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鹤垂着眸, 站立在原地,任凭周围人怎么打量,都不动如山。

  纪赵轻笑了一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一般,从头至尾地打量了方鹤一遍,随后目光重新落在吴成仙的身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刚刚说的宝贝儿是指他?”

  “当然是他了,我的宝贝儿可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吴成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款款走到方鹤的面前,将手里的丹药瓶轻轻向上一抛。这价值六千万的灵晶就这样被轻轻松松地抛到了方鹤的怀里。

  方鹤低头, 有些怔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丹药瓶, 便听到吴成仙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宝贝儿, 看到你的伤口,我实在太心疼了。”

  吴成仙伸手,拨开方鹤的衣领, 他的指尖在方鹤脖颈上的伤痕处游走着,指尖触碰的力度颇重,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方鹤能够明显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痛楚,让他不由皱了皱眉。

  “宝贝儿,怎么办,我还没离开, 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再见面了。”

  吴成仙轻笑着, 他的手指顺着方鹤的脖颈,一路下滑, 最终停留在方鹤的腰部,他伸手轻轻拿起方鹤腰上挂着的那片叶子,轻轻笑道:

  “不如,这片叶子就给我吧。”

  方鹤还没来得及回话,便看到吴成仙伸手将那片叶子从他的腰间摘了下来。青绿色的叶子在他的指尖微微摇曳,栩栩如生,就好像是真的叶子一般。但吴成仙一拿到手,便知道这只是一个器具罢了。

  “你这东西倒挺别致的。”他说着,当着方鹤的面,将这片翠绿色的叶子举了起来,放到了唇边,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却微微向下,含笑着,看着方鹤。这副姿态,像极了方鹤之前,当着他的面,亲吻自己手部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的唇角微翘,朝着纪赵轻轻点了点头,聊赖地说道:“纪天骄,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吴成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翠绿色的叶子,意有所指地朝着纪赵说道:“我的宝贝儿,纪天骄可要好好爱护着,可千万不能让他委屈了啊。不然……我可不确定,到时候,纪氏拍卖行能不能存在了。”

  纪赵的目光冷冷地搭在吴成仙的身上说道:“我的人,就不牢吴天骄担心了。吴天骄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一旦被甚善知道,怕是你今天就不能走出这纪氏拍卖行了。”

  一听到甚善这两个字,吴成仙的脸色微微一变:“甚善也来这里了?”

  纪赵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轻声答了一句:“是。”

  当得到这个答案后,吴成仙便随便地说了一句,甩袖离开。当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后,程绿和才上前一步,将手上的账本和灵晶尽数放在纪赵的面前,像是不经意之间询问道:

  “吴天骄他很怕甚善大师?”

  按道理来说,吴天骄的实力在甚善之上,断然不会如此惧怕甚善,光听一个名字,就飞快逃离。

  纪赵低下头来,一边伸手翻动着手中的账本,一边毫不留情地将吴成仙的糗事给抖了出来:

  “他哪是怕,分明就是烦。”

  金桂倒是知道不少事,笑眯眯地上前一步,朝着程绿和解释道:“甚善大师慈悲为怀,他自是看不惯吴天骄的性子,因此每次遇到吴天骄,总要说上那么一两句。这一来二去,吴天骄自然就烦了。”

  程绿和继续问道:“那这样的话,为何吴天骄不同甚善大师打一场?”

  金桂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打过?他们自然是打过的。只不过天骄排行榜前五位,实力本就差距不大,吴天骄虽然能让甚善重伤,却杀不死他。既然杀不死,那战斗就等于在做无用功。”

  程绿和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纪赵的身上。纪赵此刻毫无任何搭话的兴致,眉眼微微低垂,视线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账本上,修长的指尖随意地翻动着手上的账本,火红色的狐裘搭在他的身上,显得他面色如玉,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威慑。

  但是……从金桂刚刚所说的话来看,纪赵的战斗力能够同吴成仙和甚善媲美。想来,云息公子之名,全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单单靠的是炼药之术。

  这一点,就足够让方鹤和程绿和心惊。

  方鹤站在纪赵的身旁,轻轻摩挲着手上的丹药瓶,看着纪赵以极快的速度将账本上翻看完毕。他伸手轻轻地合上账本,朝着程绿和说道:“今天的拍卖会不错,日后再接再厉。往后,拍卖行的利润你可自取一成。”

  一成!

