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汁充沛, 洒满了整个鸟语花香的梦境。

  *

  顾栖做的戚风蛋糕味道很好,一如他当初在从玛琳女士手下出师的水平, 略甜的清香点缀在柔软蓬松的面点上, 用于装饰的纯白色奶油勾勒出一条轮廓模糊的大尾巴鱼,亚撒只看了一眼就兴致勃勃道:“哥哥,这个是我吗?”

  “当然了。”手里捏着刀, 正准备切开蛋糕的顾栖却被少年挡住了动作。

  顾栖:“怎么了?你要亲自切吗?”

  “哥哥, 我好喜欢这个礼物。”亚撒眼底亮晶晶的就像是夜幕下的星空,一闪一闪, 漂亮的赤金色虹膜中影影绰绰落着顾栖朦胧的身影,就好像这双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哥哥。

  才经历过分化期的年轻alpha信息素并不稳定,那股如海如潮的气息静默无声地涌动着;在先前顾栖那一巴掌后, 正处于“叛逆期”的信息素就好像是小狗找到了“心狠手辣”的主人,非但没有记仇, 还摇着尾巴、哼哧哼哧地凑上来, 缠缠绕绕, 一直跟在黑发青年的身边,以至于某一刻黑发青年险些以为自己是个海水、海风味儿的alpha了。

  亚撒蹭在顾栖的身边, 自从成为了继承了属于人类的alpha性别后, 他能够感知、嗅闻到某些更深层次的气味,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哥哥身上的味道——蔷薇花味儿的信息素, 因为beta的身份而被限制,但当你强过这一限制时,才会发现花香是如此的甘甜,带着久久不散的清洌。

  顾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吊在小狗面前的骨头那般招人稀罕, 他笑眯眯道:“喜欢就好。”

  “哥哥, 我想把它留下来。”

  “好……等等?把蛋糕留下来?”

  “是把哥哥给我画的肖像留下来!”那副用奶油画出来的扭曲抽象人物图直接被亚撒定义为自己的艺术肖像, 那完美的笔触比他在维丹王宫中见过的大师之作还要令人惊艳。

  他想,哥哥的画才应该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然后供那些贵族们欣赏、夸赞……不,他还舍不得把哥哥的作品给那些人看,哥哥的所有东西都应该由他来好好保管才对!

  “肖像啊……”

  顾栖嘴角抽了抽,他垂眸看了看蛋糕上那坨能够被亚撒称之为是“肖像”的东西,忍不住对黄金暴君的审美产生了疑惑——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记载,黄金暴君、黄金时代的名字来源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位蒙玛帝国的著名君主喜欢黄金——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到属于其的寝宫都被金灿灿的黄金重新装点,但因为颜色太过刺目,被下一个王位继承人给拆了重建,因而当时之人和后世之人才会把“黄金”彻底地与这位君主联系在一起。

  想到了以前在课堂上见过的黄金暴君殿宇旧照,顾栖摸了摸手臂,他实在是受不了那到处都闪烁着金光的模样;除此之外,据说在后期发现有关于黄金暴君的部分遗留之物都风格怪异、不忍直视,只不过那批藏物是在顾栖上辈子出任务前发现的,因此他还不知道所谓的“风格怪异”到底有多不忍直视……有机会,还是应该去王室博物馆看看的。

  不过只要想到了那些专家对于这批藏品的评价,顾栖对亚撒的审美就更加不报信心了。顾栖道:“可是这个画的不好看……”大脑袋、竹竿身、牙签手和香蕉尾,这些组合起来,怎么看都叫人无法与“好看”二字扯上关联。

  他试图抢救一下,希望亚撒不要把这种疑似黑历史的作品给留下,他可不想在数百年后被专家从黄金暴君的收藏室里发现一截发臭的畸形奶油画。

  但显然,在“哥哥什么都好”的亚撒心里,这幅具有抽象色彩的人身鱼尾图堪比帝国顶级的画师,那略微稚嫩的笔触证明了这是哥哥鲜少送出的作品,那不太连贯的线条体现着哥哥对这幅画的深刻在意,还有有盘起来的尾巴全然是被哥哥所观察到的细节……总之在亚撒欣赏的目光之下,这幅奶油画怎么都好看,是他心中的惊世之作。

  “好看的。”少年语气坚定,那一刻顾栖险些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天赋型选手。亚撒道:“哥哥难得不觉得很好看吗?这个一看就能认出来是我,太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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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啊!”亚撒点头,反而有些奇怪地看向顾栖,“哥哥你不这样认为吗?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啊!”

