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桑卿早早就把沈故喊了起来。

  沉水楼弟子送来的早膳已经摆好在了桌子上,沈故洗漱完毕,就和桑卿一起坐下来吃了些。

  用过早膳,秦卓温很适时的等在了客房外,带着两人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在顶楼十七层,整整一层,从上古秘辛典籍,到坊间禁售的话本子,从整个修仙界被公认的禁书,到脍炙人口的民谣数来宝,没有你找不到,只有你想不出,各类藏书应有尽有。

  秦卓温默念口诀将门打开,把沈故一个人放了进去:“亥时我来开门。”

  “多谢秦掌门。”沈故抱拳行礼,接过旁边守阁弟子递过来的一盏烛台,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大门缓缓闭合,秦卓温看向桑卿:“派中琐事繁多,可让南夕陪你到处逛逛。”

  这人素来说话直来直去,桑卿也不在意,回道:“好啊,秦掌门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嗯。”秦卓温点了点头,径直转身走了。

  桑卿:……

  他瞧着秦卓温大步流星的离开,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升降梯里。

  走的到快,留他一个人跟两个看藏书阁的沉水楼弟子大眼瞪小眼。

  好在没过多久南夕就赶来了。

  少年身姿挺拔,一身沉水楼的统一校服竟能穿出一股不凡的气质,果然与那只会发疯撒泼的方正青不同。

  不过这也是自然的,南夕是秦卓温的座下弟子。

  “兮芜长老。”南夕向他行了个礼,就开始细细介绍起沉水楼来。

  “沉水楼一共十八层,地下一层名为‘十八层’,取地狱之意,里面关的全是一些自黑潭跑出来的魔物。

  一层就是一进门的那座大殿,二层、三层和四层都是沉水楼弟子们上课的地方,五层……”

  南夕这性子倒是和秦卓温很像,没有一点废话,张嘴就是正题。

  桑卿听了一半,忍不住将其打断了:“南夕,我想去黑潭看看。”

  黑潭就是凡尘界连接魔域的入口,由龙吟剑镇守,魔族不敢来犯。

  如今洞渊已经出现裂缝,枉死树已有枯死的迹象,他心中突然起了疑,不知其他几处的镇守如何了。

  南夕迟疑了一下,回道:“这恐怕得禀告一下我师尊。”

  “好。”桑卿道。

  南夕很快用法术给秦卓温传了口信,不一会儿,秦卓温的回复就到了,是一团紫色的光团。

  南夕伸手一点,光团“啵”的一下散开,秦卓温的声音响了起来:“可以。稍候我带他过去。”

  南夕:“那我先带兮芜长老去茶室休息吧。”

  桑卿点点头,跟着南夕去十层的茶室。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秦卓温就赶了过来,桑卿杯中的茶都还没喝完。

  来人一身青黛色长衫,长发半束半散,立在门口也不进去,看着桑卿道:“走吧。”

  桑卿一脸无奈,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向秦卓温示意了下:“秦掌门来的倒快,我这茶都还没喝完。”

  秦卓温见状,迈进门槛一只脚:“等你喝完。”

  然而,不等他坐下,桑卿将杯中的茶一口气饮尽,然后将空杯放在桌上道:“走吧。”

  秦卓温:……

  两人出了沉水楼,秦卓温带着他一路转去了楼后。

  沉水楼就建在群山之中,最高的那座山顶,秦卓温带着他一路自后山而下,那黑潭就在山脚下的不远处。

  桑卿可以感觉到整座山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鸟鸣没有虫声,只有两人疾步而行的脚步声。

  越是接近黑潭,越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魔气,待到两人站在黑潭边上,那魔气已经浓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黑潭面积并不算太大,不过一汪人造湖大小,只是潭水一片黑沉,湖面平静无波,好似一潭死水。

  那黑潭中央,插着一柄剑,剑锋有一半都没入了黑潭之中,露在外面的那一半寒光凛冽,杀气四溢,比那些外泄的魔气,还有更胜一筹。

  上一世,桑卿一直在外游历,闭关清修。

  因此不管是百伏宫的浮空岛、直通瑶天的玄梯;拂渊阁的污泽、封印污泽的天封阵;还是这沉水楼的黑潭、镇守黑潭的龙吟剑,他都不曾亲眼见过。

  如今亲眼见了,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上一世飞升之际,沈故就是用这把剑杀的他。

  “秦掌门。”他突然开口道。

  秦卓温沉默的站在他身边,闻言闷声应了句:“嗯。”

  “玄尘派的枉死树,如今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不知还能撑多久。这把龙吟剑,想必应当没有寿数限制吧?”