  这两个字直接让程绿和睁大了眼睛,光想想今天的交易额,就能够知道这一成的利润是怎样的巨资。哪怕程绿和不是有心发展,也不由被这一成的利润牵动了心弦。

  纪赵缓缓说道:“我从来都是奖罚分明,只要认真为我做事的人,我从来就不会亏待他。这一成是你该得的。今后几场的拍卖会,你也要多加留心。”

  程绿和点头称是。

  纪赵满意地颔了颔首,目光微微移转,视线便落到了方鹤的身上:“这瓶丹药,先留着,日后得了重伤再用。先用我给你的那些丹药。”

  “那些丹药治疗你脖颈上的伤口完全绰绰有余。”

  方鹤轻应了一声,他将手里青绿色的丹药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中。这价值六千万的灵晶完全抵得上他所有的家财。

  做完这些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拿出一颗丹药吃了下去。没过几息的功夫,他脖颈上的印记便完全消失了,伸手触碰也不会有任何不适感,这让方鹤微微松了口气。

  纪赵高兴地挑了挑眉:“我就说,若是连一圈小小的淤青都要用六千万灵晶的丹药来治,那我的招牌岂不是要被这吴成仙给砸了。”

  金桂瞧了一眼天色,便微微弯腰,低声朝着纪赵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纪赵将手里的账本搁放在桌上,在金桂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着大门口走去。还未完全地走出拍卖场的大门,便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叫骂道:

  “云息公子,他算什么东西?整天病殃殃的,连自己的病抖治不好,这样的人,还能被叫做炼药师,你们究竟是眼瞎了,还是脑子不好使。”

  “我看啊,这拍卖行里,卖的药多半是假药。一颗六千万灵晶的丹药,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居然敢买!”

  “笑死我了,一群人被纪赵那家伙给骗了,还沾沾自喜。”

  方鹤能够明显感觉到纪赵的脚步越走越慢,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上,眉宇间多了几分冷色。此时,金桂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朝着那角落里的人望了一眼,便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低声朝着纪赵说道:

  “那里面有几张熟面孔,应当是王家的子弟。”

  “王家的人吗?”纪赵的嘴角微微勾起,眼皮一掀,声音轻柔地说道,“走,我们去看看。”

  越走近,方鹤便听到越多的污言秽语,他甚至还听到有一些胆大的人,还在编排纪赵同吴成仙的八卦,那场面说得活灵活现的,好像确有其事一番,将方鹤听得目瞪口呆。

  听着听着,方鹤甚至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周围人神情的转变,从不相信到半信半疑。感觉到周围人态度的转变,那王家人便越加兴奋,说得手舞足蹈,好似恨不得将他话中所有的情景都当着众人的面来上一遍。

  然而就在他嘴巴大张、唾沫横飞的时候,一颗圆润的丹药就这样飞到了他的嘴里。那王家之人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地捏住喉咙。

  但显然为时已晚。

  丹药入口即化,即便他怎样的干呕、逆转灵力,也无法将这丹药重新吐出,他目眦欲裂,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瞬间注意到了纪赵的存在。

  “云息!?”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面色有些狰狞,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那颗丹药是你放的?”

  “是我。”纪赵的视线淡淡地落在对方的身上,眉眼带着些许的温和,声音轻柔地说道,“这枚丹药,若是在我们纪氏拍卖行里拍卖,可是价值千万。如今被你吞下,是不是倍感荣幸。”

  王家之人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纪赵眉眼弯弯:“自然是好东西,无人可解的好东西。”

  无人可解,那便意味着没有解药。

  那名王家之人的神情有些崩溃,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慢慢地腐烂,他求助地看向周围的族人,却不想刚刚还围聚在他身旁的族人,此刻立刻站得远远的,生怕被他波及到一般。

  见此,那名王家之人,眉眼中不由闪过几分狠厉,他的脚掌重重地踏在地上,整个人径直朝着纪赵的方向冲了过来,高声喊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拉你下地狱!”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从另一边来到了纪赵的面前,他高高地举起手掌,朝着纪赵的身体拍了过来。方鹤随意地瞥了一眼,便看到对方手掌已经被丹药腐蚀了一大片。

