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联系迟慧,”我想了想,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名义上,还是迟家人。”

  我的伯父沉着脸,却给了我答案:“之前在第九区的事故出自他手,在你射伤宋东阳后,他单方面切除了与迟家的关联。”

  看来之前,迟慧果然同迟家在私下里有联络,迟家人接纳迟慧,并不只是为了一时的利益,更可能的是,他们试图通过迟慧,达成某种有关宋东阳的目的。

  迟慧在第九区对迟家人下手,是出于报复心理,还是因为谈判破裂?

  软禁的生涯并没有将我的脾气抹平,事实上,正是通过这件事,让我对家族的感情变淡,我被软禁了将近一年,迟家人只有我母亲过来了一次,她喝了一杯茶,叮嘱我照顾身体就离开了。

  这种亲情,慢慢咀嚼出索然无味。

  “我射伤了宋东阳,他恨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听我的劝告?”

  我的大伯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表情,他说:“迟睿,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我冷笑出声:“您是想让我自投罗网,送过去抵罪么?”

  “谈判的地点不会安排在第九区,我们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我的父亲开了口,“当初为你帮助宋东阳,是我下的决定,现在事态并不可控。孩子,我希望你能考虑下,帮个忙。”

  我的父亲一贯是沉默的,他用帮助宋东阳,换取了我回归家族,也很少逼迫我做什么事,我憎恨他在妹妹的事件中始终保持冷漠,却也在母亲的话语中得知,他私下里曾向大伯反对过认下迟慧。他并不亏欠我,反倒是我亏欠了他几分。

  “我答应你。”我原本也没有强硬拒绝的打算,这里是第三区,我几乎没有人脉,他们想逼迫我做什么事,并不困难。

  况且我也心知肚明结果,宋东阳不可能会答应我,他是天生的野心家,上一次的见面,我们也并不愉快。

  时间和空间能带走很多东西,感情也不会例外,譬如我现在看到他的名字,要过一会儿,才能想起他的容貌,而那些曾以为一辈子不会忘记的过往,如今也变得模糊不清。

  迟家人负责安排会面,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去了一次我妹妹的墓园,我到的时候,她的墓前放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我将自己挑选的花朵放在了旁边,同她说了一会儿话。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抹黑。

  我弯下腰,发觉百合花里插着一张黑色的卡片,过分醒目,之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看见。

  我将黑色的卡片打开,纸张上是熟悉的笔迹。

  “我很抱歉。”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是宋东阳。

  这声抱歉来得太迟,偏偏在此刻出现,更像是一种暗示——暗示卡片主人完全掌握了我的行踪。

  我将卡片攥在手心,手心却渗出了细细的汗,我不明白宋东阳究竟想做什么,分明是他把我推开,逼迫我认清自己的位置。

  我狼狈逃离开他的世界,他又凑过来,牵扯什么?

  或许他认为我能给他带来某些利益?那真的是抱歉了,我在迟家只是边缘人物,在第三区也名不经传,我只想当一条无所事事的咸鱼,再也不想为他卖命了。

  我回了家,在卧室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将手中的卡片放了进去,里面还有很多的小卡片,堆得满满的。

  宋东阳这个人就很奇怪,他总是在我单独出任务的时候,或者特殊的节日里,给我写个小卡片。

  我随手抽出一张,低头看,发现是一句寻常的叮嘱——“好好吃饭。”

  我的手指尖微微颤了颤,将小卡片塞回到了原处,重新盖上了盒子。

  佣人轻轻扣响了房门,我推开门,得知了同宋东阳面谈的时间和地点。

  三天后,第十六区。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确定迟家没有为我争取任何利益,而是完全接受了宋东阳的提议。

