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匆匆上了楼,到门口后,我发现房门虚掩着,宋东阳的人训练有素,警惕地开了门,但门内空无一人,只有灯光孤独地亮着。

  暗黄的灯光下,入目的是一片狼藉,我家的抽屉几乎都被抽出来了,各种文件和书籍杂乱地散落在地板上,像是灾难现场。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就是遭了贼了。

  我第一反应是去确认我家丢了多少钱,正想去整理现场,宋东阳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说:“先报警吧。”

  “对,得先报警。”

  我用宋东阳的手机报了警,开始在尽量不破坏现场的前提下,查看我家的贵重用品。情形比我想象得要好,大家具没有损坏的,藏着的存折也没有被翻出,只丢了明面上的一千多元现金。

  我刚刚舒了口气,宋东阳却提醒我:“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很有价值,但不是钱的东西不见了?”

  很有价值,但不是钱的东西?

  我突兀地想起了那次物理竞赛的通知单,我把它夹在现代英语词典里了,而我的现代英语词典,已经被摔散架了,“躺”在了地板上。

  我快步过去将它捡起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书页,却没有发现通知单的身影,低头再去看,地面上也没有薄薄的那张纸。

  宋东阳问我:“丢了什么?”

  这个时候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简单地同他说了物理竞赛发生的事,他蹙起眉,很冷漠地说:“你该早点把那个通知单给我。”

  我心中反驳,我们搞到一起刚刚三天,你看起来像个人不过两天,你让我怎么有信心,把关键的证据给你?

  这话我没说出口,但我的沉默足以说明我心底的想法,他抬起手,可能是想摸我,但偏偏室内有三四个成年男人在,他看了一眼他们,又把自己的手放下了。

  警察叔叔很快赶到了,我同他们做了简要的笔录。

  警察叔叔安慰了我几句,又询问了宋东阳和他身后的几个男人,我将情况实话实说了,他就夸宋东阳警惕性比较高,这样的处理很得当。

  送走了警察叔叔,我简直筋疲力尽,就想把宋东阳送走,再自己收拾这满屋狼藉。

  宋东阳却在我开口前开了口,他问:“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儿了?”

  “不住这里住哪里,这是我家啊。”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接回了一句。

  “去我家住。”

  “什么?”

  “我说,去我家住,你家都这样,我让人帮你收拾下,收拾好你再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收拾收拾就行,今天收拾出来不完,我再慢慢收拾也可以的。”

  “不安全。”

  “哪里不安全了——”

  这句话说到一半,我和宋东阳视线相对,我这才意识到,宋东阳没有开玩笑,也没有丁点哄骗的意思。

  “去我家住。”宋东阳又重复了一遍。

  我转身抓起了书包,开始将自家的户口本、存折和其他非常重要的东西往书包里塞,我没有说话,但动作很明显了,我听他的劝,愿意跟他走。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开始帮我整理地面上散落的书本,他带头这么干了,那几个大哥也开始帮忙了,我慌忙抬头说不用,宋东阳却沉声说:“没事,来都来了,大家一起忙,比较快。”

  “是啊,我们都拿工资的,小朋友你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吧。”一位大哥笑着同我说。

  我也不再推辞了,快速地收拾好了重要的东西,想了想,又去自己的卧室,拿了两条内裤,放在了睡衣上方,团起了睡衣,夹在手臂间回到了客厅,又迅速地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宋东阳在这个时候,突兀问我:“我的手机呢?”

  宋东阳的手机?里面有很多隐秘照片的手机?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直接冲进了卧室里,拉开了床头柜下方的柜门,跪在地板上,从里面扔出了数件衣服,终于找出了那个手机。

  我攥着手机,跪坐在地上,惊险地松了口气。

  宋东阳的声音响起,而我都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进的我的卧室。

  他说:“你怎么吓成这样?”

  “宋东阳,里面有你的照片,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我惊魂未定,脱口而出。

  他原本是站着的,却缓缓地弯**,最后和我一样,跪坐在了地板上,他慢吞吞地问我:“这么担心我啊?”

  我就不说话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实在是太傻叉了,我连坏人都做得不合格。

  我的表现给了他更多的印证,他又问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用这些照片,威胁我做什么啊?”

  不,我想过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做。

  “你真的能下得去手,公开照片,毁了我么?”

  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没逼到最后一刻,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凑了过来,我猜他想亲我,但我向后撤了撤,没让他亲到。

  我平静地说:“已经很晚了,不是还要去你家么?”

  “迟睿,你还信我么?”他抛了个炸弹似的问题给我。

  我睁眼说瞎话,我说:“信。”

  “你把你手里的手机给我。”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攥紧了手机,把它塞到了自己的裤袋里,我说:“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意外似的。

  “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说为什么。”我没有很激动,也没有很难过,就像读课文似的,懒洋洋地说着话。

  “不给我的话你就保管好,下次别弄丢了。”他边说话,边站了起来,又向我伸出了手,“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我抬起手,扶住了床头柜的边缘,有点吃力地站直了身体,我说:“谢谢。”

  谢谢,但没必要。

  不用你搭把手,我自己也能站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开了门,我跟在他身后,才发觉不过十几分钟,那几位大哥就收拾出了很大的一块空地来。

  宋东阳没回头,跟我说了句:“咱们走吧。”

  “好。”我应了声,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单肩背起了书包,下了楼。

  我们再次进了车里,宋东阳这次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我回想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补了一句:“今天晚上,多谢你了。”

