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梦变成了现实还是现实里入了梦, 官聆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线,梦里的所思所想都真实得可怕,仿佛上一秒才切身体验过, 他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听到梁泽说会好好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他会没来由的紧张。

  与其说是紧张, 不如说是担忧和害怕。

  害怕谎言被戳破, 害怕眼前平和的关系被打破,害怕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远去……

  空旷的房间里仿佛还回荡着自己刚刚那声喊, 官聆着急忙慌的下床,拖鞋都忘了穿,打着赤脚跑到门口,拉开门就打算往楼下去,也没想好要干嘛, 脑海里时不时的闪回雨幕里那人撑着伞逐渐消失的画面,现实与梦境死死缠绕在一起, 他也懒得去区分了,像是按着本能般,想把那个人拽回来。

  就在他拉开门准备下楼的时候,洗手间传来哐啷一声响, 官聆混沌的思绪被这声响拉了回来, 下意识扭头,看到洗手间合着的门缓缓打开,梁泽微微佝偻着从里面出来,身上的睡袍乱七八糟的裹着, 腰间的带子也系得很敷衍。

  “你刚叫我?”梁泽拧着眉倚在洗手间门口, 看到杵在卧室门口的官聆愣了愣,问, “去哪儿?”

  “我以为你……”我以为你走了,官聆想说这个,但话说到一半他顿住了,似这才看清梁泽拧紧的眉心和苍白的脸色,紧走几步过去,“你怎么了?”

  “过来扶我一下。”梁泽倚着门框艰难的冲他招招手,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官聆忙小跑过去扶住他,皮肤相触,一冷一热,热的那个是自己,冷的那个是梁泽。

  走近了,官聆才发现梁泽额角布着细密的汗珠,被屋里灯光一照晶亮晶亮的缀在皮肤上,但手心却是冰凉的,脸色也白得吓人,官聆纷乱的思绪被这一突发事件吓得悉数飞到了九霄云外,眼里盛满了担忧,“怎么回事?”

  梁泽摇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喝水。”

  官聆搀着他坐到床上,楼上没有饮用水,只有楼下的饮水机里有水,官聆忙说,“我去给你倒。”

  说罢转身就往门口走,梁泽拧着眉叫住他,冲他抬了抬胳膊,样子虚弱又可怜,说出来的话却激得官聆心口一震。

  他说,“穿上鞋。”

  官聆低头往脚上瞅,似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光着脚,赶忙回走两步趿上拖鞋匆匆下了楼,他庆幸于晚上回来时忘了关饮水机的开关,此时饮水机亮着绿灯,官聆翻了个一次性纸杯出来,接了一半又觉得杯子太小了不够喝,转手扔到一边换了自己平时喝水的玻璃杯,一半开水一半凉水兑成一杯温水后端上楼。

  梁泽斜靠在床头,一条长腿搭在床沿另一条支在地板上,姿势看着很随意,但配着苍白的脸色看着比平时虚弱了好几倍,官聆端着水进门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一股说不清是难受还是别的情素涌上心头,眉心也跟着拧了起来。

  梁泽就着官聆的手喝了半杯水后闭了闭眼,官聆半蹲在他腿边,挂着满脸担忧问,“感觉好点儿没?”

  “嗯。”梁泽点了点头,睁开眼问,“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官聆摇头,将手里的半杯水递过去,“还喝吗?”

  梁泽拧着眉摇摇头,官聆便将水杯搁到了书桌上,起身绕过床尾打开衣柜门,随便扯了一件衬衫出来就往身上套,套完后又打开旁边那一扇,拿出上次他从梁泽那儿穿回来的那套衣服走过来,“我们去医院。”

  “几点了?”梁泽问。

  官聆摸过手机看时间,“三点一十。”

  官聆说完时间将手机扔到一边,手探到梁泽腰间抽掉睡袍的腰带,本就没怎么收拢的前襟没了禁锢后肆意向两边散开,官聆抬手揪着前襟往两边脱,被梁泽抬起的手给按住了。

  指尖冰凉,明明还十月的天,却像冬腊月被冷风侵袭后的触感。

  “干嘛?”梁泽勾着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玩笑道,“我这会儿可没力气耍流氓。”

  “换衣服。”官聆扯过那套衣服,神情严肃,“我们去医院。”

  梁泽这下没再跟他开玩笑,松了按在他手背上的手,许是自己确实不太使得上力,任由官聆将自己身上的睡袍给扒了,官聆扯过衬衫往他身上套,边套边说,“你不舒服怎么不叫醒我?”