  那副惊讶的样子,就好像顾栖把小孩儿都知道的苹果认成了香蕉,然后还要指着苹果说他要吃香蕉。

  顾栖:……其实并不觉得。

  彻底对亚撒的审美失望的顾栖无奈笑了笑,“好,那你怎么保存啊?”

  他已经能够想象的到了,等几百近千年之后,那批新挖掘出来属于黄金暴君的藏品中夹着一份扭曲的奶油画,想想那是何等的令人震惊,黄金暴君的审美确实堪忧啊!

  亚撒:“用精神力。”精神力的作用只多不少,甚至很多新奇的用法还需要自己去发现挖掘。

  “alpha的精神力已经会用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信誓旦旦说好看的少年哑了火。

  “你啊……”有些宠溺的感慨,顾栖越发觉得自己或许很适合养亚撒这种乖崽。他道:“现在我帮你保存,等你正式进入莱特蒂斯学习了alpha对于精神力的操控后,那就是你自己的工作喽。如果保存不好坏了,那就打水漂了哦。”

  说句实话,顾栖巴不得打水漂,他宁愿亚撒现在一口就把那丑到堪比黑历史的奶油画吃了……下一次做蛋糕,他再也不搞时髦了。

  “哥哥不教我了吗?”红发少年有些失望地问。

  “我又不是alpha。”顾栖小心地将画了奶油肖像的顶层平切出来,纤细如丝的精神力游动自如,立马将新鲜的蛋糕包裹进去,形成了一个真空包装袋,居家必备、持久保险,你值得拥有。

  两人分了剩下的蛋糕,当然顾栖是吃不下那么多的,剩下三分之二都进到了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暴君的嘴里。

  “真好吃,”就顾栖的作品评价,亚撒一定是第一捧场王,“哥哥以后还会做吗?下一次生日的时候,我还可以吃到吗?以后还能画我的肖像吗?还想要我和哥哥一起的奶油画可以吗?或者只画哥哥也可以……我想把哥哥也收藏起来。”

  这一次的生日都还没过完,贪心的少年就已经开始惦记下一次了,他执着于从哥哥的嘴里得到“永远”的应答与承诺。

  一连串的问题冲着顾栖砸了下来,他在脑海中过滤了一下,才笑着反问:“说什么呢?什么叫把我也收藏起来?”

  亚撒一顿,他补充道:“是把哥哥的奶油画收藏起来……”声音落在后边却逐渐小了起来,他盯着顾栖的笑容,心底忽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真的把哥哥收藏起来呢……

  不行不行,红发少年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为自己刚才那几乎要碰触到警戒线的危险想法而后怕——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沉浸在少年的“小愿望”中的顾栖有些慈爱地揉了把亚撒的发顶,掌心下深红色的小短发有些毛毛刺刺地扎手,这种亲眼见证未来强者成长的快乐,令顾栖有些欲罢不能,“每一次过生日都给你做的。”

  “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

  “下一次还想吃这样的蛋糕。”

  “说不定下一次我学了新花样给你换着做呢……”

  “哥哥你真好……”

  窗外的太阳升到了最高空,又缓缓地落了回去,金橘色的余晖落满了整个维丹王宫,这一夜的王庭是寂静的,距离莱特蒂斯军事学院的招生日期越来越近,宫殿中的王后、国王陛下曾经宠爱过的情人都开始陷入一种着急的状态。

  他们谁都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可以通过莱特蒂斯的水平测试,然后成为那里的王室新生——毕竟下一任国王很有可能会从毕业于莱特蒂斯的王室后代中选择,这是一贯以来的习惯。

  而今,费格·蒙卡膝下的孩子可以说是自蒙玛帝国建立以来最多的一代,因此这一次对于王位的竞争也会格外激烈,那些年轻的孩子们在自己母族势力的耳提面命之下早就将王座和权杖当作了自己必须夺取的宝物,毕竟也只有权利,才能让他以及他身后的人在这一场时代与权利的更迭下笑到最后。