  第十六区,我和宋东阳最初相遇、一起长大的地方。

  从四岁到十八岁,十四年的时光我们在那里相依为命,而宋东阳送给我的成年礼物,就是两张离开那里的车票。

  再没有一处地方,像十六区,让我心生厌恶,又免不了怀念。

  第三区与第十六区相隔甚远,当天晚上我就收拾好行囊,登上了前往第十六区的列车。

  按照约定,我和宋东阳都不会携带侍卫,将在十六区开展为期三天的谈判,为此我随身带了三支枪和无数的子弹。

  陪同我挑选的佣人欲言又止,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谈判破裂,我就开枪杀了他。”

  佣人沉默不语,但我快出发前,我的父亲还是隐晦地提醒我,不要冲动,宋东阳手下有不少忠心的下属,即使我杀了他,他的下属依旧会秉承他的遗志,继续他未尽的事业,而迟家则会成为被疯狂打击报复的对象。

  我对宋东阳的势力评估实在有限,就问我的父亲:“他现在这么强了么?”

  我的父亲沉默了一会儿,他同我说:“宋东阳是个踏实的性子,并不会从第九区直接侵入第三区。”

  我瞬间明白了他话语隐藏的意思,从第九区到第三区,宋东阳对每个区都有了一定的掌控力,才会向第三区吹响号角。

  他的确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我在列车上睡了两天三夜,第二天的清晨,列车驶入了站台,我不经意间向外看,发现宋东阳竟然在站台上等。

  他今天没有穿特首服,而是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他又瘦又高,面容俊美,只是表情肃杀,如同死神。

  我背上了行囊向列车的车厢门走,心里清楚十六区远没有前十区讲究。我已经做好了直接跳下车的准备,但当车门打开的时候,我却发觉站台上有铺着红毯的临时台阶,台阶的旁边,宋东阳向我伸出了手。

  他说:“好久不见。”

  我没有握住他的手,踩着台阶下了车。

  我背了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武器、医药和食物,我做好了在外面吃苦的准备,但宋东阳显然提前到了这里,安排妥当了一切。

  我和他住进了一处堪称豪华的公寓,我甚至在桌子上发现了犹带水珠的水果。

  我抓起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低头咬了一口,他冷不防地问我:“不怕有毒?”

  我反问了他一句:“不怕我拿枪杀了你?”

  他不说话了,我继续低头啃我的苹果,室内被我弄出的细微声响衬托得格外安静。

  我把苹果吃得干干净净,连苹果核都咬碎了吞咽了进去,这种一定要吃光所有食物的习惯,是我在十六区留下的后遗症,在其他区时还能克制一二,回到这里,我也不想克制了。

  我吃完了苹果,眼前多了一方手帕,我没伸手去接,手帕的主人就凑过来,亲昵帮我擦干净了嘴角。

  我抬起头,同他冷淡的眼神相对,提醒了他一句:“宋东阳,你已婚了,还有孩子。”

  他继续帮我擦了几下,折叠好顺手扔到了垃圾桶里,他说:“孩子不是我的,我的公民身份上,至今还是未婚。”

  正式的结婚手续,需要经过婚姻处登记,将公民身份变更为已婚,婚礼只是一个仪式。宋东阳的说法,是他同迟慧并未办理手续。而他们的婚礼,被我一枪打断了。

  “哦,那你就是骗婚了。”我丝毫不想掩盖自己的嘲讽。

  “我从不想同他结婚。”宋东阳平静地开口。

  “那你是有病么……”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想同你结婚,迟睿。”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看向了他,从他的眼中并没有看到开玩笑的意思。

  我将右手揣进了宽敞的口袋里,尚未摸出手/枪,就听宋东阳说:“本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同你说清楚,但很抱歉,我的忍耐力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好。”

  我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抱歉的情绪,我甚至怀疑,他这次要用花言巧语来骗我——即使他很少对我撒谎。

  “你想同我说什么?”

  我还是想听听他的解释。

  “迟睿,你相信人死后,会死而重生么?”

  我将枪口对准了他,甚至打开了保险栓。

  我说:“抱歉,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