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力降十会。

  *

  最开始的话题, 是有关于虫族的过去、有关于当初高阶虫族们的杀意,可当恺因的手那么自然而然地从黑发虫母的脚踝上掠过、佯装为整理裤边的动作后, 整个会议上的氛围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走向——

  艾薇·金翼探究地看着恺因, 那位疑似是人类帝国国王的红发alpha,他的年纪似乎被定格在了二十八九的状态,俊美、优雅, 但也伴随着不可被冒犯的神威。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在上一秒毫不在意地半蹲在地上,为顾栖整理了裤口。

  不过当然, 这样的举动对于看在眼里的高阶虫族们来说,本该如此。只是比起明显种族不同的人类alpha,他们更加希望是自己来……

  而比起艾薇平静的观察, 陆斯恩和安格斯的神情变化就明显得多了。

  他们依旧不曾想起过去的记忆,但烙印在灵魂深处对于虫母的渴望却让他们无法接受恺因面对顾栖时的亲昵与暧昧——这一刻, 习惯于用倨傲装点自己的他们甚至想不顾一切地挤开可恶的人类alpha, 然后臣服在黑发虫母的面前, 虔诚地亲吻对方的手背,甚至是足踝。

  早就因为黑发虫母的存在而被频频打脸的安格斯按耐不住, 他横眉, 深红的眼瞳里藏匿着戾气,“既然之前的事情都说开了, 那么顾……”

  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令安格斯一怔,他轻咳一声,才继续道:“那么殿下,之后是不是要随我们一起回到中央星上了?”

  红发虫族很努力地将充满了戾气的话语扭曲成了诡异的温柔, 而陆斯恩则生硬地接话, “中央星上拥有可以满足殿下的一切。”

  他们的示好就像是刀尖上长出的玫瑰, 叫埃琳娜扶额的同时有种不忍直视的无奈——这个样子说是在威胁都不为过!

  ——砰!

  银河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立马站起来反驳,“怎么?瞧不起自由之盾呢?你们中央星上有的我们摩美得星域也有!据我所知,因塞特星域的资产排行在摩美得星域之后,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可以满足我家盾花的一切?”

  “镶嵌满珍珠的床你们有吗?铺满宝石的旋转楼梯你们有吗?由宝石堆砌的高塔你们有吗?整个宇宙之内最奢华的必然是我们摩美得星域,就虫族的那点儿资产,你觉得我家小蔷薇看得上吗?”

  银河的一顿输出像是机关枪似的,但不可否认,在所有星域之中,摩美得星域一定是最富得流油的地方,即使是曾拥有黄金事的赫蒙特星域都无法比拟。

  安格斯:“但殿下是我们虫族的虫母,他的归……”

  “归什么归?当初我们自由之盾在自由星域捡到小珍珠后,他就是我们的人了,他的去留需要你们置喙?”

  “当时的事情只是意外,”陆斯恩沉声。

  “意外?要不是小珍珠运气好遇见我们,在整个自由星域里那艘破碎的星舰根本坚持不过三天,差点儿搭上一条命的事情落在你们嘴里就成了意外?你们说这是意外,我还说这是故意谋杀呢!”

  安格斯:“你——”

  落后一步的恺因没忍住开口了,“或许……”

  “没有或许!我记得你还没转正呢!”虽然腿软、但是依旧能够坚持的银河把几个想说话的人挨个顶了回去,他半眯着眼睛,手臂牢牢地揽在顾栖的肩膀上,誓死要当黑发青年的娘家人。

  银河压低了声音对顾栖道:“嘿,我惹人爱的小金币,所以你是什么想法?”

  同样压低了声音的顾栖反问:“为什么是小金币。”

  银河翻了个白眼,“瞧瞧那些男人吧!对着我的时候横眉冷对,等面向你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脸上能开出一朵花来,虽然那个白头发的虫族看起来好像不会笑……不过这并不重要,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最遭人惦记的就是金币了。而你现在可是遭一群男人们惦记着,不是金币是什么?”

