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航坐进自己的宝马里, 发动车子后却半晌没有要开走的意思,他右手握着手机,心里早就有了几个备选名单, 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打给谁。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 通讯录里梁泽的号码也在这一明一灭间来回, 像一次又一次无声又刻意的提醒, ,周锦航冲动的想, 去他妈的吧,我都胆小这么多年了,今天就算撞了南墙也认了。

  指腹摩挲过那串数字,即将点下去的时候,屏幕突然一转, 梁泽的名字倏的被放大了好几倍,正居屏幕中央。

  周锦航先是一怔, 随即眼底闪过一抹盖不住的喜色,像被对方挂断,他快速划拉手机将来电接通。

  “没在忙吧?”梁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敲在周锦航耳膜上, 如同敲在心尖儿上。

  “不忙, ”周锦航靠回椅背上,为了显出自己并未被打扰,忙道,“这几天公司放假, 闲得发慌。”

  “那正好, ”梁泽说,“卓宇从西藏回来了, 卫杰说明天一块儿聚聚。”

  “行啊。”周锦航牵了牵嘴角,“上次去他那儿也没好好喝两杯。”

  “那就这么定了,”梁泽说,“回回人都不齐,回来这么久了咱们四个聚一块儿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放心吧,我一定到。”周锦航打包票。

  梁泽笑了笑,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卫杰新谈了个女朋友也会一块儿来,未免夹在咱们一帮大老爷们儿里尴尬,你要有朋友也叫上一块儿吧。”

  这个“朋友”二字就显得很有灵性了,周锦航听出话外音,像是怕对方误会,立马否认道,“就我自己。”

  “行吧,我就随口一问。”梁泽说。

  周锦航喉咙口滚过众多疑问,最后选了个最保险的试探道,“卫杰对这女朋友还挺上心,比以前周道多了,要不你叫上赵小姐?”

  梁泽怔了怔,想起几分钟前官聆的话,不由挑眉,周锦航还真对赵亦欢上心了,拐着弯儿的想见一面。梁泽疑惑,这俩人在寿宴上并无交集,是怎么看对眼的?

  不过梁泽不是个好八卦的,既然周锦航这么隐晦的表达出来了,他自然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我试着约看看吧,”梁泽话没说太满,怕到时候周锦航失望,“毕竟我的面子在赵小姐那儿并不怎么值钱。”

  梁泽这么果断的回答,周锦航听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一面觉得以梁泽的态度来看官聆之前的话不可当真,二来又觉得自己仅有的一点希望再次破灭了。

  周锦航嗓子眼发干,他没接梁泽的话,直直的问,“你跟赵亦欢真没可能?”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梁泽肯定会觉得奇怪,周锦航并不是一个爱打听八卦的人,以前一块儿上学时卫杰和卓宇属情窦初开得最早一类,今天追级花明天领着一块儿吃饭的就是校花了,即便是现在,几个人聚在一起扯闲天儿的时候说到情史,周锦航也表现得并不感兴趣。

  但官聆嘱咐在前,周锦航看上了赵亦欢,此时再问这个问题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许多,梁泽略一联想,周锦航这么问是想让他给个准信儿,毕竟朋友妻不可欺,自己表了态他才好下手。

  梁泽想,官聆虽然有点儿多管闲事了,但也算给他提了个醒,他虽然跟赵亦欢说得明明白白,但周围的看客却早以为寿宴那天梁赵两家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别人怎么想梁泽从来不在意,但周锦航是好哥们儿,这件事上他不能敷衍。

  “真的,”梁泽笑笑,“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她不是我的菜。”

  周锦航握电话的手僵了僵,他止住联想,佯装玩笑的道,“你不是喜欢好看的吗?她还不够好看?”

  “好看呐。”梁泽一顿,“但我欣赏不来。”

  周锦航想问那你欣赏什么样的?官聆那样的吗?你不是一直喜欢女孩儿的吗?