  秦卓温迟疑了一下,回道:“自然没有。但龙吟剑的力量之所以能源源不绝,取决于沉水楼弟子的守护。”

  “龙吟剑吸取着沉水楼的运势,才能长久不朽,所以要想保证黑潭永远平静,就得维护沉水楼的永世长存。”

  他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桑卿点了点头。

  “所以玄尘派也是命不好。”桑卿半开玩笑,“当初据说初代掌门以一己之力将出逃酆都的鬼物镇压,全部赶了回去。

  阎罗佩服他的胆识,便送了他一颗种子,让他种在这酆都与尘世的入口。后来,种子发芽抽枝,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将入口堵的死死的。

  树枝越长越长,越来越茂密,将大树和入口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洞,这就是洞渊的由来。”

  秦卓温立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桑卿又道:“拂渊阁的天封阵,是由一代代阁主接力加持,一代传一代,只要传承不断,天封阵便能永存,污泽便不会塌陷。”

  “唯独枉死树。哪怕一代代玄尘派的掌门和长老们誓死守护,但树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秦卓温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四周的林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面前的黑潭死气沉沉,魔气混杂着龙吟剑的杀气。

  两人直挺挺杵在潭边,好像两具干尸。

  片刻后,秦卓温开口:“也并非无解。”

  桑卿苦笑:“如何解?用沈故的魂魄?”

  “我只是觉得,若是在大灾大难之前,把一个孩子推出去顶着,多少有些无能了。”

  秦卓温:“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大煞之人的魂魄可以滋养树根,另其重新抽枝发芽,说不定会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东西。”桑卿道。

  他说完,就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的秦卓温的神情。

  既然那替身上一世百般折磨侮辱沈故,想让沈故的天煞命格加速融合,那他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是为了修复枉死树,可能就是为了别的什么理由。

  “或许可行。”秦卓温道。

  他说完,就在指尖捻出了一个紫色的光团,手指一抬,光团朝着山顶上的沉水楼飞了出去。

  桑卿挑眉:“秦掌门这是?”

  “提醒沈故。”秦卓温言简意赅,“可以找找先关的书册。”

  桑卿:……

  这个人应该可以排除怀疑了。

  两人又在潭边站了一会儿,才动身往回走。

  天色渐晚,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像两道长长的游魂,被拖在身后。

  秦卓温一路沉默,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突然问道:“还有多久?”

  “什么?”桑卿被问的愣了下。

  “枉死树的最后期限。”

  桑卿回忆起严摩和他说的话,回答道:“最多还有一年吧。”

  顶多能撑到沈故十八岁的时候。

  又是一阵沉默。

  “会有办法的。”秦卓温突然道,“四大门派,从来都是共进退。”

  桑卿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沉水楼,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两人登上十六层的锁魂台,就着八月里的夜风,灌了两大坛子的烈酒。

  秦卓温和花应不同,喝酒不絮愁事,不言苦楚,不道情谊,不多言半句,就是喝。

  两人一人一个大海碗,倒满了,咕咚咚灌下去,灌完再倒,倒完再灌,不像是喝酒,倒像是比赛。

  两坛酒下肚,秦卓温瞧着隐入云层里的皎月,霍地起身。

  桑卿也跟着站了起来,不得不说,秦卓温这酒确实有点烈,喝的时候没甚感觉,现在一起身就有点头晕了。

  秦卓温倒是步伐稳健,看起来人还是清醒的。

  桑卿跟着他出了门,南夕就等在门外,递来一碗醒酒汤。

  他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

  两人一路上了顶层,秦卓温再次念了口诀,藏书阁的大门豁然洞开。

  沈故已经等在了门口,一身玄色长衫,长身玉立,抱着一本薄薄的书。

  他手中的烛台还剩下一点,昏黄的烛光明明灭灭,将脸颊勾勒的棱角分明,那双眸子深邃明亮,仿佛璀璨星辰。

  桑卿背着手站在门外,定定的看了少年一会儿,突然笑开:“果然在秦掌门的藏书阁呆了一天,这气质都不一样了。”

  “来,让师父看看你挑了什么书。”

  沈故步出藏书阁,先是向秦卓温行了个礼,道了谢,才走到桑卿面前,把怀里的书递了过去。

  桑卿笑眯眯的接了过来,然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许是他表情变化太强烈,秦卓温这闷葫芦都忍不住问了出来:“是什么?”

  桑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朝秦卓温挤出一个笑道:“好书。”

  说完,拉着沈故一溜烟上了升降梯,回自己客房去了。

  徒留站在原地的秦卓温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