  银河看向不远处那几位对自家“小金币”虎视眈眈的男人们,“所以你呢?接下来……你要怎么选择?如果你哪个都不想选的话,那就和我回老家吧?说真的,摩美得星域绝对欢迎你。”

  不止银河是颜控,可以说绝大多数人鱼族都是颜控,若是顾栖去了那里,必然桃花朵朵开,哪里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被问住的顾栖捏了捏指尖,他抬眼看向圆桌对面——

  三位高阶虫族们目光灼灼,眼里汹涌着一股滚烫的热意,只期盼着来自虫母的回应;眉眼微垂的恺因看起来浑身落寞,但那股不曾完全被收进去的精神力却正紧贴着顾栖的脚踝,小心地蹭着。

  而另一个方向的埃琳娜和她的守护者西格玛则面色平静,当埃琳娜感受到顾栖的目光时,她开口说出了令陆斯恩他们都惊讶甚至是皱眉的话,“亲爱的,不要有负担,在我看来你的任何选择都是可以的,而中央星并不是唯一。”

  安格斯:“埃琳娜长老……”

  “在讨论我的选择之前,我想说几句话。”顾栖抬眼,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原本还有些不满的高阶虫族们立马噤声且端庄地坐着,就好像前不久才和银河争论的人根本不是他们似的。

  顾栖道:“你们刚刚说失去了记忆……是哪一部分的?”

  这和当初埃琳娜问的问题一模一样,艾薇想到了前不久才从埃琳娜口中听到的另一个疑似真实的故事,低声回应:“我们登上中央星前的一部分记忆出现了问题,大概是星际历1818年之前……”

  顾栖沉默片刻,“那所以,你们还记得什么?”

  “有人告诉我,他会回来的。”陆斯恩有一双很漂亮的银色眼瞳,在看向万物的时候总是充斥着冰冷,但在很久以前,顾栖也曾在这一双眼睛中看到过期待和希冀。

  这一刻,陆斯恩紧紧盯着顾栖,眼底闪烁着某种无言的坚持。

  被注视着的黑发青年轻叹了一口气,在听完整个故事后,他原本对于高阶虫族们的憎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人的感情本就复杂万分,有关于上一任虫母背叛而引发的一连串事情是一段因果的轮回,理智告诉顾栖自己不能也不该将一切责怪在高阶虫族的身上,但感性却揪着062号星球上满是火海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这已经不再是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了,但顾栖也知道,他终究不可能像是对待低阶虫族一般看待高阶虫族,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太深了,至少在如今的岁月之下,难以跨过。

  顾栖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我说的话有一个前提。”

  记忆逐渐与过去重叠,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冷静而平和,“我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银发虫族动了动指尖,本想说什么,却因为看到顾栖平静的面孔而放弃了。他只用短暂的几秒钟来整理自己的情绪,随后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陆斯恩开口:“那殿下您,要和我们回中央星吗?”

  “兰斯是我救的,那一场虫族的内乱似乎怎么算,都有一部分属于我的责任。”顾栖敛眉,面对敌人的时候他可以做到杀伐果决,可面对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又会揪痛他的心脏——不只是王血虫母的情绪可以带动整个虫族,但在另一种层面上,王血的拥有者也将更多地感受到万千虫族身上所经历的起伏。

  于是他道:“我会去中央星一趟,只不过不是现在。”他无意留下的错误,他会尽可能地去补救……即使已经迟到了这么多年。但同样,高阶虫族们所给出的歉意,他偶尔也会任性地不想去接受。

  而在处理有关于虫族的一切事宜之前,顾栖想自己还需要处理另一个人……

  在这一场长达小半天的三方圆桌会议后,埃琳娜、西格玛以及陆斯恩他们厚着脸皮暂住于自由之盾的客房,见此恺因、卡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只是在某个行走的空隙之间,卡维与跟在陆斯恩身后的阿普相互对视,两张容貌各异的脸庞上是雷打不动的平静,唯有藏在眼底深处的情绪透出了一点儿的亲近。