  “不必谢,应该的。”宋东阳答得很快,音色却有些低沉,听起来并不快乐。

  换位思考下,我能理解他这时候不怎么美好的心情,但我不想为了照顾他的心情,再委屈自己了。

  宋东阳这次把车子直接开回了老宅,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叮嘱了我一句:“爷爷睡着了,咱们进楼轻点。”

  “好。”

  小红楼前还有路灯,我先下了车,让宋东阳把车子开进车库。

  我站在楼下,忍不住仰头向上看二楼的窗户,过去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我想起我和宋东阳在这栋楼里玩耍的时光,却也想起那次我站在楼下,仰望着他和马菲菲相拥的身影。

  “迟睿。”宋东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扭过头看他,发觉他身姿笔挺,正站在路灯下看着我。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敷衍地别过了头,“我们上楼吧。”

  “好。”

  我们匆匆洗漱好,谁也没心情再多做什么,直接进了被窝,各自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是正抱着宋东阳的。

  他身上只穿了条内裤,内裤里的东西硬邦邦地顶着我,我不清楚昨天晚上是他主动滚到了我怀里,还是我做梦拿他当了抱枕,但我不解风情地把他推开了,又对着他的臀部踹了一脚,说:“醒醒,再睡就迟到了。”

  他骂了句脏话,闭着眼睛说:“让我再睡一会。”

  我利落地把他的棉被扯了出来,让他光溜溜地挨冻,自己开始穿衣服,没过两分钟,他忍不住冷,就睁开了眼睛,眼神迷惘了一会儿,恢复了神智。

  他说:“迟睿,这么早起来干嘛?”

  我把他的衣服堆扔到了他身上,说:“你爷爷估计醒了,得空出点时间跟他打个招呼。”

  “他又不管我——”

  “起来,陪爷爷吃早饭了。”

  他抹了把脸,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开始穿衣服了。

  我们一起在楼上洗漱好,下了楼,宋爷爷已经在餐桌边吃饭了,他抬眼看到我,很高兴地喊:“迟睿,昨晚过来陪东阳学习了?”

  “嗯,爷爷好。”我应了一声,又打了个招呼。

  “爷爷。”宋东阳也打了个招呼,拉着我一起坐了下来。

  宋家一贯没有餐桌上聊天的习惯,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饭,期间,宋爷爷还给我夹了两个小笼包,我笑着道了谢。

  吃完了饭,我们背起书包准备离开,宋爷爷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开了口:“昨天晚上,小马给我打电话,说她想转学,但是学籍好像有点问题,东阳啊,你知道怎么回事么?”

  宋东阳转过身,脸上的诧异仿佛是真的,他说:“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等我去学校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你知道小马为什么要转学么?不是在一中上得好好的么?”宋爷爷又问了句。

  “爷爷,我和马菲菲分手了,”宋东阳的话语中带了一丝苦涩,“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转学。”

  “这……”

  “我很喜欢马菲菲的,”宋东阳表现得情真意切,连我在那一瞬间,都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喜欢我。”

  “哎,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简直怀疑马菲菲给宋爷爷灌了什么奇怪药水了,宋爷爷在我心中,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贯尊重宋东阳的决定,并不会多插手什么。

  宋东阳依旧维系着他那副伤心人的假象,他说:“我也希望是误会,我再和马菲菲聊聊吧。”

  “有误会就解开,不要总闹别扭。”宋爷爷的声音很慈祥,我听着却浑身发冷。

  “好,爷爷我们先去上学了。”

  “去吧去吧,迟睿啊,有时间再同东阳一起来家里玩。”

  “好。”我应了句,只一个字,都感觉精疲力尽。

  我和宋东阳一起离开了宋家的大门,车子刚上路,宋东阳就对我说:“把手机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他说:“暂时借我一下,算了,你干脆把照片用彩信发我。”

  “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什么照片。”我还没有跟上他的思路。

  “马菲菲的裸照,”他把自己的手机后盖拆了,将两张电话卡的其中一张向后传递给了我,“用我的卡插上你的手机,发彩信到我另一个卡上,手机号我一会儿告诉你。”

  “你要马菲菲的裸照——”

  “发给我爷爷,让他死心。”

  “宋东阳——”

  “发给我——”

  我攥着细小的电话卡,手心却渗出了汗——我没有动作。

  宋东阳靠边停了车,目光像刀子一般,盯紧了我,他说:“发个照片而已,很难么?”

  电话卡尖锐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心,丝丝的疼痛伴随着不断渗出的冷汗,像是在拷问着我的灵魂。

  我的头向后仰,却避不开宋东阳的视线,我颓然说:“不能这么做。”

  “迟睿,你是傻-逼么?需要我提醒一遍,马菲菲对你、对我、对整个学校都做了什么好事么,啊?”

  我从未见过宋东阳这幅模样,他的从容不迫,他的理智和伪装,仿佛都喂了狗。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从驾驶座上扑到后车座上,扯着我的衣领摇晃。

  我闭上了双眼,任由他抓着我,轻轻地说:“宋东阳,那是个女孩子,你把她裸照给别人看,你让她下辈子怎么过?”

  “你把药水洒进加湿器里,让她中药、拍下她裸照的时候,怎么没这么高的道德阈值?”

  我抹了一把脸,哑着嗓子说:“那时候我的良心喂狗了,但现在,好像又长回来了。”

  “她是罪有应得——”

  “你和我都没资格毁了她的一生——”

  他粗粗地喘着气,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我们僵持不下,像两只野兽。

  过了许久,我的胸口一松,睁开了双眼,就发觉他已经坐回到了驾驶座上,正在发短信。

  他发了一会儿短信,抬起头,正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

  他说:“我想通了,坏事都该我做。”

  “你做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你等着就好了。”他偏偏跟我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