车。

  景佑把一碗不加盐的骨头放在地上,阿诺瞅瞅正在进食的薇薇,又瞅瞅景佑,讨好地顶了顶他的手。

  刚复宠的哈贵人恃宠生娇,想要上桌吃饭。

  “不行,”景佑冷静地拒绝,“这张桌子不能同时蹲下一只布偶猫和一条哈士奇。”

  阿诺只得缩了回去,去吃那一盆肉骨头,大尾巴垂在地上一扫一扫。

  景佑吃完饭,放下筷子,“我要去议政厅了,你要一起去吗?”

  阿诺从饭盆里抬起头,没精打采:“嗷呜。”

  上桌都不让,去什么议政厅,不去。

  景佑轻轻挑起眉。

  他给布偶猫擦了擦嘴,拿过一边的猫包,往里里面装了两个猫玩具。

  薇薇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布偶猫是大型猫,身型较大,主要是毛发蓬松,一进去就把猫包占得满满当当。

  薇薇蜷缩成一团,爪子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湛蓝的猫眼满是天真纯澈,撒娇地去蹭主人的手。

  阿诺原本埋头吃着肉,听到猫包拉链拉拢的声音,察觉不对,站起身回头:

  “??”

  它抬起头,和那个阴晴不定的人类对视。

  “嗷呜?”

  你们要去哪?

  景佑微微一笑:“去上班。”

  “???”

  景佑拎起猫包,朝外面走去,联络官和新任侍卫长早已等候在外,见他出来,整齐地行礼。

  景佑坐上车,联络官正要开车。

  景佑开口:“等等。”

  联络官停下动作,疑惑地回头:“殿下怎么了?”

  景佑:“等。”

  联络官满头雾水,但也没有再问,安静地坐在驾驶座,看着手下的方向盘。

  帝都最近又发生了几起AI驾驶出车祸的事件,有传言说车祸原因是AI驾驶系统被几个反AI激进分子入侵,以此来证明AI并不安全。

  虽然景佑每天坐的车是由研究院定时检查的,但联络官还是选择自己手动开车。

  啧,科技是越来越发达了,但这些人也是越来越疯狂了。

  联络官还没感叹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嗷呜呜呜呜呜——!!!”

  声破云霄,鬼哭狼嚎。

  一道浅灰色的影子嗖的一声从宫殿内跑出,速度快的宛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就从还没关拢的车门缝隙里钻上了车。

  联络官被吓得差点叫人。

  景佑淡定地转过头:“不是不来吗?”

  阿诺一脸若无其事,用头顶蹭了蹭景佑,谄媚地:“嗷呜。”

  景佑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走吧。”

  联络官嘴角抽搐,AI自动锁紧车门,砰!车子启动,冲上高空。

  景佑打开一台平板大小的折叠终端,在车里开始浏览起今早晨会的内容,不断划过的字倒映在他眼底,无端有种无机质的冰冷。

  实体终端的手感是虚拟屏幕永远也赶不上的,景佑处理消息的速度很快,很多不重要的内容直接从晨会列表中去掉,筛选出值得讨论的内容。

  终端下方冒出一条新消息。

  是他的联络官陈扬。

  之前送那些从地下城里解救出来的omega去上学,怕他们不适应,就把陈扬留在了卡瑟琳尔。

  陈扬:“殿下,艾琳娜出事了。”

  .

  “想好没,快点给钱,三千万,一分都不能少,下个周我看不到钱,就剁了你爹一条腿,我劝你老实给钱,不然的话,哼!”

  砍刀砍在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顺着星网传递到少女的耳中。

  “……我没钱,赵潭自己欠的钱,你去找他要。”

  粗噶的嗓音怪笑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是他女儿,我们不找你要找谁要?再说了,就算你不管赵潭的死活,你那omega爹你也不管了吗?你要是不还钱,我就先宰了他!”

  “……我,”身型瘦弱的少女躲在厕所隔间里,瞳孔颤抖,愤怒到了极点,却还是不得不压低了嗓音,“我真的没钱,你不要伤害我父亲,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对面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妥协,聊下一句“最多再给你一个周”,就大笑着挂断了通讯。

  女孩背抵着隔间坚硬的木板,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毛衣传来。

  怎么办?邵玥一贯聪明的脑子被铁锈锈住,一想到可能落在坏人手里的父亲,巨大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

  她两个父亲在她十岁那年离婚,alpha婚内出轨,很快再婚有了家庭。

  但他再婚之后也没改变本性,抽喝嫖赌样样精通,这老光棍早年染上了赌瘾,没几天就把家产输了个精光。

  新婚的妻子很快忍受不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

  就在一周前,他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借了几百万高利贷拿去赌,不到三天就把钱全输光了。

  高利贷找他还钱,他还不起,想起还有一个在帝都读书的女儿,就让高利贷去找他邵玥的父亲要钱:

  “父债子偿……各位大哥,大爷,祖宗,我是真还不起钱,但我女儿聪明得很,她考上了帝都的大学,年年拿奖学金,好几万呢,我前夫的胃癌还是她拿奖学金治好的。”

  “你们去找她,她一定有钱……再、再说了,她赚那么多钱也没想过要孝敬我一下,现在就该她出这个钱!”