  这些暗涌着的潮水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但作为眼下王位的掌控者,费格·蒙卡倒是兴致勃勃——

  暗色调的宫殿之内零落着细碎的水声,断断续续的动响若隐若现,属于omega的清香起起伏伏,很快就被另一股高级alpha的信息素压制着。

  国王秘书西德·奥莱托斯沉默地如同一道影子站在宫殿门口,这里安静到只有两个守卫静立着,武装力量精简到不像是一位国王起居该有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着,当西德第十五次打开怀表看时间时,殿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最后一切回归静谧。

  西德眼底扫过怀表中夹着的圆形照片,冷凝的神色略微回暖,在听到慢吞吞的脚步声后,立马收好东西,身姿笔直地转向殿门,下一刻赤裸着胸膛、脊背露出大片抓痕的费格就走了出来。

  “陛下。”西德鞠躬。

  “那两个都处理掉了?”

  “是的。”

  “莱特蒂斯的招生没几天了,我那几个儿子女儿,你都见过了吗?”

  “已经都见过一遍了。”每一封王室的入学证明书都是西德亲手交递给其他王子、公主的,除开今年入学的,还有几位王子、公主已经是莱特蒂斯的老生了。

  费格懒洋洋地挑了挑眉,他赤着足站在被仆人擦得晶亮的地板上,那冒出来的凉气令他舒爽一叹,语意中带着些不经意的好奇:“西德,你觉得他们都怎么样?”

  “都是很优秀的……”

  “说真话。”费格打断了西德的话,他的眉眼间是一种抒发过欲望的懒散,锋利的轮廓自带风流,深红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落在了耳侧。这一刻的费格不像是放纵贪欲、任由权利落于贵族之手的庸君,更像是守着领地却懒然理会入侵者的雄狮,“大胆说,我恕你无罪。”

  西德颔首,沉声道:“王子公主们确实优秀,但他们背后所站的势力却并不单纯,王后和大王子身后是好几家有姻亲关系的老贵族做支持;二王子与其胞妹虽然是陛下的情人所出,但那位情人却是一新兴贵族送来的;还有四王子……”

  费格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忽然问道:“那个人呢?母亲是宫外平民的那个,似乎排行第七?”

  “他,身后并无母族。”西德垂着眉,遮挡住了他全部的神情,只有声音清晰地落在了费格的耳中,“他很优秀。”

  “只有这句话?”

  “是的,这一句就够了。”

  费格·蒙卡来了兴趣,他扬了扬手,坐在了殿宇外的躺椅上,一边吹着夜风,一边道:“那就多注意这个孩子,如果有意思,可以秘密带过来给我看看,然后重点培养一下……他的母亲死在王廷内,他又不曾被这座王宫善待过……”

  费格眯着眼睛笑了笑,声音低沉如烈酒,“他应该很恨这个地方吧?”

  深色的眼瞳落在了深蓝的天空中,那抹月格外地亮,忽然令费格原本升起来的兴致又寂寥地落了下去。国王陛下善变地冷哼一声,“算了,你先看着吧,我短时间不想考虑这件事情,总之你盯着他就行,有什么异状再来告诉我。”

  “好的,陛下。”

  “行,下去吧。”

  “是。”

  年轻却颇得宠幸的秘书缓步离去,而独自坐在月光下的费格却摩挲着下巴,眉眼间闪过沉思。他喃喃道:“还是不够啊……”

  那样的惋惜之态,就好像是他错过了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盛大之景。

  长久的安静之后,在宫殿内缓够的男性omega披着淡色的纱衣走来出来,他白皙的颈侧是一连串的吻痕,那些遍布手臂、后腰的痕迹红到发紫,可想而知当初费格用了多大的劲儿。他小步走向费格,姿态柔顺,脸上带着愉色的餍足。

  “陛下……”

  “嘘——”费格打断了情人准备摆出的温柔小意,这一刻的他几乎与白日里的风流恣睢完全脱离,反而懒怠地像是对这个世界都失去了什么兴趣的垂暮者,“听话,你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听话,你的下场不会比伊尔好到哪里去。”

  原本还想加深一下恩宠的omega立马在凉风之中清醒了,他有些惊惶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了一句“陛下早些休息”,便无声地退了回去。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以为沉迷酒色的国王陛下似乎在夜深人静之时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呵……”费格冷哼一声,他遥遥看向高空的月亮,忽然想起了白日时的发现,语气又染上了兴味,“所以,王宫中什么时候跑进来一只流浪的野猫吗?”

