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跳跃着在渴求着什么, 在渴求着什么呢?

  *

  西德·奥莱托斯的宅邸距离在郊区附近,他一方面是喜欢安静, 另一方面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这才花重金在郊区的一处林中买下了带有院子的独栋别墅,安保系统防御极高,生怕有自己之外的人进来。

  顾栖扶着亚撒跟在西德的身后, 走过被风吹动的林间小道时, 一截暖融融的光忽然从不远处晃动了他们的眼睛。

  “西德,是你吗?”

  柔和的声音响起, 夹着不安,轻飘飘地从不远处传来,几乎是在看见光源的瞬间, 西德顾不上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人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语气严厉中带着担忧,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家里的仆人呢?”

  “太迟啦, 我就让他们去休息了, 我想等你回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有些病弱,说话时间咳咳喘喘, 时不时停顿几下, 他柔柔的声调似乎能够安抚西德刚才那一瞬间的焦躁,“我没事的……后面的是你的朋友吗?”

  “嗯……他们……算是, ”一向冷静沉着的西德忽然有些词穷,倒是顾栖接过话头,开口解围——

  “不好意思打扰了,”顾栖走到了光源下, 他怕一身伤的亚撒吓着人, 便用身体挡住了对方, 却不想alpha也是个摸到杆子就顺着上爬的,干脆把下巴垫在了顾栖的肩膀,让他再一次对了亚撒的身高和发育有了明确的认知。

  顾栖轻声道:“很抱歉,因为事出突然,我……我弟弟现在或许需要治疗一下。”

  亚撒配合地哼唧了一声,还低低叫了一句“哥哥”。虽然他被顾栖喊作是“弟弟”,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称呼还是不够令他完全满意。

  “啊——西德提前联系过治疗仪!”暖色的手提灯下,那道声音的主人露出了全貌,是个头发灰白的年轻omega,明明正是鲜活的年纪,但那一头灰色、白色层次不齐的短发却令他像是已经走到了暮年。

  他的五官没有索兰那么清隽优异,也没有顾栖这般豔丽精致,更多的是一种清清淡淡却给人一种格外舒服的顺眼感,眉眼鼻唇端端正正,一笑便能露出一对酒窝。

  “快来吧,别耽误了治疗!”omega一边拉着西德,一边提着灯往前走,时不时转头看看顾栖和亚撒,柔声道:“这是西德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呢……啊,忘记自我介绍来了,我是林奈。”

  “我叫顾栖,他是亚撒。”

  “真的很少见诶,这么多年西德总是独来独往的,我就怕他在外面被人欺负呢!他总是不善言辞,你们成为朋友是不是也经常沉默地干坐着呀?在家里他总是不说话,什么都得叫我猜呢!”说这,林奈自己笑出了声,他虽然是在抱怨,但藏在语气中的熟稔与亲昵却不做保留。

  只是很快,咳嗽就取代了林奈脸上的笑容,这让他不得不微微拱着背,整个单薄的肩胛都在颤抖。

  西德立马轻拍omega的后背,脸上是一种收敛到最低程度的担忧。

  林奈看到了顾栖脸上的担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老毛病了,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四人绕过林子便到了别墅前,林奈是一个很懂生活情调的omega,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非常舒服,桌面上插着娇嫩欲滴的鲜花,一进门便能嗅到清丽的小茉莉味儿。

  他先带着顾栖和亚撒去了治疗仪的房间,在此期间西德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谁能想到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国王秘书回到家里后就变成了撬不开嘴的蚌,也只有见林奈多咳嗽几声时才低声关心几句。

  顾栖心下对于西德和林奈的关系隐隐有着猜测,但现在他更在意的是亚撒的伤势,便也顾不上寒暄,在谢过西德和林奈后,就小心翼翼地帮着亚撒处理身上的伤口。

  林奈捂嘴笑了笑,“那你们先处理着,治疗仪就在里面的门里,我和西德在客厅等你们?”

  “好的,今日真的谢谢你们了。”顾栖回头,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的,一会儿见了。”

  温温柔柔地摆了摆手,林奈就拉着西德退出去,还小心地关上了门。

  两人走过安静却温馨的走廊,直到进入小客厅后,林奈才叉腰垫脚、伸手扯住了西德的耳朵:“奥莱托斯!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喊西德的全名。

  被扯了耳朵也没有任何挣扎迹象的西德垂了眉,低声回答:“每天都告诉你我的行程。”

  “那今天怎么了?这么晚了,你知道我多害……咳咳咳!”