  几个问题一并哽在喉头,周锦航斟酌片刻打算挑个委婉点儿的,刚张了口就听梁泽道,“我们是多年的朋友,跟我用不着太见外,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行了,用不着拐着弯儿的去官聆那儿打听。”

  周锦航咬在齿缝的疑惑因为梁泽的这句话彻底哑火了,眼下他只有错愕,他从官聆的小破画室离开不过十分钟,这么快姓官的就跟梁泽打报告了?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梁泽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单纯的字面意思还是意有所指?他是不是已经从官聆那儿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周锦航莫名有些忐忑,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心黏腻湿濡,他紧张的在大腿的西裤布料上擦了擦,“那官聆说的是事实吗?”

  梁泽以为周锦航问的是他对赵亦欢的态度,结合官聆之前的话,梁泽想也不想的答,“当然。”说完怕周锦航还有顾虑,又补充道,“明天赵小姐来的话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周锦航僵了僵,脑海里闪过官聆信誓旦旦的说赵亦欢是他和梁泽爱情的见证者时洋洋得意的神情,所以他确实没有撒谎,官聆已经将他的“秘密”告诉了梁泽,而梁泽委婉的让他去找赵亦欢求证,是在给他留余地还是保全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

  这一刻,周锦航突然想起不久前他跟程斐大吵一架的那个夜晚,程斐一身酒气的翻开画集,指着上面勾肩搭背的四个人,语带嘲弄的说,“你不过也是个胆小鬼可怜虫罢了。”

  确实,他的怯懦胆小害苦了自己,他想,如果多年前他不顾后果的将心意说出来,结果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至少还有搏一搏的希望,不像现在,两手空空。

  良久,周锦航哑着嗓子问,“那我,有可能吗?”

  这话问出口的刹那他是忐忑的,不安的情绪包裹全身,他害怕被拒绝,像多年前就根深蒂固的情绪,条件反射的排斥。

  “当然,”梁泽鼓励道,“你很优秀,不要妄自菲薄。”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了周锦航的所有预料,他以为等来的会是一句委婉的拒绝,或无声的沉默,万万没想到梁泽会这么说,他是在变相的暗示自己吗?

  没等周锦航的欣喜冲破喉咙,梁泽那边便匆匆道了句明天见然后挂线了。

  被官聆打击的失落倏的烟消云散了,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轮月他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要得偿所愿了,只是……脑海中闪过官聆那张欠扁的脸,周锦航眯了眯眼,挡在明月前的阴霾他得想办法清扫了。

  *

  自梁泽的电话挂断后,官聆已经在床上挺了半个小时了,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觉得疲惫。

  他用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谎言编织了一道厚厚的城墙,他躲在这具城墙后面,以自身为饵,伺机而动。

  他太清楚周锦航是个什么样的对手了,所以他的想法大胆的同时,还有些冒险,这半个小时里偶尔会有一两个疑问闪过脑海,他现在活得挺好,真的要再冒一次险吗?

  刚醒来的时迁怒于梁泽的愤恨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亡殆尽了,只余下内心深处隐隐的愧疚,官聆只要一想到他跟周锦航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心里就直发虚。

  他想,从此刻起他得对梁泽好点儿了,可能做不到唯命是从的地步,至少在对方毫无原则怼他的时候他克制住不怼回去吧。

  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官聆的思绪被打断,他歪过脸往玄关的方向睨了一眼,撑着床慢慢坐起来,道了声进。

  张萍抱着食盒站在门口,嘴里还叼着半只芋头糕,看到官聆一脸没精打彩的衰样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含混道,“老板,你是不是生病了?”

  “嗯。”官聆点点头跳下床,端过书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的半杯水灌下肚,“心病。”

  “啊?”张萍椅在门框上,脸上的神情带了几分八卦的意味,“相思病?”

  “你有事儿没事儿?”官聆搁下杯子一点儿形象都不顾的重新倒回床上。

  “咱们仅有的画都被你送了,接下来打算干嘛呀?”张萍重新换回严肃脸,三两下咽了嘴里的芋头糕,“我得问清楚,好找下家呀。”

  “找什么下家?”官聆重新坐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都要关张了我不找下家你养着我呀?”张萍白了他一眼,“今天这些画虽然不值几个钱吧,但数量堆起来价钱也还可观,你这么抠的人居然全给送了,不是打算关张你打算干嘛?”