  他想起了捕捉到的那一抹轻颤的黑色,柔软,又被日光笼罩出了淡金色的光芒,是那么地漂亮,一如……他曾经心脏为之悸动的少女。

  情绪陷入低潮的国王沉默地感受着夜间的风,在他的恣意风流之后,似乎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不过,这并无人在意。

  另一边,彻底完成了分化后的亚撒逐渐与历史中那位被“传奇”加身的黄金暴君所重合,他有着龙鲸的血脉,同时也是天生的顶级alpha,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无需专业人员的教导,亚撒自己就能一点点掌控那些附着于身体、由内向外散发的信息素。

  像是洋洋洒洒、浩瀚无垠的广袤之海。

  星际时代,在三种大性别、六种小性别定义的社会之下,信息素决定了alpha、beta和omega在等级上的优劣,越是优等的个体,他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也将更加少见且纯度更高。

  亚撒目前倒是没有什么机会去做信息素评定测试,但顾栖知道,这位预备的顶级alpha的信息素肯定不会差,纯度也一定是同龄人中的优胜者。

  而此刻,这位未来的黄金暴君、眼下的小alpha正偷偷摸摸地从床上坐起来,蜜色的侧脸发红,赤金色的眼瞳有些潮,整个人颇有些坐立不安。亚撒小心地看了眼隔着被子正熟睡的哥哥,心下稍微安定几分,他无声地往床边挪,刚刚伸出一只脚,就听到身后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

  “不是说过生日所以今天休息吗?怎么又早早起来了?”顾栖朦朦胧胧地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侧头,就对上了在晨光之下脸蛋微红的少年。

  顾栖下意识问道:“发烧了?分化期的后遗症吗?”

  “不、不是!”亚撒结巴道,“没、没发烧的。”

  “怎么话都说不利索……”

  顾栖撑着手臂坐起来,才发现已经站在床边的少年姿势有些怪异,再配上那发红的脸颊和耳廓,某一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啊,是长大了呀。”顾栖轻笑一声,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乎要钻到地板下的少年,“有什么好害羞的,正常生理反应,这只说明你比之前更加成熟了!”

  “哥哥……”

  “好啦,我不说了。”顾栖唇边几乎是止不住的笑意,他忽然又明白了养崽的快乐,“你自己弄着,我再睡个回笼觉?”

  “好。”

  几乎是在刚一应声,亚撒就着急地跑了出去,果不其然在半分钟后,隔着一扇门的红发少年听到了顾栖压抑在被子里的笑声。耳朵都要埋到肩膀下的少年脸上难得有了鲜活的羞恼,他一边恨恨洗着水里的裤子,一边心道在哥哥面前丢人了……

  成长的痕迹一点点展露在亚撒的身上,在十三岁之后,亚撒的梦被清甜的蜜汁撒满,到处都是香香甜甜的滋味,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从他在冬日拣回来一个哥哥开始。

  于他而言,顾栖早就取代了母亲、家人的位置,给予了一切他所缺失的情感——亲情、友情,以及可能在未来萌发的爱情也会在偶尔的某一秒钟撒下种子,等待着时间的浇灌,以结出最美的果实。

  只不过现在的他们谁都不知道未来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儿的光景,那依旧需要时间来见证了……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适应的还好吗?”

  有龙鲸血统和alpha力量加持的亚撒愈发地进步迅速,在格斗上几乎要与顾栖打成了平手,但好几次就在亚撒险些要赢的时候,总会因为某些小意外而再一次败在顾栖的手里。

  又是一次格斗结束,被身形单薄、略显纤细的黑发青年撩翻在地的亚撒迅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道:“一切顺利。”

  “真的没有哪里不对?”顾栖皱眉,有些怀疑地再一次询问。

  “没有,”亚撒茫然摇头,“哥哥是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过来——”

  顾栖招了招手,和亚撒并排坐在了院子的长椅上。

  红发的alpha身形愈发地宽,和清癯的顾栖坐在一起时,那样的对比愈发强烈,感觉亚撒一个人的影子就能把黑发青年完完全全地包裹进去。

  顾栖清了清嗓子,他要开启教育模式了,“那你说说这几次对练里,明明最后马上就要赢了,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又放弃了可以赢的机会?”