  “没事的没事的,”西德转手轻拍着林奈的后背,“别着急、慢慢吸气,对、慢慢来……别急。”

  好不容易喘均匀了气息的omega有些疲惫地勾了勾嘴角,因为剧烈的咳嗽导致他原本病态白的皮肤上落了一层薄红,“抱歉,我就是害怕……”

  “我很安全,现在有几个人敢动我?就是整个奥莱托斯家都得敬我三分。林奈,我没事的,今天只是遇见了一点儿小意外,没来得及告诉你。”

  西德摸了摸林奈的脸颊,“相信我,好吗?”

  林奈深深吸了口气,情绪逐渐平缓,“那两位真的是你的朋友吗?深红色头发,是王室成员吗?”

  “嗯,亚撒——七王子。”

  西德点头,“他就是我的选择。”

  “可、可是……”林奈一脸纠结,“你那只是猜测,如果猜错的,代价是你的整个身家,甚至是性命啊……”

  “那又如何?如果不能成功,那我宁愿选择和你一起。”西德轻笑一声,淡漠的脸庞多了些生活气儿,“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一个走。”

  “可我的病……”

  “所以我选择了他,对于这件事情我有90%的把握。林奈,相信我一回好吗?”

  “好像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似的。”omega有些无奈,他拉着西德的手坐在了沙发上,脑袋轻轻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不过我倒是没有怎么注意‘你的选择’,我光顾着看另一人了……是叫顾栖吗?”

  “是的,今天回来迟就是因为七王子殿下要去找顾栖。”

  “他可真好看啊……”林奈喃喃,这种美,大约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撑起来吧。

  西德搂住体温略低的omega喃喃道:“你也很好看。”

  而被两人谈论到的顾栖还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些微小的改变——

  属于虫母的魅力会沿着血液传递到顾栖的全身,当他越是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明确、对能力掌控自如,虫母所拥有的一切的天赋与优势也会逐渐降落在他的头上,直到彻彻底底完成了属于王血虫母的成长。当那一天彻底到来时,顾栖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王血虫母,那是整个虫族都不得而知的、独属于王血的秘密。

  只是此刻的顾栖并不知道这一点,早就习惯自己长相的青年并不能明白自己顶着这张脸出去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但亚撒在盯着顾栖发呆时,却恍然感觉有什么不同了。

  “哥哥,你似乎越来越好看了。”

  “有吗?”正帮着给少年剪开紧贴于伤口上布料的顾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紧紧盯着手中的剪刀,一点点顺着破开的裂口、防止划过遍布血污的皮肤,生怕让亚撒二次受伤。

  “有的,怪不得今天那个人盯着你动。”

  “人家有名字!”顾栖没好气地斜睨了亚撒一眼,“多看我两眼,我也不会少块肉啊!”

  亚撒张了张嘴,他自然是不能把心里的那点儿小阴暗暴露出来,万一惹得哥哥讨厌就不好了……他就像是缺爱、缺玩具的小孩,只要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恨不得每一天每一秒都死死地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多看一眼,只因为那是他的。

  忽然,亚撒动了动鼻子。之前他忙着在确认哥哥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边,一路上心里浮动地厉害,但此刻安定下来,才闻到一股若隐若现、几近于无的气味,淡到可以忽略,可落在顾栖的身上却那么地突兀,突兀地令人……厌恶。

  ——是其他alpha的气息。

  分化期后到亚撒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他前几天还在莱特蒂斯的宿舍区看到两个勾肩搭背的贵族出来,一个是高大的alpha,另一个是略较小的beta,那beta后颈满是吻痕,身上带着与身侧alpha如出一辙的气味……

  亚撒眼底沉了沉,他状似不经意地好奇,“今天哥哥去哪儿了?身上有股好奇怪的味道。”

  终于把破碎衣服从少年躯干上剪下来的顾栖松了口气,他推着人坐进治疗仪中,一边启动开关,一边道:“出去转了转,本来想去酒馆喝点什么的,没想到遇见一个酒保……是个alpha,很没分寸。”

  想起前不久事情的顾栖皱了皱眉头,他看向亚撒道:“估计就是他留下的味道,还想用信息素压我,呵……”

  顾栖冷笑一声,放在上辈子他可能多少还要受点儿影响,毕竟beta的身体素质天生就弱于alpha,面对alpha的信息素压制也会产生颤抖、痉挛甚至严重至死的生理反应;但这辈子……抱歉,虫母的精神力完全能够压过绝大多数alpha了!