  于是当夜,庞大的自由之盾悬浮在浩瀚的星辰之下,在其周围四面八方则笼罩着数只星舰,有虫族的,也有人类帝国的,几乎将自由之盾围堵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状态。

  对于虫族和恺因的决定,顾栖并不曾多过问,他只是在脱离了噪杂的人群后,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或者说在此期间顾栖所接受到的“真相”太过庞大、驳杂,这令他的整个思维都有些僵化,不得不进入一个私人的空间进行梳理。

  当然,在梳理的同时,顾栖还需要“探究”前不久因为虫族到来而忽略的问题。

  卧室内——

  小蜜蜂机器人安安静静地落在了柔软的枕头上,而在它的不远处,则是盘腿坐在被褥之间的青年。

  “绒绒,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恺因身边的。”一边缓慢地从体内放出精神力,顾栖一边分神询问着。在偶尔几个瞬间里,顾栖发现自己需要得到的“答案”远不止白塔内的解答和三方圆桌会议上的“故事”,有些事情,果然还需要他自己来。

  “大概是星际历3000年左右。”绒绒歪了歪脑袋,在那一场会谈后,它很自然地跟在了顾栖身后,连相依为命了八十多年的主人都抛在了脑后——比起香香软软、会给自己的起名字的小主人,主人什么的直接靠后。

  “这样啊,”顾栖颔首。

  绒绒:“那么小主人现在准备做些什么呢?”

  它体内的检测仪同样可以感应到顾栖精神力的变化——这股奇妙的力量似乎在远离,然后奔向某一个方向——那里正是前不久才离开的圣浮里亚星。

  “要去和一个旧……相识碰面。”顾栖的声音低了几分,他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了窗前。

  翱翔于宇宙的星舰全然设置着封闭的窗户,而顾栖房间内的窗户一向是他最爱的落地窗,只需要站在玻璃前,便能将整个星空收入眼中。

  在成片的尘埃之外,圣浮里亚星变成了一颗只有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晶莹剔透的蓝色包裹着那颗以“繁华冰冷”命名的星球,梦幻,且满是人们的希冀。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顷刻间从顾栖的体内涌出,在最初的缓慢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流畅,宛若倾泻的洪湖,翻涌着浪潮,几乎是它们乍现的瞬间,这一片星空下的大家伙都抬起了视线——

  卧室内,正和西格玛相对而坐的埃琳娜眉头一动,乌黑的长发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落在了削薄的肩头,“顾栖的精神力……这就是成熟后的王血虫母吗?”

  磅礴、浩渺、生机勃勃,比起那位红发alpha深不可测的精神力多了些柔和,像是万人之上的王者,也像是低头清唱安抚孩子的母亲,那是一种混杂却又矛盾的感官,于每一位虫族来说都是不可拒绝的吸引。

  同一时间,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陷入了一片怔愣,他们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清风托起来的羽毛,轻盈而自由,被温暖裹挟着,在想要更加深入渴求那一份慰藉时,却发现属于虫母的精神力瞬间抽身,似乎去往了另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妈、妈妈……”陆斯恩喃喃,某一部分蒙着面纱的记忆似乎在以龟速复原,他在朦胧之后看到了广袤的荒野、看到了没有光源污染的灿烂星空、看到了巨大却也笨拙的低阶虫族。

  而这样的感受,同样适用于安格斯和艾薇。

  遥远的圣浮里亚星上——

  伏恩·达布斯答应了索兰的提议,据索兰说他感受到了虫母的精神力,但同样因为虫母之间相互呼应的精神力链接,他们的藏身之处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于虫族之前。

  “所以呢?这管血能够帮到我们什么?”将血液从冷冻箱里拿出来,伏恩有些焦躁地在暗室内来回踱步。

  接过血液的索兰着迷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半真半假道:“既然虫母在这里,那么虫族肯定也在这里……只要让他们再一次陷入混乱,你觉得圣浮里亚星不会受到影响吗?”