  假装小老师模样的顾栖还是很严厉的。

  亚撒微怔,那一秒他为自己一点儿都不纯熟的伪装而感到羞愧,“因为不想伤害到哥哥……”

  “心软?”

  “只限于哥哥的。”

  “这个‘只限于’不成立,以后你进入军校可是要面对很多人的,其中不乏有朋友、有敌人,但现在你的对练只有我,你不把我当作是敌人对待,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你以后真的遇见了敌人能不能动得了手?”

  顾栖自己是在教官的皮鞭下一点点摸爬滚打下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他也想过放弃,但每一次放弃的念头升起,他又会觉得不甘心——自己那么难地从三等序列星离开、像是查理爷爷说的那样去了蒙玛帝国最好的学校,这样的他又怎么好意思灰溜溜地半途而废呢?

  于是顾栖咬着牙坚持,硬生生熬到了他死于星舰爆炸之前的那个冬夜。

  那个冬夜圣浮里亚星上白雪皑皑,女神雕像披着银装,大约是不会有人记得一位叫做是“顾栖”的军校生牺牲在浩瀚的星海之中吧……不,或许他那位难得合眼缘的旅者朋友还记得他,只是以后甘梅子甜酒的约定都要失信了……

  “哥哥?”

  猛然回神的顾栖摇了摇头,“哎,年纪大了,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情。总之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对练你必须把自己的全部实力拿出来,别藏着掖着,就是把我掀翻了都行,以后上军校这样的训练少不了,对我心软可不行啊!”

  “哥哥才不老呢。”亚撒靠着挨近点儿坐。

  “一身臭汗,别挨我这么近!”苍白的指尖抵上了亚撒的额心,嘴上说得是嫌弃,但顾栖却满眼笑意,“什么时候入学考试啊?具体通知了吗?”

  “一周之后。哥哥觉得我可以吗?”

  “你必须可以啊!”历史中的黄金暴君可是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的优秀校友。

  明明是亚撒的入学考试,但顾栖却也莫名开始紧张了,“那你准备好了吗?衣服、工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哥哥,那些学校都会提供的。”

  “到时候你怎么去啊,会不会有人偷偷做手脚,不让你去学校?”顾栖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些星际版本的宫斗连续剧,忍不住开始担忧眼前被抛弃在清冷小院的小可怜,“会不会有人故意撕毁你的入学证明书?或者带人在野外测试里围攻你?敌人太多的话还是很危险的……”

  “不会的,国王身边的秘书会亲自带我们这一批适龄的人去,他不可能允许哥哥说的事情发生。”

  “西德·奥莱托斯?”

  “哥哥都记住他的名字了啊……”慢吞吞拉长了调子,亚撒变声期后的声音越发地清朗,其中有三分淡淡的磁性,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过渡带,又比其同龄人而低了些许。

  顾栖不用看都知道少年是什么表情,“乱吃什么醋,那还不是之前你告诉我的。你不是说他选择了你吗?后来有再找过你吗?”

  “有的。”亚撒乖巧应答,大概解释了一下偶尔几次他去后厨时遇见西德的情况,不过相应地,他也隐瞒了几天前的那场对话——

  西德:“后厨的男仆和国王情人之间的事情暴露了,陛下已经命我处决这两个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你做了什么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站在墙角阴影下的西德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要妄图瞒过一个习惯算计之人的眼睛。”

  “你想告诉那家伙?”