  “卖画不是长久之际,我打算办个美术培训班,”官聆说,“学员招收标准从启蒙到艺考生,等从培训班办成培训学校后再考虑招收成人兴趣班。”

  这个想法可比卖画有远见多了,先不说招生标准,单从培训班到培训学校就是一张大饼,张萍惊愕的大张着嘴,官聆摆摆手,“先别夸,具体实施等我空了弄个方案出来,还有宣传广告。”

  张萍嘴角连续抽搐了数次后脸上的表情终于从惊愕变成了天方夜谭班的嘲笑,“你是不是病傻了?”

  这不是官聆想听的夸赞之词,他蹙了眉,面露不悦,“怎么说你老板呢?”

  “先不说能不能招来学生,”张萍觉得这个方案的难度系数比去美院拉学生做画室的长驻画家还高,她不可能的摇头,“就算招来了学生,你觉得就咱俩,谁能教?”

  张萍说完先自我否定道,“我的水平你也见识过了,挂咱们画室50块一幅勉强有眼瘸的人瞧上买走,老板您就不用说了,没人会买鬼画符回家挂墙上,除非是个凶宅。”

  官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当着他的面儿如此贬低他,鬼画符?镇宅?

  不知者不怪,官聆没跟张萍计较,他抬手将书桌上多余的东西扫到一边,将最上面那幅快完工的半成品扯下来,冲张萍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张萍好奇的往前踱了几步走到床尾,视线瞟到书桌上的画时瞪大了眼,入眼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斑斓线条,颜色从浅到深,横七竖八杂乱无章,交错间形成一个个细小的带着渐变色彩的马赛克,但张萍还是一眼就看出由这些不规则的彩色线条拼凑而成的,是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

  张萍整个人都愣住了,表情由最初的惊愕到不可置信,官聆冲她挑挑眉,“怎么样?”

  张萍迟钝的张了张口,不可置信的问,“别说这画是你画的?”

  “就是我画的。”官聆一脸得意,“你觉得我要是办培训学校,有资格招收学员吗?”

  “你……”张萍靠进书桌,视线紧紧胶着在那团色彩上,“你不是只会画火柴人吗?”

  “我天赋异禀啊,”官聆信口开河,“之前闭关了两天,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灵光一现突然就会了。”

  张萍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官聆的这套说辞太假了,她压根儿不信,可她在这间小画室待了这么久,对官聆这人也算了解,他虽然是画室的老板,却是个十足十的手残。

  可能是眼下太过震惊了,张萍一时竟忘了追问,一脸兴奋的冲官聆喊,“你终于要从贩卖肉/体转行贩卖才华了吗?”

  “谁贩卖肉/体了?”官聆对她这个不贴切的用词很抗拒,“我这顶多就是贩卖脸皮,你好歹还准研究生呢,我建议你多研究研究汉语言文学。”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张萍两手轻轻捧着画,像捧着什么稀罕宝物,“这画能送我吗?我真是程斐的半个画粉,虽然他曝出那样的丑闻后我已经连半个画粉都不是了,但我觉得这幅画把他画得特别带感特别传神,我好喜欢!”

  “你这喜欢也太随便了,”官聆啧了声,“人家曝个新闻就脱粉了,你意志太不坚定了。”

  “没办法,”张萍耸肩,“画圈里一大批人抵制他,我不得靠那个圈子找长期画手给咱们店供货么,也只能随大溜脱粉了。”

  官聆自那天看到报纸上的头条后就没再关注过这件事了,他换了身份后也就没再关注过画圈的动态,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圈子已经臭名昭著到了抵制的地步。

  不甘一寸寸涌上心头,他沉着脸冲张萍道,“画送你了,但有个条件。”

  张萍立马点头,“你说,只要不是拖欠工资一切好说。”

  “从现在开始,”官聆说,“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官官:你的报应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