  “就是拉个肚子。”即便脸上毫无血色,梁泽却还装着一副没事人般的姿态与他玩笑,“我这下可算是被你给看光了,亏了。”

  官聆套完衬衫给他套西裤,梁泽很配合的伸完右脚伸左脚,自己还撑着床沿站起来扯裤子拉拉链,嘴上却半点儿不饶人,“亏大发了。”

  官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对上他难看的脸色时又化作无尽的担忧,干脆话赶话的接道,“不亏,我负全责。”

  梁泽拉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嘴上却依旧欠欠的,“想得美。”

  官聆没答他的话,替他扣衬衫扣子,两人就着这个姿势靠得极近,梁泽一呼一吸间喷洒出的热气打在他额前,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官聆转移话题,“几点开始拉的?”

  梁泽似乎不大想说这个,别开脸含糊道,“没看时间,不知道。”

  “拉了几趟?”官聆又问。

  “没数。”梁泽敷衍道,“你又不是医生,问这些干嘛?”

  “我……”官聆提了口气却又不知该怎么答,干脆走到门口去拿鞋袜,刚转身回来就见梁泽捂着嘴往洗手间去了,官聆吓了一跳,手里的鞋都扔了,快步起身跟了上去。

  梁泽蹲在马桶边,吐得很克制。

  官聆站在门口帮不上忙,想了想去把书桌上那半杯水端了来,等梁泽这一通呕结束后给他漱口。

  马桶里什么也没有,梁泽吐的是几分钟前喝下去的半杯水,官聆将水杯递给他漱口,看他额角又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换平时他肯定会吐槽一句“娇气”,可看到梁泽如此难受,到嘴边的吐槽又悉数化作了满满的担忧,“马上去医院!”

  梁泽吐了一波,身上更是没力,大半个身子倚在隔间的玻璃门上,连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有气无力的说,“破地方车都打不到……”

  官聆扶着他往卧室走,让他坐到床上后摸过手机点开打车软件,从出租车到快车来回切换着搜索,大约十来分钟后终于有辆出租车接了单,显示距离此处2.8公里,预计七分钟到达。

  官聆喜出望外,将手机翻转过来给梁泽看,“打到车了,走!”边说边跑到门边将鞋袜拿过来,梁泽让他给自己穿了衣服裤子却没让他伺候着穿袜子和鞋,自己弯腰把鞋穿好了。

  官聆心下着急,也没避着梁泽,当着他的面儿脱了睡觉时穿的短裤,从衣柜里随便扯了条裤子套上,拿了钱包钥匙扶着梁泽下楼。

  拉肚子加呕吐,身上严重脱水,梁泽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似的,他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极少,这回算是栽了大跟头了。

  他们到路口的时候车还没到,官聆心急的打电话过去催,又等了两分钟出租车才到了,官聆拉开后座的车门让梁泽先坐进去,司机看着手机订单跟他确认手机尾号和目的地,官聆带上车门冲司机说,“都对,麻烦您开快点儿。”

  梁泽靠在座椅靠背上,视线瞥过官聆的侧脸,伸手在他膝上的手背上拍了拍,反倒安慰起他来,“没事的,别着急。”

  “肯定是吃坏肚子了。”官聆忙前忙后大半天,这会儿坐进车里后心绪才算稳定了些,结合梁泽的症状一合计,便生出几分懊恼来,“都怪我,不该带你去吃什么烧烤,吃出毛病了。”

  梁泽其实早有感觉,但看他一脸自责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说,“也不一定就是吃烧烤吃的……”

  “那不然就是那个烤粉丝吃的。”官聆越说越自责,“小吃摊儿上的东西味道是好,但总归不太卫生,是我想得不周道。”

  “你也吃了,”梁泽说,“不一点事儿没有么,跟那些没关系。”

  “我经常吃这些,肠胃早就无坚不摧了。”官聆说。

  梁泽无话可说了,加上身上泛力绵软,便没再接话了。

  凌晨三点多的街上安静得像座空城,往来车辆也很少,没一会儿就到了人民医院,官聆领着梁泽直接去挂了急诊,值班医生姓杨,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官聆扶着梁泽坐在椅子上,医生还没开口问诊他倒先急了,倒豆子似的说,“他上吐下泻,昨晚吃了烧烤和一些街边小吃,是不是肠胃炎?需要住院吗?还是现在就打点滴?”