  邵玥听到录音的时候,气得脸都白了,她简直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

  赵潭很早就不工作了,家里所有的收入都来自邵余。

  后来赵潭染上了赌瘾,成天找邵余拿钱,邵余怕他把两个女儿上学的钱也偷出去赌,一狠心离了婚。

  邵玥从小成绩好,老师都说她有希望从那个落后的星球里考出来。

  但小地方教学资源落后,虽说学校免了学费,但其他费用还需要学生自己出,为了跟上繁华地区那些尖子学生的进度,需要额外报很多补习班。

  她们家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她读书了,还是远远不够。

  邵玥其实没想要读多好的学校。

  她知道自己家庭条件,随便考个学校出来,将来找份工作,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妹妹成绩一般,有钱了就可以上一个更好的学校。

  但学校不愿意放弃这个难得的天才学生,背着她偷偷找上了她父亲。

  可想而知,哪个爱孩子的父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没钱”两个字折断翅膀。

  从那天起,邵余省吃俭用,甚至偷偷把吃饭的钱都省了出来,给她报了最好的补习班,想让她能通过星网跟帝都星最好的贵族学院学生一起听课。

  邵玥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这笔钱交了是不能退的,邵余也不愿意去退。

  幸而她没辜负老师和家长的期望。

  那年全帝国参加星考学生接近二十亿,她以672.36分排在第三百七十九,也是帝国建立以来第二个考上前五百名的omega。

  第一个是以689.58分位列第一的梅伦。

  帝国星考有个说法,700分满分,300到500是普通人的战场,600到650是优秀,从650往上,就是天才的领域。

  这个分数段已经不是单纯努力能够达到的水平,考验更多的是你的天赋和掌握的资源,一分一个阶梯,最顶端的那一批人分数差距往往只在几分之间,甚至零点几分。

  但是平心而论,梅伦出生贵族家庭,两人从小得到的教育资源是天差地别的,单纯以分数来对比并不公平。

  她那个分数,是帝国最优秀的家庭教师从小一对一教导出来的成果。

  至于景佑,他十三岁的时候就保送了帝国|军校,还没毕业就去战场了,等他打完仗回来,学校也不敢让他回学校继续读,直接给他发了学位。

  邵玥自己都不知道,成绩出来的当天,远在帝都的皇太子就注意到了她。

  为了她,景佑特意拜访了卡瑟琳尔的校长梅伦,让她多照顾一下这个omega。

  卡瑟琳尔主动伸出橄榄枝,免学费把她招了进来。

  网课和现实上课毕竟有差距,邵玥入学后,成绩一骑绝尘,年年第一,能拿一笔不菲的奖学金。

  帝都物价高昂,邵余生活节俭,除了生活费,攒下了一小笔积蓄。

  但是也就是这时候,她父亲查出了胃癌。

  omega不想拖累女儿,自己一个人瞒着,也不打算治病——他的小女儿马上就要上高中了。

  小女儿不像大女儿那么聪明,能拿免费入学名额,更拿不到奖学金,他得把女儿的大学学费攒出来。

  直到他昏迷在了工作岗位上,被人紧急送往医院,这才得知他的病情,医院一个电话打到了正在帝都上学的邵玥手上。

  邵玥手里的积蓄不够,找梅伦借了一几万块钱,才凑齐了手术费。

  看着屏幕上已经挂断的通讯,邵玥拿着以前参加比赛获奖之后学院奖励的初级终端,心乱如麻。

  廉价的塑料外壳握在她白皙的手指里,甚至不如旁边的厕所隔间的门板有质感。

  借钱?找谁借,老师吗?

  可是老师这些年已经很照顾她了,之前已经借了她几万块还没还清。

  老师也有自己的家庭。

  而且,这么一大笔钱,老师她早就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都拿出去资助那些上不起学但是有天赋的omega了,就算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去找工作?

  可她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还是omega,哪个企业会要她?而且短期内也凑不够三千万……

  怎么办?那可是……三千万啊!

  这个出身贫瘠落后星球,一辈子只在十平米的家和学校之间打转的女孩瞬间被逼上了绝路。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半个月前。

  图书馆外的枫叶大道上,邵玥结束自习,正准备返回寝室,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拦住了她。

  “……你好,我是比尔·霍尔盖。”

  陌生男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你长得很漂亮,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他杂耍一样把一张电子名片递过来,自以为风度翩翩地一俯身,油腻至极地咧嘴笑起来。

  “我会给你一个你满意的价格。”

  …………

  无形的绝望就像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她肩膀上,父亲满身是血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打转。

  他们要是拿不到钱……

  邵玥颤抖着手,翻出那天被迫录下的通讯号码,闭了闭眼,咬牙按下了拨打键:

  “喂,您好,还记得我吗?”

  “我,我是……那天你见过的那个omega。”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