  “哥哥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顾栖压住亚撒想乱动的脑袋,低低呵斥一句:“别乱动!还嫌身上的伤不够多吗?等治疗完了再说话。”

  顿了顿,见少年还想说什么,顾栖干脆伸手捏住了alpha的嘴唇,硬生生将一张俊朗的脸给捏成了扁嘴鸭。他瞪了亚撒一眼,“闭嘴,不许说话!现在开始我要和你生气、冷战,在我理你之前,不许和我说话。”

  话一落,顾栖“噌”地一下拉上了治疗仪的门,一点儿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亚撒留下,而被捏红了嘴巴外一圈的少年则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委屈巴巴地隔着玻璃紧盯顾栖,试图让他那冷酷无情的哥哥回心转意。

  这幅场景放在几个月前还是有用的,毕竟那时候的亚撒虽然长得快了点,但总体还是个可怜的小少年,装一装可怜足够打动顾栖;可是现在……顾栖冷冷看了看那张愈发深邃、轮廓硬朗的脸,只能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放上去有些怪异。

  于是顾栖只留下了一道背影。

  哎……

  无声的叹息自亚撒口中溢出,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哥哥离开房间,当整个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原本挂在他脸上的可怜瞬间被冷意取代——他在回忆着今天见到了那个陌生beta,竟然也是莱特蒂斯的学生,或许等回去以后可以打听一下,他可不希望哥哥的身边出现潜在危险……当然,还有那个酒馆里不懂分寸的alpha。

  顾栖还不知道小狼崽子心里惦记着什么,他不好意思让西德和林奈等得太久,便先一步去了客厅,到了才发现只有林奈坐在那里。

  “快坐下吧!”林奈招了招手,似乎是看出了顾栖的疑惑,灰白色短发的omega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西德还有工作,我就先等着你们了。”

  “今天真的打扰了。”

  “没事的,我还嫌这里太冷清了,除了西德就是仆人,况且西德工作忙,不可能天天陪着我。”林奈神色柔和,一言一行有种收放自如的优雅,“他是国王身边的秘书,每天有一堆人盯着,之前我们本来是住在市区的,但上门拜访的人太多了,这才搬到了郊区……”

  他怀里抱着一柔软的抱枕,环顾四周,“怎么样?这里的装修、环境还不错吧?”

  “很好看,”顾栖点头,“我很喜欢这样的风格。”

  “真的吗?这里都是我设计的!”

  “很漂亮,而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就说我的眼光没错!当初西德那家伙还质疑我的审美有问题,我看他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住多了!看不上这里!诶,那你也是住在王宫中吗?”

  因为顾栖知道黄金暴君与国王秘书之间的关系,因此对于眼前这位疑似是西德恋人的omega并没有过多隐瞒,况且这些事情其实稍微一查就能发现问题,也就是从前亚撒在维丹王宫中都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

  顾栖道:“是的,不过只是暂时性居住,等过段时间要准备搬出来。”

  “那你有什么心仪的地方吗?或者说我可以给你推荐!其实住在郊区也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法和我一起当邻居了……”

  等开始聊天后,顾栖才发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林奈实际上是一个很健谈甚至是话唠的人,不过和他相处时会很舒服,对方不仅仅是一个很好的诉说者,同时也是一个倾听者,几乎很快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热络起来,比顾栖前不久认识索兰时还更盛一分。

  “诶,对了!”聊了快有十分钟的林奈忽然话题一转,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顾栖,开口却格外惊人——“冒昧问一下,我、我可以摸摸你吗?”

  “……啊?”

  黑发青年一愣,他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omega开口就这么劲爆,他有些犹豫,就听对面的人继续道:“我真的只是摸一下——就摸摸你的脸,趁着现在西德还不在,好吗?”这种语气,颇有些背着正妻见情人的背徳感。

  略显病态的omega脸上带着祈求,刚刚大晚上叨扰了人家的顾栖心里觉得对不住,再加上聊天时的融洽,便坐近了几分,点点头,“好,你摸吧。”

  下一刻,两只冰凉的手同时伸了出来,正正好摸上了顾栖的脸颊,从侧脸到下颌,蹭着柔软细腻的苍白肌理,指腹又轻缓地触到了眼尾、轻划过殷红微翘的唇角,某一瞬间顾栖甚至能感受到一层阴影落在了自己的睫毛与山根之间,带着些柔软的疼惜感。

  他怔怔看向林奈——他在对方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林奈那副格外渴望的样子……

  好奇怪,这一瞬间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林奈,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在灵魂的深处眷念着他……

  ——“你们在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顾栖和林奈同时转头,就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廊道门口的西德和亚撒,一大一小,脸色都不怎么好。

  从西德和亚撒的角度,正好看着林奈捧着顾栖的脸,距离一点点靠近,似乎下一刻就会亲上去……

  亚撒握紧了拳头,青色的经络浮现在手背之上,如起起伏伏的山脉,那是一种明显且张扬的力量感。他咬了咬后牙槽,压抑着那股从心脏溢出来的不爽,“哥哥在做什么呢?”