  梁泽哭笑不得,扯了扯官聆的胳膊,想说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头一回看官聆这么着急的样子,却是因为担心他。

  杨医生扫了官聆一眼看向梁泽,问了些基本情况后一边开方子一边问,“几点开始上吐下泻的?有喝过酒吗?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

  梁泽都一一回答了,杨医生的初步诊断是急性肠胃炎,先开了个方子打点滴,其它还得进一步检查确定。

  路上虽然跟座空城似的,但急诊科的人却是多得很,床位是没有了,只有一间点滴室里的沙发是空的,官聆领着梁泽去沙发上坐着,自己拿了方子去缴费领药再拿给护士站的护士,等忙停歇了回到点滴室,看到梁泽发干的嘴唇又起身去护士站那边给他倒了杯温水。

  “护士怎么还没来?”官聆坐在他旁边,往外头张望了两眼,坐不住了,“我再去催催。”

  梁泽一把攥住他的手,身上酸软泛力,连带着手劲儿也不大,只虚虚扯了一下,说,“别忙活了,一会儿就来了。”

  “杨医生都在单子上写加急了。”官聆杵在他跟前说,“怎么办事效率这么低。”

  话音刚落护士推着车进来了,跟梁泽确认了姓名,先抽血再挂点滴,一切都弄好后冲官聆说,“你是家属是吧?”

  官聆忙不跌点头,“我是。”

  “一个小时后去急诊负二楼拿验血结果。”护士将手里的条码递给他。

  官聆接过小小的条码,又对着手机看了眼时间,怕一会儿忘了,干脆按时间设了个闹铃,梁泽就坐在他旁边,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嘴上却还有力气嘴欠,“你怎么就成我家属了?”

  官聆忙前忙后半天,热出一脑门儿汗挂着,这会儿看梁泽输上液了一颗心才落了下来,他抬手抹了把汗在梁泽旁边坐下,伸长腿吐出一口长气,说,“我送你来的我就是家属呗。”

  沙发有些硬,可能平时坐的人多,靠背上的皮都被人磨掉了不少,翻出黄不拉几的泡沫,看着又脏又破,他有些嫌弃的靠在上面,跟官聆抬杠,“敢情谁送我来的谁就是家属呗,那我要随便打个电话叫个人,那家属位不就变人了?”

  这还是梁泽这一晚说的最长的一个句子,官聆不由侧过脸打量他,“看来这药不错,这么快就有劲儿了。”

  药才刚挂上,哪那么快起效,梁泽刚刚喝了半杯水,这会儿胃里翻江倒海的,只不过看官聆辛苦了一路,想跟他说说话而已。

  官聆见梁泽没吭声,自顾回答上个问题,“可惜今晚陪你来的是我,所以这个家属位只能是我的了。”

  说完又想起从昨晚吃完饭回来叫不到车那会儿梁泽脸色就不太好看,那时他一直以为梁泽是因为嫌弃他住的地方环境不好所以故意摆脸色给他看,现在联想起来,官聆不由问,“你昨晚到家就不舒服怎么没跟我说?”

  “那会儿就是肚子有点儿痛,”梁泽说,“没太当回事。”

  “我要没醒你打算怎么办?”官聆懊恼完自己开始数落起梁泽来,“咱们十一点到的家,你那会儿就开始不舒服了,拖到三点钟,我要不醒你是不是打算拖到天明啊?”

  梁泽从小身体就好,长这么大也极少生病,对这些基本常识也没什么经验,喏喏道,“我以为过会儿就没事了……”

  “还好发现急时,”官聆叹了口气,“急性肠胃炎可不是小事,严重的话是要住院的,一会儿等药起作用了我去问问杨医生。”

  梁昌业是个实干派,梁泽从小在他身边基本约等于放养,像这种被唠叨被数落的机会少之又少,除了前不久被逼着相亲老爷子念叨得多了点儿,梁泽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种别样的温暖。

  药还没起作用,梁泽几分钟前喝下去的水倒是又吐了一遭,官聆担忧的问,“想不想上厕所?”

  梁泽摇摇头,肚子也不大舒服,可能是胃肠没东西,倒不太泻了,主要是吐得厉害,稍微喝多点儿水都不行。

  官聆又着急忙慌的去找杨医生,杨医生来看过后给梁泽打了一针止吐针后才缓解了呕吐的症状,兑了药的袋子输完后又换了一袋,官聆在边儿问了不下十次,“感觉好些没?”