  索兰知道,虫母在的地方必然有虫族,再加上体内那股属于兰斯的生息无声涌动着,更能令索兰确信——伏恩先前身上沾染的气息,必然属于他的老朋友顾栖。

  顾栖、白塔、暗影大帝、虫族……

  缓慢打开这管血液的索兰微微失神,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从星际历3000年开始不得不藏头露尾的艰难生活,即使在没有虫族威胁的赫蒙特星域内、拥有无数财富的他就像是被猫盯上而戏耍的老鼠,只能在圣浮里亚星上躲躲藏藏,直到遇见了达布斯家这位愚蠢且心比天高的落魄少爷。

  于是一场一拍即合的阴谋促使着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同样如阴暗角落的老鼠,藏身于达布斯那老旧宅邸的暗室之内,阴森森地诉说着彼此的计划——伏恩不满于身为达布斯的辉煌被破灭,而索兰依旧渴望施展有关于权利的一切野心。

  此刻,索兰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某些灵光一现,只是碍于这样的猜测太过令人惊异,以至于他混沌的大脑在清明之后又被别的事情而吸引。

  索兰看向伏恩——这位达布斯家族的落魄少爷与霍克·达布斯只有三分相似,但也足够索兰想起心底的愤恨。于是他诱哄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暗影大帝为什么要针对达布斯吗?你不是想要为自己的家族而复仇吗?你不是好奇着我永生的秘密吗?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伏恩动了动眉头,难看的脸色有瞬间的舒缓,他很快就与兰索的想法撞在了一起,“你的意思是引起混乱。”

  “是啊,不论是虫母还是其他虫族,他们在赫蒙特星域出现了问题,都会是一场不小的混乱吧?”他需要这一场混乱来让自己脱身,至于这位达布斯家的少爷……因为利益合作的伙伴,在面临生死的这一刻,果然还是推出去比较好。

  就像是曾经的达布斯家族一般,那只是索兰自己的踏脚石而已。

  索兰笑了笑,“所以,我控制虫族,而你可以趁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曾经忠心于达布斯的家伙,你该是有联系的吧?”

  “当然。”伏恩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那么,就说定了。”

  这一切发生在达布斯旧宅的暗室之内,伏恩和索兰以为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却不想在宅邸之上,正环绕着两道相互交缠在一起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因为有意的隐蔽,即使还留存有一部分虫母能力的兰斯都无法感受得到。

  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几乎是有些愤恨地想要从那无路可逃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谁能想到,本该在夜深人静之后出来探究遗留问题的虫母精神力正好被星舰某层客房内的主人给抓了个正着,于是龙鲸那狗皮膏药似的的精神力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黏黏糊糊,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巨型犬在一刻不停地将自己的口水往主人的脸上糊……

  站在落地窗前的顾栖半靠在冰凉的玻璃上,艳红的唇几乎把近在咫尺的凉质材料染满雾气。

  精神力是一种很私密的存在,抛开其具有攻击、控制的特性后,当它们与曾经有过亲密接触的伴侣相遇,便会变成另一幅敏感的模样,而此刻顾栖就感觉自己似乎被恺因拥抱着、被吻过身体上的每一寸……

  “简、简直就像是一头野兽……”

  被龙鲸的精神力缠绕到无处可逃的顾栖如此咒骂道。

  在遥远的星空下,王血虫母的精神力见怎么都推不开那黏人的“大狗狗”,便只好接受现实、气呼呼地蜷缩在龙鲸的怀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那道被染了深红与恶臭的光点——那道光点,属于索兰。

  前不久延伸到整个圣浮里亚星上的精神力探索因为高阶虫族的到来而被打断,但依旧令顾栖在那一抹怪异的精神力光点上留下了心眼,当此刻重新审视之时,他发现这不仅仅是索兰——在那具苍白、瘦削的躯干之内,还藏有一抹破破烂烂、久居于噩梦之下的灵魂。

  那是兰斯、是曾经被他唤醒的人形虫母。

  所以,搅乱了虫族先前安宁的上一任虫母,到底是灵魂破损的兰斯,还是眼下看来身体病弱的索兰呢?