  “并不,希望殿下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那时候的西德·奥莱托斯神情有一瞬间的柔软,他摸着时时刻刻被带着胸前口袋的怀表,压低了声音道:“我选择了您。”

  他道:“我选择了您,所以殿下的这些行为我都会帮助扫尾,只是希望您知道一点——羽翼未丰之前请一切小心。”

  那天的对话令亚撒确认西德在王储之争中选择了自己,他把那段对话删删减减转述给了顾栖,并彻底模糊、隐瞒了自己曾暗自报复后厨男仆的事情。亚撒道:“他肯定有所图,只是现在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等下次见面再谈谈吧,不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总是有些不放心。”宫斗零级玩家顾栖皱着眉头,只觉得这维丹王宫中到处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他生怕自己养了大半年的小暴君就此game over——很多时候,其实顾栖已经下意识忽略了未来的黄金暴君是个多么杀伐暴戾的男人。

  “好,我会再问问他的。”面对哥哥的关心,亚撒软了全身的骨头去接受,他又一次蹭了过去,还不等顾栖说话,就抢先开口:“哥哥,我已经不臭了,可以靠着你吗?”

  顾栖恍然想起前不久调笑对方一身汗臭的事情,不由无奈,“靠吧靠吧,有时候真觉得你是个没断奶的小鬼,天天挤着、蹭着在我身边,你不长大了吗?”

  “长大了也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甜言蜜语几乎满级的亚撒觉得如果不是顾栖容易害羞,他能每天说一箩筐关于哥哥的好话,奈何顾栖本人似乎不太习惯听这个,便夭折了亚撒的满腔热情。

  “行啦,别腻腻歪歪了,既然还有力气就继续学,考试那天可不许再老错那几个字了,懂吗?”

  “懂的。”

  这边充满了权利与欲望的维丹王宫一角中正和谐温暖,漂亮的黑发青年言笑晏晏地坐在桌边翘着小腿晃悠,他身边则是一俯着身子、埋头苦写的红发少年,暖色调的灯光落在两人的发顶,映出了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

  与此同时,从三等序列星周转多地终于达到了圣浮里亚星的星舰终于停靠在乘客用于穿行的通道前,半透明的罩子被架起来,短暂的灯光闪烁之后,行色匆匆的人群拥拥挤挤地从三等舱的舱门挤了出来。

  每年从三等序列星上来圣浮里亚星的人有很多,但更多的却是无法在这里立足、于是又灰溜溜离开的案例。但索兰并不想做这样的失败例子,他所拥有的容貌、智慧与野心不允许他做那个失败而狼狈逃离的人。

  他挤在人群中,出色的五官令拥挤在其身侧的人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于是他们也收获了来自索兰的温柔笑意,甚至有不少同样来自三等序列星、旅行狼狈的人为这一抹笑容而失神。

  “抱歉,让一让、可以借过一下吗?”

  脱离了充满暴力与混乱的荒原之星后,索亚快乐地像是一只自由的鸟,他几乎是痴迷地望着属于圣浮里亚星上豪华高档的建筑,那些是他曾经十多年里从未见到过的繁荣——干净、整洁、华丽,不是荒原之星上充满污浊痕迹的深巷,不是被垃圾、鸟屎覆盖的老旧墙角,也不是充斥着各种嘈杂、低俗言语的咒骂……这里的一切都漂亮地令索兰心惊,也令他心向往之。

  “这里真美啊……”他喃喃道,“就像是天堂。”如果天堂有样子,那一定是圣浮里亚星的模样。

  深色短发的青年从布包里拿出了那张有些皱巴的纸,上面清晰的白纸黑字每一刻都能够搅动着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尤其是那他叫不住物种的精美校徽,早已就镌刻了在他的脑海深处,哪怕很多年后,索兰也觉得自己可以描绘出来。

  “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索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看着手中的纸,就像是看到了正冲着自己招手的美好生活,至少在此以后,他再也不用过着有上顿、没下顿,被父母当作是“商品”卖给富人结婚的悲惨生活。

  就算是他哥哥才是alpha,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被这所学校选中的是他——是索兰,而不是他那位空有性别优势却和废物并无差别的alpha哥哥!