  根本就没有办法攻击到纪赵。

  纪赵的眉眼温和,就这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的身体缓缓倒在自己的面前,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狰狞的、不可置信的面容。

  纪赵微微低头:“对了,刚刚忘记跟你说了,越是运转灵力,药力流转得便越快。你已经,无可救药了。”

  “所以啊,不要惹炼药师,更别让他当场听见有人在编排他。不然,别说一个人,怕是一个家族,也能在顷刻之间消失不见。炼药,有的时候,不是为了治愈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纪赵就这样眉眼盈盈地站立在纪氏拍卖卖行的前面,火红色的狐裘衬托着他的面容白净而又柔和,就好像谦谦君子站立在风中。

  如果,他们能够忽视,对方身前躺着的那具尸体的话……

  那些王氏子弟惊恐地发现,刚刚还好好的尸体,此刻腐烂成一滩碎肉,就这样摊在那里,看不出原先的人样。

  这简直太可怕了!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纪赵没有在开玩笑。一旦他们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灭族之灾。

  正如纪赵所说的那样,他想灭王家着实太过容易了。因为,他们王家已经失去了天骄榜排行第八的庇护,除非他们短时间内再培养出一名天骄,不然,他们王家根本就无法在九宵城里立足。

  但是培养一名天骄却极为不容易。第一,要有好资质的王氏族人,第二,则要有一定的资产支撑,让他们能够把这名资质不错的族人砸到天骄榜的位置。

  前者尤为难寻,后者也不简单。他们王家,现在的资产已经所剩不多。

  “离开,先离开!”一名年长的王家老者快速下达了这个命令。他在王家颇有权威,几乎只是一声令下,所有王家族人便快速地离开纪氏拍卖行的所属地域,在离开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敢看纪赵一眼,仿若像是面对着一只巨大威猛的凶兽一般,丝毫不敢造次。

  “算他们运气好,不然……”金桂冷哼一声,低声朝着纪赵问道,“要不要待会儿跟小程说一下,让他防范着一点,免得王家人卷土重来。”

  纪赵摇了摇头,他眉眼冷淡道:“不用,若是连这点都没有料到,那他也就不用掌管这个拍卖行了。”说着,纪赵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倦色,他懒懒地说道:“走吧,回府。”

  黑色的马车早就等在拍卖行的大门口,上面零碎的灵晶在微光中熠熠生辉,给这暗沉的天空添了几分亮色。金桂轻声应了一句,他将纪赵扶上了马车,正准备跟着上前时,突然看到方鹤疑惑地回头,朝着身后望了一眼。

  他顺着方鹤的视线望了过去,便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海,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拍了拍方鹤的肩膀,轻声问道:“小方,还愣着干什么呢,走了。”

  方鹤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他轻轻踩踏在马车的边沿,飞身上了马车,入座。

  马车缓缓行驶,透过车窗,方鹤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一处低矮的小巷处,一道身影正站在墙角处,朝着一群慌乱不安的王家人说着什么。

  方鹤微微垂眸,这道身影,方鹤很熟悉。

  是王富贵。

  ——

  这几天,王富贵一直游走在普通人群中,躲避着王家的追查。

  他知道,王家现在对他恨之入骨。正是因为他说出了王家功法的弱点,才让王友善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到最后,竟然被张探元活生生地给杀死了。

  王家失去了王友善的庇护,再加上一向嚣张行事风格,顿时陷入了紧张的局面。大厦将倾,他们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家族产业被九宵城的众多家族分食。

  因此,王富贵知道,他短时间内不能出现在王氏家族人的面前。

  直至七天之后,他看到王家已经陷入了困境,退不得进不得之后,他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果然,他一出现,所有幸存的王氏家族之人,脸上立刻出现了愤恨之情。刚刚那名王家老者上前一步,目光半是沉痛半是厌恶地看了王富贵一眼,低声斥责道:

  “王富贵,你来做什么?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我们王家之人。”

  王富贵轻睨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轻慢。这一眼,让那名王家老者心中一震。什么时候,王富贵的眼神,变得这么有气势了?

