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 江邈还在生闷气,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句话也没跟尤金说。
尤金在外面敲门, 她也没答应。
“小姐,你忽然怎么了?”
江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闷声说:“我睡觉了, 别来打扰我。”
隔着一扇门, 房间里的摄像头又都拆掉了,尤金没办法察觉江邈的个人想法。
“你生气了,是吗?”
换做是其他正常人,无缘无故被冷落对待,肯定要生气了,但尤金还是一如既往的绅士体贴,反过来问江邈是不是在生气。
“小姐, 你告诉尤金哪里做得不对,我去修改。”
江邈想到尤金以前对她这么好, 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你有事瞒着我尤金, 我不想跟你结婚了。”
尤金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噗呲一笑:“小姐,你刚刚挑选婚纱的时候, 分明很高兴的。我以为你很期待。”
江邈沉默了一会儿。
那是因为婚纱很漂亮,如果毕业典礼也能穿漂亮衣服的话,她也会很期待的。为什么只有结婚才能穿这么漂亮的衣服呢?江邈想不通。
尤金从没对她说过一句粗话, 江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下床给尤金开门,低头道歉说:
“不好意思尤金,我太娇气了。如果不是你一直照顾我, 我肯定过得像只猪一样。”
尤金摇摇头,把她搂进怀里:“小姐,你永远不需要向我道歉。”
“可我,可我忽然就不想结婚了……我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不想结婚。”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邈立刻松了一口气:“没错,我不想结婚。也许以后也都不想结婚了。”
好像有一条光明的坦途摆在她面前,只要她愿意走进去,她就能获得永恒的极乐。
可她为什么那么提心吊胆?
她感觉自己在梦游,每次试图清醒,都会被安乐死。
尤金完全没有勉强她,声音缱绻而温和:“如果小姐不想和尤金结婚的话,我可以去教堂取消我们预定的仪式。我们就这样两个人相伴终生,不需要向谁证明我们的感情,好么。”
他牵过江邈的手,在她手上吻了一吻,“我不愿意强迫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你永远可以向我坦诚。”
尤金改变了主意,江邈立刻厌恶起自己来。
“有我这样说一出是一出的妻子,你一定觉得很麻烦。”
尤金摇摇头,笑容灿烂:“我觉得小姐的独特之处就在于给我制造麻烦,我愿意替小姐处理麻烦。我唯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小姐不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我其实,一直看不透小姐。”
非常矛盾的一点是,江邈是最早被未来洲察觉到有逃跑意向的。
可她一直没跑。
同样的,她是最早让未来洲执行改造计划的。
一般的玩家,最长也要等一个多月之后,才会出于焦虑不安,攻击机器人,从而被未来洲改造。
江邈几乎是一进游戏,就直接进入了改造流程。
江邈疑惑地望着尤金:“……尤金,你爱我吗?”
尤金笃定地说:“我爱你,小姐。”
“真的爱我吗?”
即使尤金保证了十几遍他爱她,江邈心中的疑虑还是越来越大。
她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开心。
就好像,她是海里的鱼,尤金承诺送给她一辆自行车。
收到来自陆地上的礼物,她应该很开心的,可她是海里的鱼啊,根本不需要自行车。
她不需要尤金的爱,就像鱼不需要自行车。
那为什么,她会这么执着地,想要获得尤金的爱呢?
晚间,江邈和尤金躺在同一张床上。江邈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尤金的body很美好,她沉湎其中,每晚都要搂着一起睡。
烛光摇曳,情氛正浓。尤金试图挑起暧|昧:
“小姐,今晚尤金需要为你服务吗?我更新了新功能,你要试试吗?”
江邈稍微打起精神:“什么功能?”
尤金从后面搂着她,从后面咬住她的耳朵,轻轻一舔。
江邈一阵战栗——她觉得尤金的舌头多了很多小颗粒。
尤金的舌|头像小刷子,“唰唰”扫过她的脸颊。
“哦,尤金!你真辣!”