  被抓包现场的顾栖偷偷脚趾扣地,不自然道:“没做什么啊……”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心虚!

  一向冷静的西德·奥莱托斯也有些挂不住表情,他轻咳一声,目光紧紧盯着林奈,似乎是生怕这位有些病弱的omega一口亲在黑发青年的脸上。他道:“林奈……这样有些失礼。”

  有些弱气的omega翻了个白眼,他懒得理会人前人后都绷着一张脸的西德,只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顾栖身上,然后猛地靠近、在亚撒和西德都瞬间睁大眼睛的空隙一口亲在了顾栖的侧脸之上。

  那一道格外响亮的“吧唧”声。

  “你放开哥哥!”

  “林奈!”

  两道声音带着怒意和惊异响起,始作俑者却挂在了顾栖的身上,双臂紧紧搂着黑发青年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丝薄薄的坨红,就像是喝醉酒似的,连眼神都有些迷迷糊糊,“好喜欢你……的味道呀……”

  明明只是一个面颊吻,但林奈却像是偷偷喝了一斤酒般,等西德想将他抱开时都收紧着手臂不放开顾栖。

  西德:“乖,你放开他,别抱着了……我带你回屋休息好吗?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林奈:“不、不要,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西德,你放开我!好烦啊……”

  亚撒:“那是我哥哥,你快放开他!别再乱摸了!”

  顾栖:……

  四个人的闹剧,只有顾栖显得格格不入。他道:“等等——”

  无人理会。

  “就要他、要顾栖,好香!你别老拉着我啊!今天不喝药了……”

  “林奈,乖呀……奈奈,放开他吧,好吗?”为了哄人,西德把小名都喊出来了。

  “松开,别抱着了!哥哥你别由着他揩油……”亚撒恨不得直接上去挤到中间把两人分开。

  顾栖再一次尝试:“稍微等等……”

  依旧无人理会。

  顾栖嘴角抽了抽,忽然大声道:“我说——等等!”

  这一次,终于安静下来了。

  林奈双臂依旧勾着顾栖的肩膀,眼巴巴地盯着黑发青年瞧,面上两坨红格外明显,似乎在拉扯之间比刚才的状态还要醉;西德双手把着林奈的肩膀,但碍于omega弱不经风的身体,他根本不敢强硬;另一侧的亚撒抱着顾栖的手臂,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奈,但在顾栖一声令下后,他也如林奈一般转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顾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复。

  顾栖叹了口气,他用被亚撒拉住一半的手指了指身上的omega,“他的状态很明显不对,像是喝醉了。”

  “喝醉?”

  这一刻西德忽然反应过来,他掰过林奈的下巴还不等仔细看,就被晕乎乎的omega一巴掌拍在了手腕上,“别、别影响我抱、抱顾栖……”

  亚撒不乐意地继续往哥哥身边靠,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酸溜溜:“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管是alpha、beta还是omega,只要不是他自己,亚撒都不乐意他们往顾栖的身边蹭。

  顾栖按住亚撒的手背,他温柔地拍了拍林奈的后背,低声道:“乖,先起来好吗,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温柔地像是妈妈。

  “那你不要走。”此刻的林奈哪里还有之前温柔优雅的模样,反倒是像个要糖果的孩子,一只手牢牢地攥着顾栖,一刻都舍不得放开,“我喜欢你的味道,你陪着我好吗?”

  “好的,但是你要听话。”

  “嗯嗯,我听话。”

  醉醺醺的林奈像是小朋友一般被顾栖牵着手,在亚撒的瞪视和西德的护送下去卧室喝了药,又被顾栖哄着躺上了床,非得拉着黑发青年的手才敢闭眼睡觉。

  一门之隔,西德和亚撒守在门口。

  红头发的alpha阴沉着脸,“怎么回事?”

  西德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他看向亚撒,声音略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一年之约吗?”