  王富贵轻轻笑了一声,他的目光在王氏族人的面前游走了一番,最后慢慢说道:“我是不是王家人,这点暂且不谈。但我知道,你们缺一名王友善。”

  王富贵:“不,准确来说,你们缺一名王友善一样的王氏天骄。”

  听到这句话,王家老者瞳孔一缩,随后嘴角微微翘起,发出一道嗤笑声:“莫非你认为,你能够代替王友善不成?”

  “王富贵,你不如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王友善他虽然死了,可是他死前,曾经长驻天骄榜第八,任凭上下风云变化,也巍然不动。而你,王富贵,天骄榜三千名,却没有你的名字,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这意味着,你,王富贵,连王友善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王家老者的最后一个字还没有从嘴巴里吐出来,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痛,一颗金色的算珠就这样抵在他的喉间,仿若他再说一句话,这颗金色的算珠就会洞穿他的喉咙。

  那名王家老者的脸色一肃,他的目光就这样颤颤巍巍地向前望去,便看到在王富贵的左手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算盘,算盘上面,七八颗金色的算珠在微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王富贵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现在,我可不想听你多嘴,说这些废话。走,带我去找王家家主。”

  王家的处境虽然落魄,但勉强还有一些余钱,能够在九宵城偏远的地段置办房产。当王富贵一行人踏进王府时,王家家主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然而当他看到王富贵的那一刹那,脸上就止不住厌恶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给我滚出去,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王富贵慢悠悠地上前一步说道:“父亲,您言重了。当时王友善可是掐着我的脖子,让我承认我被人夺舍了。如果我不按照他的意思说下去,死的人可就是我。”

  “我还年轻,可不想死。自然就要把王家功法的弱点给说出来了。但我没有想到,王友善这个蠢材,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怎么修复王家功法。”

  王家家主怒极反笑,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富贵说道:“我倒没有想到,友善一死,他就成为蠢材了。好,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莫非就能够修复这王家功法不成?”

  王富贵自信地说道:“自然。”

  他缓缓抬起了左手,在他的左手算盘上,七八颗金色的算珠在徐徐旋转着,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指尖上悬浮着的灵球。

  眼前这番不可思议的景象,在赤裸裸地朝着王家众人宣告着一条消息,那就是——王富贵,他真的修复了王家功法!

  这是真的!

  王家家主的脸上闪过几分狂喜,他脸上的横肉甚至抽动了几分,但随后他便立刻冷静下来,眯着眼睛朝着王富贵看了过去,眼神中充满着审视和打量。他沉声问道:

  “你有什么目的?”

  王富贵的心思显然太过深沉,他居然憋了这么久,直至王氏整个家族都落得个山穷水尽的地步,才施施然站了出来。

  王富贵轻声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王家家主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王家拿所有的资源培养我。”

  “不可能!”这句话一出,之前将王富贵带过来的那名老者率先跳出来反对。然而王家家主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缓缓开口道:

  “行。”

  他的语气艰涩,颇有种破釜沉中的意味。

  ——

  丑时。

  方鹤坐在床上,正好好地进行修炼,突然身体一阵颤抖。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下床,走出了大门。

  阴暗色的天幕中,再次缓缓浮现出所有考核者的姓名。但是这次,排名与先前全然不同。方鹤的眉眼一挑,他在排行第一的位置,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排名第一,方鹤,未知等级天骄。】

  方鹤的目光微微向下,他的目光停留在第十的位置,在那里,清楚而又明白地写着——

  【排名第十,王富贵,中等等级天骄。】

  一路向下,方鹤又看到了不少眼熟的名字,厉万圣的排名在中上的位置,倒是程绿和,他的名字竟然掉到了中间的位置。

  这倒是有趣。

  方鹤的眉宇间闪过几分沉思,他跟程绿和的举动没有丝毫的差别,甚至因为程绿和的主动,他获得的信息远远比方鹤要多得多。那为什么,对方的排名会同他相差那么远?

  这次天骄榜的考核,究竟考的是什么?

  方鹤一时有些捉摸不透。正在他深思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而又轻佻的声音:

  “这么冷的天气,你还在外面看星星?”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调笑的味道:“你这个样子,我可是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