  顾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那个冷冻箱,照片,老旧的手链,以及能够被他感知到属于自己的血液……这些东西,无疑是约尔夫·达布斯留下的,有时候顾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祸害遗千年。

  “所以,你们之间也有联系吗?约尔夫以及……索兰。”

  在回到这一时间线之前,偶尔顾栖也会想起有关于索兰的事情,最初是他一厢情愿地因为误会而把索兰当作是自己的“白鸟先生”,因此他给予了友情之上自己所能赋予的最大热情和友好,但显然对于索兰·查顿来说,这样的感情只会成就对方无休无止的欲望和嫉妒。

  这一场从真诚以待到分崩离析的友情中,顾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索兰什么,甚至当初面对索兰那些莫须有的指责之时,他都没有此刻这么地生气。

  犯错的人确实应该受到惩罚,不过……

  才因为升起怒火而汹涌的精神力被另一道暖流所包裹,龙鲸亲昵地蹭着自己的伴侣,仗着在这无人注意到深蓝色夜空下,试图像是千年以前那么缠着伴侣的精神力以平缓那些怒气。它说,生气伤身。

  下一秒,顾栖听到了传递于精神力内部、恺因对他说的悄悄话——“哥哥别生气,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为哥哥效劳。”

  半倚在落地窗前的黑发青年眯了眯眼,王血虫母的精神力克制地萦绕于夜空之下,沉寂在索兰体内的另一道灵魂苟延残喘着。

  他同样以精神力的方式回复道:“不,我自己来。”

  “那哥哥可不能再生气了。”龙鲸的精神力像是一把巨大的梳子,正梳理着王血虫母身上那些炸开的毛发,那种交流于脑海中的缱绻低语,让顾栖有种自己正被恺因抱在怀里、亲吻着耳廓的错觉。

  恺因道:“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尽量。”顾栖缓和了语气,正冷淡地“看”着一切。

  暗室之内,当索兰拔开塞子、准备喝下那一管血液后,恺因问道:“哥哥,不阻止吗?”

  龙鲸的精神力蠢蠢欲动,即使顾栖说一切由他自己处理,但恺因依旧想要为自己的爱人做些什么——虫族因为王血虫母而为其成刀成盾,而恺因则仅为顾栖化身为刽子手在刀尖上起舞。

  “再等等。”这一次有顾栖亲自看着,他不觉得索兰能够做出什么,更何况他需要那点儿血液再一次唤醒兰斯的神志,既然此刻索兰有意,也就免去顾栖自己动手了。

  于是,暗室中的索兰将血液一饮而尽,那种温暖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在他为自己的精神力重新充沛而愉悦时,伏恩·达布斯也依照计划匆匆联系着曾经服务于这个家族的旧部。

  顾栖通过精神力询问恺因:“那么你呢?你不需要动手吗?”

  “不急,卡维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同样站在窗前的红发alpha抬手抚上冰凉的玻璃,他的指尖在星空的背景之下勾勒着什么,那是属于顾栖的名字,“从我自星际历3000年重整蒙玛帝国开始,就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了。”

  “那之前为什么不处理?”