江邈登时飘飘欲仙,有些醉生梦死。
但很快,她沉寂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想要……我,我现在正混乱着呢。”
她略微带点鼻音说:“行行好,让我静静吧。”
尤金很好打发:“好的小姐,我等你。下一次,尤金一定会俘获小姐的芳心的。一定是尤金的本领还不够高强,不能让你关注我。”
江邈忍不住笑了笑。她觉得这段对话好像曾经发生过。
“尤金,你到底俘获过多少女生的芳心?”
江邈心想:尤金会说,他只为她一个人服务。
尤金果然这么说了:“小姐,尤金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尤金只为小姐一个人服务。”
江邈心跳快了半秒,觉得这个句子有点耳熟。
因为这个句子,半夜的时候,江邈混混沉沉想起了很多事情。
——“嫌犯江邈,我们要对你进行改造!你的存在严重危害了未来洲的安全!”
——“嫌犯江邈,你的性格不适合居住在未来洲,未来洲不需要这么刁蛮任性的居民!”
——“你需要被改造!”
江邈被梦惊醒!
她想起了自己上手术台的事,但没想起所有。
她不记得这是个游戏,她只知道自己被洗脑了!
江邈恐慌起来!
尤金察觉到她不对劲,打开灯问:“小姐,怎么了?”
江邈见到尤金的脸,立刻把对机器人的恐惧安放到尤金身上。
她避之不及,疯了一样:“你离我远一点!”
尤金愣在原地:“小姐……”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江邈脑海中冲击。她捧着头说:“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需要出去走走……”
尤金看向窗外昏黑的天:“现在?”
江邈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我命令你尤金,在这里安心睡一晚上!”
“我命令你,在我回来之前,不准找我!”
说完,江邈下床换了身衣服,逃跑似的,快步离开了别墅。
临行前,她最后扫了自己的房间一眼。尤金站在窗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江邈踏进夜色里,没头苍蝇地乱走。
如果她真的被未来洲洗刷了记忆,尤金算什么?是帮凶还是同盟,还是来监视她的间谍?
江邈的记忆各种错乱,她没办法下准确的结论。
昏暗的天空泛着一点幽灵般的蓝光,江邈站在路标上看了一眼,打定主意往北走。
她好像听别人谈起过,往北走有树林,还有一间废弃的小木屋。
路上,江邈遇到了几个扫地蛋。
扫地蛋见到她,说:“江邈女士,晚上好。请问需要流浪者救济服务吗?检测到你的情绪处于极端波动,是否需要心理医生介入治疗?”
江邈立刻避开,一句话都没说。
“江邈女士,请问你想去哪儿?说出你的目的地,我们有引导导航。”
江邈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跑了。
跑到未来洲边缘,天已经大亮了。江邈从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她好像逃脱魔窟的奴隶,坐在路边的观赏椅上,气喘吁吁。
“终于,终于跑出来了!”
江邈锤着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会梦到那样的情节……”
这场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回想起的时候,都觉得大脑酸疼。
她的大脑破了个洞,她的手被锯掉了!
好恐怖!
她醒过来的时候,手臂酸痛,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邈邈,你到底想干什么?”瞿白又出现了,语气非常焦虑。
“啊!”江邈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猫躲到椅子后面。
“是我,你别紧张。”
“……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你就又把我忘了?”声音很不满。
江邈小心谨慎地探出头来,发现是瞿白之后,才缓过劲来:“色鬼兄啊,你怎么又来了?”
瞿白:“………………”
色鬼兄?!
瞿白:“你不是开开心心等着当新娘吗?为什么要逃跑?”
江邈对着空气嘀咕:“我已经跟尤金说好了,我不嫁给他了。”
瞿白立刻笑出声来:“他真可怜,我真高兴。”
江邈揪着眉头:“他哪里可怜了?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幸灾乐祸。”
“你下一步计划怎么办?”瞿白的心情很好,“我帮你。”
江邈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她跑出来,什么都没带呢。
江邈一头雾水地问:“我需要有计划吗?”
