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凄冷的月光照着这片破败的荒城。

  黑狼四条腿绷直的屹立在那里,银色的月光洒下,将他身上笼罩了一层慑人的冷光。

  “嗷呜呜呜呜!”

  一声悠长的响彻天地之间的狼嚎,像是挑衅,也像是宣战。

  夔怒目圆睁,自鼻孔中喷出灼人的热气,它蹬了蹬蹄子,猛地朝黑狼冲了过来。

  黑狼前腿匍匐,后腿微屈,嘴中发出“呜呜”的警告,在夔扑上来的瞬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夔的脖子。

  “吼~!”

  夔嘶声大叫,声音凄厉空明,响彻天际。

  ——轰隆!

  黑沉沉的天幕突然乌云罩顶,皎月被乌云遮蔽,星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雷炸响,当头劈下。

  桑卿面色一沉,刚要上前,却见黑狼目露凶光,在天雷劈下的瞬间,将夔甩了出去。

  天雷在他的脚边炸开,黑狼狠狠将夔摔在地上,呲着牙,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夔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爬起,脖子上厚厚的皮毛已经被咬穿,鲜血直流。

  它的双眸闪着异样的精光,突然也仰起头长吼了一声。

  ——轰隆!咔嚓!

  天雷道道劈下,紧接着暴雨倾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景声音颤抖的厉害,“沈,沈师弟他……他是妖族?!”

  “闭嘴。”周垣脸色沉冷,抬手撑开结界遮雨,将众人都罩了进去。

  周景双手颤抖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魏子林被严摩扶着,身上的伤简单的包扎过了,吃了止血丹爷止住了血,但脸色仍有些苍白。

  他盯着那道灵巧的黑色身影,抬头看了一眼严摩。

  “……他不一样。”严摩搀扶着魏子林的手也在抖,他犹豫了许久,才说道。

  身上又冷又痛,魏子林嘴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但他还是艰难的扯起嘴角笑了笑:“你终于……肯承认了。”

  严摩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握成拳,没有说话。

  他其实早就承认了,他早就打破了自己当初对沈故的成见,也早就……放过了自己。

  楚义的事是意外,妖族本性嗜杀嗜血,但总有例外。

  而沈故,就是那个例外。

  桑卿的视线片刻都没有离开沈故身上,他盯着那只身形矫健的黑狼,哪怕大雨倾盆阻隔视线,他的目光也冷烈犀利的穿透了雨幕。

  天雷还在疯狂的劈着,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自万丈高空砸向凡间,像是索命的厉鬼。

  黑狼浑身湿透了,蓬松柔软的狼毛湿哒哒黏在一起,紧紧贴在身上。

  他的身上受了伤,有刺目的鲜血沾染在狼毛上,好在雨下的够大,很快就会被冲掉。

  夔也被大雨淋着,但它的毛十分特殊,雨落不沾,全部自它的身上滑了下去,又重重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它盯着对面那只被浇成落汤鸡的黑狼,双眸闪着光芒,挑衅的蹬了蹬蹄子。

  黑狼发出了震天的怒吼,突然周身爆开一道耀眼的白光,那浑身湿透的黑狼好像变了样子。

  背脊和尾巴上长出了黑色的鬃毛,四爪魁梧有力,皮毛黝黑,额上生出一角,样貌有些像麒麟。

  “他……”

  这下魏子林也愣住:“兮……兮芜长老,沈,沈沈师弟他……”

  桑卿望着不远处那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异兽,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其实,也没比你们早知道多少。”

  早在黑口村的时候,他怀疑过沈故的身世,他猜到了沈故应该不只普通妖族,但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面前这异兽太过陌生,他也猜不出。

  “獬豸。”严摩突然道。

  “獬豸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

  桑卿愣住。

  獬豸是上古神兽,聪颖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惩奸邪,又有神羊之称,是清平公正的象征。

  他愣愣地望着那道黑色的影子许久,突然扶额笑开。

  原来,他养了这么久的小狼崽子,竟然是一只惩恶扬善的神兽。

  难怪天煞命格难以融合,难怪沈故见到那些妖物就忍不住想吞吃下肚,难怪他无法在妖族之中生存下去。

  原来,原来……

  雨势渐渐小了,威风凛凛的獬豸一口咬断了那只夔的脖子,狠狠摔在地上,溅起了无数水花。

  沈故抖了抖湿漉漉的脑袋,甩掉沾在毛上的雨滴,欢快的朝着桑卿奔了过来。

  桑卿深吸了口气,踏出结界,迎着他走了过去。

  毛茸茸的庞然大物甩去身上的水珠,偎在桑卿身旁,沈故用巨大的身子将桑卿围住,蹭来蹭去的撒着娇。

  “你还真是叫人大吃一惊。”桑卿眯起眼睛笑了,抬手揉了揉沈故的头。

  “沈师弟!”周景扯着嗓子喊起来,“你刚刚真厉害!”

