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十六区下起了朦胧的细雨,我从冰箱里找到了面包、火腿和冰牛奶,勉强吃了个早饭。

  吃过早饭,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书架,书架上只有几本书,但刚刚好是我喜欢看的。

  宋东阳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书,我能感受到他在看着我,但我假装自己没注意到,宋东阳看了我很长的时间,到最后我挨不住了,想去喝杯水,刚抬起头,就正好同宋东阳视线相对。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缠绕着纱布,头发因为没有精细打理,显得有些毛躁,脸色偏红,我甚至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胡茬。

  “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烧着么?”我问了句。

  “有退烧药?”

  “有。”

  我放下书,拉开了背包,从铁盒里取出注射的药剂递给他,他给自己扎了一针,沉默地看着我。

  我受不了他的眼神,我说:“你的下属应该在周围吧,你喊他们来照顾你。”

  “迟睿,”他沙哑的嗓音变得格外温柔,像情人般低语,“这种情况下,不适合联络他们。”

  “没有不合适的,”我一点也不吃他这一套,“权看你想不想。”

  “我的确是不想,”宋东阳靠在柔软的靠椅上,放下了架子,沾染了人间的气息,“我只有三天的假期,不想任何人来打扰我和你。”

  “不要重复你昨天的谎话。”

  我一点也不相信宋东阳是真想同我结婚,这太荒谬了。

  “迟慧的确是重生的。”宋东阳坚持这么说。

  “我很难相信这个说法,或许他买通了我身边的人,或许他有某种特殊的技能,比如占卜术?”

  我试着去通过其他的方式解答那次的“猜中”。

  宋东阳静静地看着我,他并不反驳,我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一个重生的人么?

  那真是荒诞极了。

  我吸了口气,问宋东阳:“在迟慧的记忆里,你和我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相信他的话语。”宋东阳给了一个让我意外的答案,“他总是自作聪明,试图让我做出对他更有利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我一点也不生气,不是伪装,而是真的不在意。

  “为了获知未来。”宋东阳给了我答案。

  “你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语么?”

  “他能让我看到未来。”

  “他是骗子。”

  “我倒希望他是骗子。”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

  他一直在绕圈子,反倒让我的兴趣越发浓郁,即使是假的,我也想知道一个答案。

  “很好的未来,”宋东阳竟然笑了,像我们年少时那般灿烂而温暖,“我们彼此信任,在一起并肩作战,感情融洽,相伴到老。”

  你在骗我。

  这句话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如果他在骗我,那在他看到的未来里,我们不再彼此信任,不再并肩作战,感情出现了矛盾,这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该说这所谓的“未来”,还是有几分准确的么?

  我随手抓起了一个苹果,它已经不像昨日那般水灵了,我也不嫌弃,用手掌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

  我问他:“所以那孩子真不是你的啊?”

  “他是第一区特首的儿子。”宋东阳随口爆出了一个炸弹。

  “谁,迟慧的孩子?”

  这概率不大吧,据说第一区的特首爱妻如命,不像是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人。

  “迟慧。”

  “迟慧?他是第一区特首的儿子?”

  我把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扔了,实话实说,气饱了。我心心念念有机会要把迟慧弄个半死,以报答他对迟家人的“馈赠”,却未曾想过他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身份。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第一区的特首会亲自到第三区来接他。”宋东阳倒是有问必答。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逻辑不对,又问他:“迟慧有这么好的身世,你还让他进迟家做什么?直接把他送回第一区,他又那么喜欢你,你直接跨越了八个区成为人上人,不好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迟慧的记忆存在缺漏,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而你准备瞒着他?”我有点厌烦我和他的默契,“你这样挺渣的,和骗婚没什么区别。”

  “已经快瞒不住了。”宋东阳轻声回答。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大概是因为,这些话也只能同你说了吧。”

  “宋东阳,你可真话唠,”我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你是要把一年份的话,集中在这三天都说完么?”

  宋东阳抿了抿嘴唇,竟然就这么不说话了,或许是药效上来了,他靠着沙发,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衬托他如童话中的王子般清新俊逸。

  我在这近乎静谧美好的氛围中,却骤然升起了一丝恐慌。

  我抬起食指,悄悄地、偷偷地凑近了他的鼻下,他温热的呼吸撒在了我的指腹,我像被灼烧了似的收回了手,却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即使在最憎恶他、最厌烦他、最憎恶他的时候,我也希望他好好活着。

  我的半条命抵押在了他的身上,纵使我们相隔万里,我们敌对仇恨,我们发誓永生不见。

  他睡了一小会儿,又醒了,他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看了看他胸口的纱布,问他:“你就不能叫你下属过来么?”

  他看了我一会儿,妥协似的说:“好吧,我让他们送饭过来。”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吃上了达到第九区平均水准的饭菜,我吃得很开心,抬起头时,才发现宋东阳早就停下了动作,正盯着我看。

  我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笑了笑,低头吃了口饭,回他:“你疯了。”

  他就不说话了。

  吃完了饭,外面的天竟然暗下来了,乌云黑压压地聚了一片,俨然一副要下大雨的模样。

  我的心情不太好,大雨总能让我想到一些糟糕的记忆,而那些糟糕的记忆里,几乎每一次,都有宋东阳。

  宋东阳又给自己打了一针药,他走到了窗户边,推开了半扇窗,扭过头对我说:“迟睿,来聊天啊。”

  “不了吧,”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东阳不再说话,甚至扭过了头,只盯着外面的天空。

  我曾惧怕暴雨和雷电,在我浅薄的记忆里,我就是在那一天,被人从温暖的房间抱走的。

  我记得那时的我不停地哭喊着,换来的却是仿佛永不止歇的毒打,从那一夜起,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惧怕暴雨和雷电,每当雷雨天来临,我都会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后来,宋东阳发现了我这个秘密,在我很小的时候,每逢雷雨天,他就偷偷地过来,抱住我,告诉我“不要怕”。

  但当我稍长大些了,他却握着我的手,逼迫我同他一起在雷雨间奔跑,他说:“我在你身边呢。”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他扯着我向前奔跑,冰凉的水浇透了我的衣裳,我没什么力气了,只能依靠着本能一步步向前,他的手成了我身体唯一的热源,也成了我向前的唯一动力。

  我的眼睛不知何时涌出了水,却并不是因为恐惧。

  雨水迅速地冲刷掉了我的泪水,我无声地喊着,仿佛把过往所有的苦难都一一发泄,最后我筋疲力尽,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在迷蒙间,仿佛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不要怕”。

  从那天开始,我真的不害怕了,每一个雷雨天,我和宋东阳如果有时间,就会坐在窗边,推开半扇窗,在雨声和雷鸣的伴奏下,聊聊天、谈谈心。

  宋东阳总是坐在那半扇窗边,任由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体上,他说:“迟睿,那一夜我欠你的。”

  他说的是那一夜他逼迫我跟他一起踏进了暴雨里,我早就不埋怨他了,但他还记得。

  他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因为淋雨生病过,我劝了他几次,也不劝他了,只骂他:“你真是个偏执狂。”

  他笑了笑,没反驳这句话。

  第九区很少有雷雨天,我也和宋东阳很久都没有在雨天的窗边聊过天了。

  我的视线滑过了他上身的纱布上,走到了窗边,伸手关上了那半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