  “……在等哥哥。”

  那时候的恺因如行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师,他小心翼翼算计着一切,因此所有与顾栖有联系的人或者事,他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某个小变化会导致蝴蝶扇动翅膀、破灭了他期待了千年的重逢。

  虽然恺因没有明说,那顾栖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的黑发青年无声轻叹,他说:“辛苦你了。”

  恺因轻笑,“不辛苦,只希望等哥哥处理完这些事情以后,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顾栖眨了眨眼,“或许现在……”

  马上脱口而出的答案被当事人猛然中断,漂亮的黑发虫母双瞳中绽出了发亮的金光,它们像是纯度极高的黄金,灿烂的同时彰显着华贵——

  与此同时,圣浮里亚星上的索兰借由王血虫母的血液重新挺直了腰背,他像是吸血虫一般寄生在兰斯破败的灵魂之上,王血一边滋润修护着兰斯、索兰一边汲取着虫母的精神力,就像是当年他冒险吞噬兰斯、用精神力控制虫族一般。

  混乱如魔咒的喃语响彻于星舰之上虫族的脑海之中,原本准备休息的埃琳娜面色僵硬,神情肉眼可见得难看起来,而她身侧的西格玛则眉头紧皱、抿紧了嘴唇,“这股力量……”

  埃琳娜:“——是兰斯!”

  不仅仅他们感觉的到,在近千年前同样被这一股力量干扰过的高阶虫族瞬间冷了脸,陆斯恩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抵抗来源于上任虫母那充满了毒液的呼唤,而安格斯和艾薇也拧着眉头,心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股精神力不再是本该属于虫母温暖、潺潺如流水的感官,反而黏腻中透着令人厌恶的腥臭,宛若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虫族们的脑海之中,正叫嚣着重复且满是戾气的命令——杀!

  杀谁?

  这似乎是无所谓的,这一道命令只专注于挑起混乱,最好是再一次弄得虫族元气大伤,好叫索兰能够在这个空隙里为自己找到一条新的后路……

  高阶虫族们在抵抗着,但显然,饮用了王血并且寄生于兰斯灵魂的索兰依旧如千年前拥有着操控虫族的力量。

  就在陆斯恩他们眼白发红、索兰畅然愉悦的同时,另一道干净、纯粹的精神力如翻滚的海啸袭来,铺天盖地的落下——像是火星燎原后降下的甘霖,带着甜味儿的雨水浇灭了即将点燃的火种,扑灭了那刚刚升起就被按没了希望的浓烟。

  虫族们无法违背的本能,因为更加强盛的王血而获得了自由。

  而在索兰短暂的得手过程中,顾栖等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他的精神力瞬间刺入了索兰的脑海,将那被啃噬到千疮百孔、属于兰斯的灵魂包裹起来。

  于是面孔上才挂起来笑容的索兰瞬间僵硬,他像是生锈的人偶,在瞬间的呆滞后开始疯狂地嘶吼——

  “啊啊啊好痛、什么东西!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啊啊……”

  他不住地揪着头发,苍白的皮肤上绷出青色的血管,太阳穴的位置有些狰狞地鼓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流动着。

  其实顾栖本可以更温柔的,但是他不想。

  在那清透的落地窗前,黑发青年漠然地“看”着一切。

  原先险些再一次陷入上一任虫母的精神力陷阱中的高阶虫族们,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后来这道纯粹的力量,聚集在了顾栖的卧室门外。

  而据守在银甲、猩红、金翼等其他星舰内的普通虫族们也凝神望向第二道精神力来源的方向,目光专注,满含热忱地注视着看不到影子的神明。

  他们如忠诚的骑士,沉默地静立于长长的走廊之中。

  前不久大脑内的刺痛被王血虫母的精神力一一抚平,而才经过索兰强制命令、并尽可能抵抗的高阶虫族们也因此因祸得福,那道覆盖于部分记忆的屏障被彻底粉碎,于是曾经被隐匿的回忆重新复苏,并一点一点地重现。

  这一刻,陆斯恩、安格斯和艾薇“看”到了被他们忘记的过去:

  荒芜原始的深色星球,暗无天日、潮湿冰冷的洞穴,瑟瑟发抖相互挤在一起的幼年虫族,黏腻湿冷的卵液拉着银丝……那是他们最绝望的一刻,然后有一双苍白、温暖的手赋予了高阶虫族们新的希望。

  灰白的记忆碎片被拼接起来,它们一点点在高阶虫族们的注视下染上颜色,然后成就一幅堪称瑰丽的画卷。

  银白色直长发的高级虫族整个五官都被埋在了阴影之下,他连指尖都在颤抖着,整个脑海中的记忆被一位叫作“顾栖”的黑发虫母所填满——肉粉色、丰腴漂亮的虫尾,温和却带着疏离的态度,以及他第一次开口叫出“顾栖”二字时得到的赞扬……

  然后,他看到了那群笨拙却深爱着黑发虫母的低阶虫族,那些影子似乎与062号星球上的大家伙们所重合。

  他身侧的安格斯和艾薇也陷入了同样的境地,而比起落入过往那些绮丽美好记忆中的高阶虫族们,顾栖则专注于某暗室中的“旧相识”。

  疯癫的索兰陷入了精神力压迫下的痛苦,他曾经从兰斯的灵魂中所吸取的一切好处,都在顾栖的刻意压制下,逆流向本身陷入弱势的兰斯。

  那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像是无数刀片刮蹭过皮肤和骨头,足以让索兰疯狂地嚎叫打滚,不顾一切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

  于是兰斯那可怜的灵魂得到了反哺,正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并亲昵地蹭着再一次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顾栖的精神力,眷恋又小心翼翼,被盘踞成一团阴云的龙鲸“看”在眼里。

  此刻已经缓步离开客房、往顾栖房间走的恺因没忍住道:“哥哥,我会吃醋的。”

  一面“看”着索兰在地上痛苦哀嚎,一面转身忽然想去见恺因的顾栖在精神力中轻笑,“那要怎样才不吃醋呢?”

  穿过走廊、越过几位高阶虫族的恺因呼吸微窒,他想到了前不久顾栖中断的回答,躲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于是红发alpha难得像是急慌慌的年轻人似的加快了脚步,在即将到达门口目的地的瞬间,那扇门从内侧被拉开了。

  被众人所期盼的黑发虫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开门的声音就像是一道信号,聚集了所有焦点。

  彻底想起了一切的高阶虫族们红着眼睛,脸上是隐忍的后悔和难以克制的激动,但在所有的情绪之下,还有种微妙的瑟缩。此刻,他们无比渴望着黑发虫母能够再多看自己一眼。

  而距离顾栖一步之遥的恺因则唇角微挑,异色的双瞳在略昏暗的走廊下闪烁着微光,专注而执着,那些流窜于他周身的精神力却早已经耐不住寂寞地贴向顾栖,亲亲热热索要着更多的温暖。

  门完全被拉开了,只是高阶虫族们隐秘的期待落空了——在开门的瞬间,顾栖的目光堪称平静地掠过他们,随之与恺因的视线相对。

  恺因:“哥哥,我……”

  话音未落,刚刚迈出一步的黑发青年却身体突然一软,动作迅速的恺因在陆斯恩之前接住了晕厥的顾栖,随之从虫母体内爆发的精神力席卷了这片星域,所有的虫族们都在这一股力量之下低头臣服,就连圣浮里亚星上的索兰也在压迫下狠狠吐出了一口鲜血,被闯入暗室的国王护卫队抓了起来。

  同样落入这般境地的还有才刚刚做了美梦就被拉入现实的伏恩·达布斯。

  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活在暗影大帝的监控之下,所谓的复仇和对权利的觊觎也不过是帝国之主施舍于他的半分奢望。

  正如那有关于这位君主的传言,似乎一切的阴谋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自由之盾内,唯一站立在长廊内的恺因脸色发沉,还不等他仔细观察顾栖的状态,便听到了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声——咔。

  有什么东西,彻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