  “一年后告诉我为什么会选择我?”

  “嗯。”本来西德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目的,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外,尤其是当他看到林奈那副格外依恋顾栖的模样时,心头不免一痛。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解释:“知道蒙玛帝国统一前盛行的变异药剂吗?”

  亚撒一愣,随即点头。

  西德:“林奈的祖辈就是那批变异药剂的受害者,当年他们以为那只是强身健体、提升精神力和体质的药剂,却不想事实并非如此。于是他们成了当时权利分割者手下的战斗傀儡,一代一代……变异药剂可以通过至亲的血脉传递给下一代,等蒙玛帝国建立、等林奈出生后,这种无法控制的异变确实被稀释、弱化,但依旧是现阶段无法治愈的基因病。”

  “他那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就是基因病带来的后果,虽然五官看起来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身体状态已经进入了百岁的状态,甚至日复一日以很快的速度衰老着……人类的平均寿命也不过一百五十年,林奈他……没几年了。”

  亚撒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科技都救不了,你觉得我有用?”

  西德抬眼与亚撒对视,“你的血统有用。”

  那一瞬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神色冷淡的国王秘书瞳光幽幽,嘴唇紧抿;而年少的黄金暴君则脸皮紧绷,手指掐到了掌心之内。

  红发的alpha压着声音,“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西德缓缓闭了闭眼又睁开,“我没有恶意,你应该看得出来,而我的目的只是想要你救一个人——我的爱人。”

  他将自己的软肋摊开在亚撒的面前,只因为西德有九成的把握肯定自己的猜想,毕竟他从来都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亚撒呼出一口气,他没有明切地回答可不可以,而是问道:“你都知道些又关于我的什么?”

  “龙鲸——你的母亲应该是龙鲸,而是你龙鲸之子,你们的存在被定义为神性幻想物种,是半神祇一般的存在,传说中可以永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找到救治她的办法,我翻过很多老旧典籍,当初也看过《柯尔刻的密语》,甚至一度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把那段传说当作是救命稻草,但之后的日子我却一直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鲸……直到我成为国王秘书后听闻了你母亲的事情。”

  亚撒:“什么?”

  “她的自燃与死亡,你的诞生……”西德捏了捏手指,“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因此而联想到什么,但当初我第一次听闻这件事后,心底便隐隐有种怀疑,毕竟为了王室安危,维丹王宫不可能放任你母亲带入易燃的物品,很多办法对于一个柔弱的女性来说并不通,那么她又是怎么做到在王宫的后花园中自燃的?”

  “我搜寻过很多关于过去的资料记录,也问过当时工作在王宫的老仆,他们告诉我的答案都很统一——白茵女士是在花园中莫名其妙开始自燃的,她身上的火很旺盛,却不曾烧灼到她以外的任何东西……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只是因为国王和王后的不在意,这件事情才被埋没于记忆的深处,直到后来被逐渐遗忘。”

  “以及后来,我暗中观察过你,你的生命力是超乎寻常人的强,对于一个还未彻底性别分化的孩子来说,这并不正常。再者,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柯尔刻的密语》中对于龙鲸家乡的描述——”

  西德将那本老旧的、如史诗一般的书翻过上百遍,其中很多内容他都可以流畅地复述出来,“书中说——‘龙鲸是神偏爱的造物,他们承担了神性,因此得以永生;他们收获了礼物,必将用代价与神明交换。他们住在遥远的海域,那是属于龙鲸的圣地、是他们的家乡,只有携爱的龙鲸,才能在离开后再一次找到回家的路。那是辽阔的海,是龙鲸的归途’。”

  “而你的名字——辽阔之海,乃是归途。”西德眼底闪过一抹庆幸,“所有我能够看到的细节撞在一起,才让我笃定了你的秘密,而你从去年开始的变化,更加让我坚信自己的选择。”

  “啧……”亚撒撇了撇嘴,“那你还真是会藏啊。”

  “为了在乎的人,不得不如此。”

  “所以交易就是你帮助我掌握权力,我帮你替爱人续命?”《柯尔刻的密语》一书中曾说过,龙鲸心甘情愿献出的血有奇效,亚撒想这就是西德的目的所在。

  “是的。”西德选择亚撒后所能提供的帮助不言而喻,而这也偏偏是亚撒最需要的。

  “那他今天是怎么回事……竟然那样缠着哥哥。”