  周垣对这个咋咋呼呼的弟弟一脸无奈。

  严摩脸色缓和,扶着魏子林走过去:“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

  沈故“刷”地一下变回了人形,朝严摩笑了笑道:“本能驱使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严摩笑,严摩愣了一下,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移开了视线。

  “咳,我……我去看看归墟他们找来了没有。”老头子轻咳一声,寻了个借口走开了。

  桑卿抿了抿唇:“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走开到一旁,留几个小辈说话。

  魏子林站在沈故旁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沈师弟,你真身真威风。”

  “就是就是,”周景笑得眼睛都没了,“我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看见神兽,等回去你再好好让我们看看呗。”

  话才说完,被周垣白了一眼:“出息。”

  “哎呀,”周景吐吐舌头,“兄长其实你也想看的吧?刚刚沈师弟和那夔打的时候,你眼睛都看直了。”

  周垣板着脸瞪人,周景就闭了嘴。

  沈故和魏子林忍不住笑起来。

  魏子林一笑,便又牵动了伤口,脸上又是一白。

  沈故扶住他,皱起眉:“不要笑了。等归墟长老来,等赶紧给你处理伤口。”

  “我没事。”魏子林勾了勾嘴角,“吃了你给的丹药,好多了。”

  “你这个妖孽!”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去死吧!”

  紧接着,一道剑光自那幽暗的胡同深处钻出,直朝沈故背心刺来。

  “小心!”

  魏子林眸色聚变,用尽全身力气将沈故推了出去。

  “魏师弟!”

  “魏子林!”

  耳边是周垣和周景的呼喊,沈故却觉得那声音距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呆呆的望着那把利剑穿过了魏子林的背心,从前胸穿出。

  鲜血喷溅而出,洒在他脸上、身上,是烫的,烫的他浑身发着抖。

  他看着魏子林倒在自己面前,鲜血在他的脚边蔓延开,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魏子林从那片刺目的血海中扶起来的,他的手抖的控制不住。

  “沈……师弟。”

  魏子林脸上也是殷红的血,沈故用衣袖轻轻地帮他擦去。

  “你……”魏子林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沈故手抖的几乎抱不住魏子林,他死死咬住嘴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俯下身去。

  “你说什么?”

  “你要……走下去,”魏子林直直的望着他,“不,不能……倒在这……里。”

  “好……”沈故握住了他的手,“我会的,你也要……你要陪我一起。”

  魏子林嘴唇颤抖着,摇了摇头:“我……去陪,江雪……师妹……”

  被握着的手突然松了力,魏子林慢慢合上了双眼。

  沈故脸色的最后一丝血色褪了个干净,他跪坐在血水里,像一只失了魂魄的木偶。

  “沈故!”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你就是个煞星!你摆脱不了!”

  沈故乍然抬眸,双眼中已满是森冷的寒意。

  他将魏子林的尸体交给了旁边的周景,霍地起身,抽出了断霄剑。

  “哈哈哈哈哈!”

  那道刺耳的声音魔鬼般响起,一个瘦高的身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程策?!”

  周景惊诧的喊出了声。

  如深渊一般的胡同深处,程策穿着一身素淡的道袍,缓步走了出来。

  他束着简单的发髻,早已不见幼时的自傲不训,一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你这个妖孽!都是因为你!”

  “闭嘴!”

  沈故握着断霄的手抖的厉害,死死盯着程策。

  “怎么?你这个煞星害死了这么多人,还不许我说了?”

  程策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恶毒:“你害死我了我父母,害死了江雪师妹,如今又害死了魏子林,你怎么还不去死?!”

  “最该死的明明是你啊!”

  ——嗡!

  断霄铮鸣不止,沈故双眸蓦地染上了一层血色。

  “那也要你先死!”

  剑光闪过,直朝程策胸口刺去。

  “阿故!”

  身后,桑卿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道赤光闪过,断霄被一条赤焰锁链死死缠住,他的手腕也被桑卿紧紧握住了。

  “放开!”

  沈故咬紧了牙,瞪着身后的人:“是他杀了魏子林!”

  “我知道。”桑卿脸色冷的骇人,强迫他将断霄放了下来,“但这种事,不该由你来做。”

  话音落下,一道火光闪过,烈焰灼烧的长剑上路,径直刺进了程策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獬豸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狱,其罪疑者,令羊触之,有罪则触,无罪则不触。斯盖天生一角圣兽,助狱为验,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论衡·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