  梁泽脸色好了些许,眉宇间终于染上了两分笑意,他说,“你跟个复读机似的,不好我也不忍心说实话了。”

  “不好就是不好,不好我就找医生去。”官聆一脸严肃的说,“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这药没起作用吗?”

  “好多了。”梁泽怕他一激动又跑去烦医生,用没扎针的那只手在他胳膊上按了一下,顺着胳膊滑到手背上,然后轻轻握住,“真的,不骗你。”

  官聆看他脸色确实比先前好了不少,手背上的触感强烈,梁泽的手心也不再冰凉了,官聆一颗心这才彻底落回了实处,只是一口气还没吐完他就怔住了,反应慢了半拍,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梁泽握着。

  急诊病床区的对面统共有两间点滴室,一间大的一间小的,大的那间一开始有三个人挂着瓶,家属在外面的长椅上等着,官聆见旁边小的这间没人便领着梁泽进了这间。

  此刻小小的点滴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分坐在两个单人沙发上,梁泽的右手搭着沙发扶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气氛莫名就穿插了些暧昧,官聆不自觉又紧张了起来。

  这次的紧张倒不是害怕,但确切是什么他又有些不确定,只觉得被握住的那只手温度偏高,不知是梁泽手心的热度传到了他手背上还是他自身体温高连带着手也热烘烘的。

  官聆下意识缩了缩,梁泽像是有所感般,虚握的动作紧了紧,官聆便倏的不动了。

  暧昧的气氛中悄然升腾起两分尴尬来,是来自官聆心里深处的,被握着的左手连带着胳膊都僵了,半晌后官聆张口小声说,“我去接杯水,有点儿渴了。”

  梁泽这才松开手,“去吧。”

  官聆起身走出点滴室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但心脏却比平时跳得更为欢快,他甩甩头将这种异样的感觉抛到脑后,去护士站接了杯水喝了,想着梁泽打完针没再犯恶心了,又重新拿了个杯子给他也接了一杯。

  梁泽今晚吐怕了,接过水只抿了两口打湿了干涸的唇畔,官聆掏出手机看时间,离闹钟响还有二十分钟。

  即便十月的天气,医院里空调开得还是挺足,官聆出来的时候只在睡觉的背心外面套了件薄衬衫,撸起袖子的胳膊有些微微的凉,他一边将袖子放下来一边看向梁泽输着液的左手,“你冷不冷?冷的话我去跟护士要床被子。”

  梁泽摇摇头,事儿精又附身了,说,“医院里的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我不要。”

  官聆没话可说了,这个时间也不可能说出去给他买床新毯子,只得道,“那你坚持坚持吧。”

  梁泽没接他的话,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他坐,“你站着我跟你说话还得仰着头,累得慌。”

  病人最大,官聆只好依言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刚坐下就听梁泽问,“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你看着像是准备下楼,鞋也没穿着急忙慌的准备干嘛去呀?”

  官聆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间心绪乱七八糟的裹了一气儿,有点儿心虚,有点儿紧张,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张了张口想随便扯个谎敷衍过去,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梦里的情形,雨幕里那个撑着伞的男人跟他说,“至少他没有骗过我。”

  眼前梁泽的脸好像跟雨幕里的那张脸重合了,舒展的眉,挺阔的鼻,微微勾出一抹笑意的薄唇,到嘴边的敷衍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像是怕梦里的情景变成现实,又像是被这浅淡的笑容蛊惑了,官聆实话实说,“我醒来看见你不在,以为你走了。”

  梁泽意外的听到这么个答案,表情稍微愣怔了两秒,随后问,“准备去找我?”

  官聆点点头,蚊子似的嗯了声,被梁泽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心里头的心虚和无措全都揉合成了不好意思,下意识垂下了眼帘,长睫将眼底的赧然隐没,自己看不见对方的脸了,掩耳盗铃般觉得对方也看不见他的。

  梁泽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像一团棉花揉碎了塞进了心窝里,软得一塌糊涂,半晌后,他轻声说,“明天没事的话就画画吧。”

  “嗯?”官聆诧异的抬起脸,不解的看向他。

  梁泽摁亮自己的手机,屏幕里两人头靠着头抿唇轻笑的画面跃入眼里,他说,“我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到成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漂亮今天有点儿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