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被勒令在家中反省一个月,倒也没什么苦恼的,每天看看书,也就打发过去了。

  倒是周枫,没事就跑到我家里找我,总会给我带来些新鲜的礼物,比如一个新式的棋牌,一个极难的拼图,或者一个古老的甜食菜谱。

  我看到别的倒没什么感觉,看到菜谱,却想起很久以前,我还有个小小的心愿,就是开一家小小的甜品店。

  我那时候跟宋东阳,有上顿没下顿,有一次路过甜品店,就特别丢人,隔着玻璃我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甜品,但我很清楚,我无法拥有它们。

  宋东阳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他说:“迟睿,别看了。”

  我乖乖地闭上了双眼,我说:“哥,我想以后开一家甜品店。”

  宋东阳的手指微微发颤,他说:“好,我答应你。”

  一年又一年,我们早就有了能开无数家甜品店的钱,但他忘了他的承诺,连带着,我也忘了。

  我盯着那道甜点菜谱看的时间有点长了,周枫就问我:“你喜欢吃甜食啊?”

  我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我说:“喜欢啊。”

  “喜欢做么?”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喜欢吧。”我其实也不太确定。

  “我正好想开个甜品店,咱们一起吧?”

  我不知道周枫是早有这个想法,还是临时起意,但他这么说,我却不想拒绝。

  我也回他:“好呀。”

  我和周枫都不缺钱,又多得是时间浪费,我解除了禁令,就和周枫在第三区最繁华的街道上买下了一家店,开始装修准备开店了。

  但我和周枫因为装修的事可没少吵架,他喜欢金碧辉煌古典性冷淡的风格,我喜欢粉红色少女心的那类风格。

  到最后还是他让步了,因为我和他打赌,随机请路上的一百位女士选择,九十五位选择了我的风格,周枫被这个结果打击得好几天没说话。

  确定好了装修风格,我就让装修的工人们开始施工了,自己则是又找了些打发时间的事情,每天过得平静又充实,就在我以为我可以把宋东阳抛到脑后的时候,他的请帖送到了第九区,还点名邀请我去参加。

  我对主动过去找虐没什么爱好,他派人送我的请帖被我撕得干净,又用火烧成了灰。

  没过几天,我迎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访客,我曾经的副手,现任第九区的顾问之一,吴铭。

  他是深夜过来的,彼时我刚刚结束了一场晚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进了门脱下外套,就顺手摸出了枪,幸好在开枪之前,我看到了来人的相貌。

  “吴铭?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有段时间没见他了,乍看到他自然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也隐约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迟哥,”他僵硬地冲我笑了笑,说,“别管你信不信我,我得亲自告诉你,宋东阳想弄死你。”

  “今天不是愚人节。”我一点也不相信吴铭的话,甚至已经伸手摸上了枪,“你该知道的,我不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言。”

  “迟哥,你去参加宋东阳的婚礼,到时候,你就会得知他试图隐瞒的真相。”吴铭干巴巴地说出了这句话,像背书一样。

  我看了一眼他那副模样,问他:“是不是宋东阳让你过来这么说的,激我去第九区,这手段也太蹩脚了。”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补了句:“你不去也可以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你理解个毛线球,”我把手从枪上挪开了,也暗地里松了口气,“不就他结婚么,成,我去送他一程。”

  “那好,第九区见。”

  吴铭松了口气,转身快速地向窗户移动,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从楼上再向下望,吴铭已经不见了,我关上了窗户,复盘刚刚发生的事,却笑不出来了。

  我曾经是第九区的顾问,基本的智商还是有的,宋东阳没必要用吴铭激我过去参加婚礼,更大的概率是吴铭出于某种目的,希望我去一趟第九区。

  而吴铭的目的,极有可能是离间我和宋东阳,他这么做,是已经背叛了宋东阳么?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但我不愿意想,我固执地认为是吴铭撒了谎。

  无论如何,我得走一趟第九区了。

  我同意去第九区,反应最大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周枫,他直接对我说:“不可以。”

  我疑惑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抿紧了嘴唇,像生怕自己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语。

  “很快我就会回来的,”我试着安抚他的情绪,“到时候,我们的甜品店也该开张了。”

  他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了近似哀求的情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那时候心软了,放弃去第九区了,后来的我将会怎样?

  但我会亲自打消这个可能,因为那时候的我,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理由,都会坚持去第九区。

  那时的我在渴求真相,却不知道,真相并非我想要的。

  这次参加婚礼的有我的大伯、我的父亲、我还有家族中的一些其他成员,我母亲没有去,而她在得知我要去时,也只是叮嘱了一句“不要给家族丢脸”。

  时隔数月,我又一次踏上了前往第九区的列车,我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心中却升起了一丝陌生。

  我已经不熟悉这趟列车了,也不熟悉此次行程的目的地了。

  列车经过了长途跋涉,终于驶进了站台,我透过车窗向外看,恰好与窗外的熟人视线相对。

  他依旧穿着特首服,身姿挺拔,和一年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上一次我来找他,是为了商量他同我妹妹的婚礼,这一次我来找他,却是来参加他和别人的婚礼。

  这真是一件可笑至极的事。

  我跟在父亲的身后下了车,宋东阳同我的大伯、我的父亲打了招呼,又向我伸出了手,他说:“迟睿,许久不见。”

  我伸出了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了握他的手,平静地说:“恭喜新婚。”

  宋东阳轻笑了一声,他说:“还有一件喜事,我有儿子了。”

  我放下了手,说:“一并恭喜了。”

  这句恭喜我说得并不勉强,所有的情感都会因失望和时间而消减,这个过程并不痛苦,甚至悄无声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和眼前的男人形同陌路,回归到不会受伤的状态。

  宋东阳突兀地前倾,凑到我的耳畔,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孩子不是我的。”

  宋东阳伸手摸了一把我的头发,身体重新站得笔直,手中却多了一片树叶,他说:“有落叶沾了你的发。”

  我不发一言地盯着他看,评估着刚刚那句低语的真实性,他却转过身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