  索兰勾起嘴角,他期待着三天之后那改变自己未来的时刻。

  孤身一人从三等序列星荒原之星而来的青年扬着笑意,他步履自信地往那座充满了传奇的第一军校走去,在这条由他亲手做出选择的路上,也将充满了他所期待的机遇与更优等的结局。

  不远处喷泉雕像上静立的纯白色鸽子忽然展翅升空,轻快的鸟鸣阵阵,引得路人抬头看去,那似乎在吟唱着自由的歌谣。

  在超脱的世界之外,属于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这场跨越了时空的一切也将在这里被彻彻底底地拉开帷幕。

  他们终将相遇的。

  一周后,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迎来了招生日,这座坐落于圣浮里亚星上的高等学校装潢大气,银灰色的雕花铁门足足有五米高,此刻正敞开着迎接来来往往的新生——这道门被一分三份——

  最左侧在金属雕花上镶嵌着黄色的宝石,这是属于特招生,也就是平民学生的专属通道,来来往往几乎都是衣着普通甚至更加朴素的青年,他们脸上无疑都挂着兴奋、倾慕以及某些潜藏在骨子里的自卑。

  中间则镶嵌着红宝石,这是面向王室成员的通道,通过的都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人数并不多,但每一位都衣着华贵;至于右侧则是开放给贵族后代的门,紫色的宝石闪烁着微光,这一道门里通过的人数最多,同时也奠基了整个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中数目最大的阶层。

  大清早告别了顾栖、跟随着西德而来的亚撒绷着蜜色的脸,在离开了哥哥的视线范围后,他重回了小冰块的样子,一路上不苟言笑,沉甸甸的神情压抑在眼底,有种叫人不寒而栗的阴鸷,就连本想嘲讽、欺辱他的王后之子都被亚撒这幅样子给吓退了。

  他沉默地走在王室子弟队伍的末尾,比起其他王子、公主精致华丽的衣衫,只穿着一身灰扑扑布衣的亚撒反倒成为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西德·奥莱托斯不着痕迹地靠近,嘴唇几乎未动,但声音却飘到了亚撒的耳朵里,“你分化完了?”

  西德隐约能够从少年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气势,但等想要追寻时,却又无处确认。他有种预感,这位被他选择的少年王子,并不是他所见到的表层所可以准确描述的。

  这条路,还有的走呢……

  “嗯。”亚撒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在面对哥哥以外的人,他从不吝啬于自己的冷淡。

  但西德并不在意,他当年往上爬的时候什么事情没见过?来自小孩的冷脸还真不算什么,“什么级别的alpha?”

  亚撒抬眉,“这么笃定我是alpha?”

  “当然。”

  “级别不差,等去学校里再做一次检测就知道了。”一般的王室子弟在分化后都会立马就去做信息素检测、等级判定等一系列更具有专业性与参考性的测试,但亚撒作为不被蒙卡王族承认的孩子,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因此他只能等到入学的那天参加莱特蒂斯举行的身体检查。

  “如果结果太好,你就会被盯上。”两人并排着跨过了莱特蒂斯的巨型门,西德压着唇角的起伏,低声道:“我可以帮你暂时隐瞒。”

  “可以隐瞒多久?”亚撒不敢托大,现在的他不像以前那般无所畏惧,现在的他身后还藏着像是秘密一般的哥哥,如果真的被维丹王宫中的那群疯子盯上,他害怕哥哥会因此受到牵连。

  “最多一年,也就是说你必须在一年之内拿到足够多的筹码,得以在王室中占据一席之地。”

  队伍走到了进行检测的门前,西德扭头看向身侧马上就要与自己持平的少年,“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如你所想。”

  年轻的红发alpha在西德的面前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容,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西德听到了少年初具磁性的声音,“一年之后,告诉我你的目的。”

  目送那道身影即将进屋,西德才低低应了一声“好”。他的声音随风飘到了前方人的耳朵里,下一刻大门关上,彻底隔绝出两个世界。

  静立在原地的西德·奥莱托斯抬手摸出自己口袋中的怀表——那是一个很老旧、普通的黄铜色表盘,边缘被磨出了擦痕,中央的雕花更是粗制滥造。曾经一度有想要巴结这位国王秘书的人误以为西德喜欢怀表,因此不惜耗费高价送出数十支镶嵌着宝石、雕琢着金边的高等怀表,却不想最后的结局都是被退回。

  西德喜欢怀表吗?不,他并不喜欢,他喜欢的不过是藏在这块怀表后的柔软密地。

  神色寡淡的青年低头吻了吻泛着冷光的怀表,视线有一瞬间的朦胧,他喃喃:“希望一切的选择都能如我所想……”

  ——那是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