  西德也算是看出来了,里面那位黑发青年就是亚撒的逆鳞,对于这个问题看他也很困惑,“抱歉,我也不知道,林奈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亚撒轻轻“啧”一声,舌尖抵着腮帮子转头看向半掩着的房门的室内——黑发青年神色温柔地低头说着什么,而那细白修长的手指则被另一碍眼的手捏着,病弱的omega几乎半个脑袋都躺在了顾栖的大腿上,眼睛虚虚闭上,一看就是在装睡。

  室内,顾栖轻轻拍着林奈的后背,就像是哄分化期的亚撒一般,在平和静谧的环境之下,他的精神力蠢蠢欲动,在林奈的体内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熟悉感,就像是当初与低阶虫族离别、第一次产生双向联系的异样。

  原本还挂在唇边的笑容一僵,顾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火海中的场景——破碎的翅膀、耷拉的触角、焦黑的甲壳……他想到了蜂扛起小型星舰把自己送出危险的那一瞬间。

  喉咙无端发干,他下意识地握住了一直戴在胸前的瓶子,里面流淌着的金色沙砾微微发热,就像是跳跃在虫母胸腔内的心脏一般滚烫。

  顾栖低头注视着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的omega,不管怎么来看,对方都是一个普普通通、有些病气的人类,所以为什么会有低阶虫族的气息呢……

  浅浅的疑惑从顾栖心头划过,等他终于盯着林奈睡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退出来,只是一转身就对上了气氛有些怪异的亚撒和西德。

  “你们……吵架了?”顾栖有些犹豫,他并不希望黄金暴君未来最大的助力会因此与之产生嫌隙。

  “没事的哥哥,”亚撒上前抱住顾栖的手臂,脸上浮现出一丝困倦,“哥哥,我今天刚结束野外生存的考核,好累啊,一结束就跑出来找你了,都没来得及休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亚撒面对顾栖时的话越来越多,恨不得把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全部日程都与顾栖分享一遍。

  西德立马道:“今天已经很晚了,二位先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说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房在这边。”

  “好。”顾栖不着痕迹地瞪了亚撒一眼,把手臂从对方的爪子中抽出来,显然此刻的青年想起了前不久他豪言壮语放出去的“冷战”。

  于是走廊里形成一道诡异的情景——

  面色冷淡的西德·奥莱托斯走在最前方,顾栖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跟在其后,而在他的后面则是伸手拽着哥哥衣角、低眉垂眸,一副小媳妇儿样的亚撒。

  西德安排的客房是两间,还不等亚撒开口表达出自己想和哥哥一起的念头,就被顾栖先一步掐断了念想——黑发青年迅速转身进门,留下一句“晚安”就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亚撒:……小狗委屈.JPG

  西德感觉自己看出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轻咳一声,指了指隔壁,“你的房间在那里。”

  “知道了。”没了顾栖,亚撒淡淡回了一句,“什么时候用我的血。”

  一向神色冷淡的beta瞬间面上浮现出一层涌动的光,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如果可以,请尽快。”

  “呵,那你当初还说一年?”

  “那时候还有顾虑,不敢冒然。”

  “现在怎么敢了?”

  “看到你对顾栖先生的态度了。”

  亚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你就准备吧,我随时都可以。”

  “要心甘情愿才行。”

  “我知道。”

  “那么,往后我会竭尽全力,只求一点。”

  “我都要救你爱人的命了,你还敢再多求一点?”

  西德微微躬身,“事成之后留我一命,我要陪着他。”

  “说得好像我是个暴君似的……”亚撒嗤笑一声,他摆了摆手,道:“趁我正式进入莱特蒂斯前弄好吧,到时候我可不想一个月只能见一次哥哥的时候还要处理别的事情。”

  “好,我尽快准备。”

  这边亚撒和西德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淋浴之后坐在床边的顾栖却陷入了沉思。

  刚刚沾过热水的青年有一副很有诱惑性的身体,脖颈、锁骨,再到肩胛、腰臀,连细长的手指都生得格外好看,这具完美的躯干被睡袍半包裹在布料之下,只露出的些微,都足够闻到了肉腥的狼狗发疯。

  但此刻却无人欣赏到这其中的馈

  顾栖摘下了脖子上的玻璃瓶握在手里,透过暖色的灯光,他像是刚刚离开那颗原始星球时的那段时间一般定定地注视着瓶子里的沙砾,它们在缓慢地流动着,在与低阶虫族阔别多日后的今天,他忽然开始好奇并思考一个问题——

  这些沙砾,到底代表了什么呢……只是它们留给他的念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