小丑:“……”
小丑一拍脑袋:“你真的是江邈吗?”
“我是江邈啊,”江邈不太清醒地说,“色鬼兄,你是不是找错人。世界上还有很多江邈,跟你约定三生三世在一起的那个,或许不是我呢。”
小丑沉默了很久,很肯定地说:“你就是我的邈邈。”
他重复了一遍:“我的、邈邈。”
江邈“哦”了一声,没说话了。
既然她是他的邈邈,为什么又嫌弃她达不到他想要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江邈忽然说:“色鬼兄,不瞒你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小丑的心脏在那一瞬直接停跳。
血液涌向他停摆的心脏,把他的心脏积压得有点疼。他眼眶有些酸。
喜欢他?为什么?江邈在开玩笑吗?
小丑很振奋,裂开了嘴角,不确定地问:“……你喜欢我?”
“嗯,”江邈自我肯定,“因为你给我水喝了呀,所以我就喜欢你了嘛。”
“我也喜欢尤金,也喜欢大家!”
小丑:“……”
江邈理所应当地说:“世界上肯定不止我一个女人,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所以我也不算太坏,对吧?“
小丑:“……”
“我果然不能对你有太高的期待。”
江邈坐在椅子上,锤着腿。她问瞿白:“小白哥,我都喜欢你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小丑又好气又好笑:“你喜欢我,就是为了让我帮忙的?”
“对啊,不然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
江邈试图卖惨:“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能不能出现一下,把我背到北边去……我好累。你放心,如果你不好看的话,我绝对不嫌你丑,你只要背我就好了。”
“……”,瞿白答应得很利索:“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瞿白忽然就在江邈面前出现了,他站在江邈面前,低下一张绝代风华的脸。
“每走一百米,你亲我一下,再说一句你爱我。”
江邈心花怒放。
瞿白转过身,在江邈面前屈下膝盖,“答应了,就自己上来。”
江邈红着脸,想也不想,立刻跳上瞿白的后背。
“小白,你好帅哦!我最喜欢跟帅哥打啵了!你每走五十米我亲你一下,也可以的!”
小丑:“……”
小丑掂量了一下她的体重,直白地说:“邈邈,你真沉。”
“不沉不沉,我比你轻!绝对是你比较沉!”
“……”,小丑不满地嘀咕:“……我注定是被你奴役的命。”
走了一百米,小丑直接把江邈从背后拉到前面抱着:“亲吧。”
江邈在瞿白的脸上啾了一下,“我亲好了!”
小丑心跳一停。
江邈一脸娇羞,别开视线,硬着头皮说:“我爱你,丑子哥。”
小丑愣怔地看着她。
——她真的快想起来了。
江邈不解:“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很好看吧。”
小丑笑了一声:“嗯。”
江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本正经地修正道:“对了,刚刚说错了。我爱你,小白。”
未来洲最边缘的地方是一片荒芜的树林,城市的痕迹很少。江邈一个人到的时候,已经黄昏。
她不是很饿,瞿白给了她吃的。瞿白不能停留太久,后面的小半段路程是江邈自己走的。
这里的确有一间破败的小木屋,没有其他人。
江邈去树林绕了一圈,很快就听到了脚步声。她猛地转过身,看着来人。
——一个面容精致的男人。
那男人有着褐色的中长发,头发梳成一个松垮的马尾,歪在肩膀上。
“你是正常人吗?”他警惕地问。
江邈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没有摄像头。
江邈点点头:“你能告诉我怎么一回事?我好像被洗脑了,我发现他们把我的手臂锯掉,换成新的了。”
那男人立刻拽着江邈的手腕,把她拖到密林深处:“快,跟我走,别被这些怪物发现了!”
树林上空轰隆隆飞过几艘直升机。
男人把江邈带到一个石壁的缝隙里,从缝隙里走进去,别有洞天,是一个宽广的地下城。
里面有大约二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