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淮再度陷入昏迷当中,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自己渐渐被抽离出此前的刺骨极寒,被一阵柔和的温暖轻轻包裹。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不知何时被置身于一处春暖花开之地。

  他意识到这里应当又是昏迷后的梦境, 起身向四周张望。

  比起外边的冰天雪地,梦境里完全就是鸟语花香的暖春, 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小树丛。

  燕安淮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只见面前的景象随着他落下的脚步,骤然变得虚幻缥缈, 在柔和中化作一片泡沫虚影。

  清浅涟漪自他落脚之处悄然荡漾,一圈一圈朝四周蔓延,逐渐扩散为一个新的场景。

  燕安淮立于原处, 静静地看着周围幻境的变化。

  郁郁葱葱的小树丛被青翠高大的树林所替代, 不远处又隐约传来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欢快地哼着歌谣。

  旋律很熟悉, 但燕安淮一时记不起是何时听到过这样的歌。

  他又一次尝试着往前走, 在脚步落下时场景没有变化,他这才放心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燕安淮走过几棵老树,没多会儿就见到了在树林中迎面走来的小孩。

  小孩衣衫褴褛, 脸上脏兮兮一片, 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与这春意盎然的美景格格不入。

  但在小孩的面容中, 没有衣不蔽体的窘迫,没有无家可归的怨怼, 只有小孩子独有的清澈稚嫩与天真烂漫。

  小孩迎面走向了燕安淮, 但似乎看不到他, 自顾自地继续往前。

  燕安淮也猜到自己与小孩不是一个世界的, 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小孩。

  小孩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肚子忽然“咕咕”叫唤了几声。

  他揉了揉肚子,朝四周张望着,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有野果的地方。

  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当中,一名看起来才三岁的小孩想要生存下来,也只能依靠野果一类了。

  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运气那么好,看到触手可及的野果。

  小孩看着高处的野果,尝试几次后还是揉着肚子放弃了。

  他继续往前走,嘴上依旧轻声唱着童谣,仿佛在与这树林间的鸟儿们遥相应和。

  倘若不是小孩太过脏兮兮燕安淮或许还会以为他就是属于这里的小生灵。

  干净纯粹,始终保持着美好的情绪。

  燕安淮心疼着小孩的遭遇,但又无可奈何。

  他触碰不到小孩,更触碰不到周围的物件,只能看着小孩在树林间穿行。

  他不清楚为何会进入到这样的梦境当中,也不清楚这小孩到底是谁,只是莫名得觉得他要跟上去。

  燕安淮遵循着心底的直觉,继续跟在小孩的身后,看着小孩好不容易找到了几颗位置比较低的野果,咬了一口后整张脸一下便皱在了一起。

  看得出来一定很酸,但小孩还是抱着野果坐在树干下,小口小口地吃着,没多会儿就将数量不多的野果都吃完了。

  小孩似乎没吃饱 ,揉揉肚子又往四周看一眼,但没有再找到其他的野果,只好在树底下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起身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走着走着又累了,就随意找了棵树再一次坐下来休息,捡起手边一根掉落的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画画。

  燕安淮坐到了小孩的身边,看着小孩在地上画出白云、草地、小屋子和三个小人。

  都是些寥寥数笔的简笔画,但简单的画面中又透露出稚嫩的温情。

  燕安淮推测这应当是小孩以前幸福美满的家庭,只是后来发生了些意外,便只余下了小孩一人。

  他看着小孩一边哼歌一边画画,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些熟悉的画面。

  这片树林……似乎就是他年幼时流浪过的那片树林。

  他依稀记得年幼时他们家住得很偏远,在一个几乎是一种与世隔绝状态下的小村落里,这片树林就是在他们村落后边的、可以通往外界的树林。

  燕安淮尚未来得及细想小孩的身份,这鲜有人烟的森林中忽然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

  男子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衣,似乎是在悠悠闲闲地散步,在这烂漫的春日之景中显得格外仙气飘飘。

  燕安淮看不清男子的面容,无法辨认这名男子又是谁。

  原本在地上涂涂画画的小孩也见到了迎面走来的男子,盯着男子看了一会儿,眼底带上些惊叹。

  小孩坐的位置有些偏,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名三岁的小孩,径直要路过时,小孩忽然兴奋开口:“哥哥、眼睛、漂亮!”

  小孩软糯的嗓音一下便吸引到了男子的注意力,男子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小孩,似是与小孩对上了视线。

  小孩是个不怕生的,弯起眼朝男子露出了一个很灿烂可爱的笑容。

  明明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却依然保有一份纯粹的乐观。

  男子在原地又站了小会儿,才走到小孩面前问:“你是与爹娘走散了么?”

  小孩摇了摇头,用树枝指着自己在地上的画。

  男子在他面前蹲下,只见画上是简单的三个火柴人、一个小屋子和屋子上一些似乎是“火”的简笔图案。

  小孩用树枝点着画里两个比较大的和一个稍微小些的火柴人,奶里奶气地解释:“爹爹、娘亲和小淮。爹爹、娘亲、喜欢,小淮、喜欢,娘亲、爹爹喜欢,小淮、喜欢,小淮、爹爹和娘亲喜欢。”

  许是年纪尚小,小孩的语言组织能力还比较混乱,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废话,那名男子却依旧只是安静耐心地听着。

  小孩又将树枝移到屋子上,继续说:“房子、有火、烧掉了。”

  说话的同时,小孩把屋子和两个大的火柴人一并圈了起来。

  男子看懂了小孩的意思,问:“你爹娘也在大火里丧生了么?”

  小孩听不太懂男子文绉绉的表达,只继续说:“爹爹、娘亲死掉了,小淮、找哥哥姐姐,哥哥姐姐、不喜欢小淮,小淮、跑出来啦!”

  他清脆地解释完了自己的经历,大致来讲就是父母在火灾中丧生,邻居们不喜欢他,他就自己跑出来了。

  男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小会儿才开口问:“那你不怨……不讨厌那些哥哥姐姐们吗?”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小孩的理解能力与大人不同,男子这次终于换了简单易懂的说法。

  小孩摇了摇头,依旧笑得灿烂:“哥哥姐姐、不是小淮爹爹娘亲、不照顾小淮。”

  男子或许是对上了小孩眼底单纯的笑意,又怔愣须臾,斟酌着问:“那你可……那你愿意跟我走吗?以后我来照顾你。”

  小孩歪了下脑袋,弯眼笑得很甜:“好呀!哥哥漂亮,喜欢哥哥!”

  他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与犹豫,脆生生地答应了下来。

  男子朝他伸出手,想将他拉起来。

  小孩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不过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模样时又收了回来:“小淮脏脏、不拉手手。”

  他言语中没有任何自卑,似乎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一个事实,之后便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大有一副会自己跟在男子身边的乖巧懂事架势。

  许是怜惜小孩的遭遇与乖巧,男子动作生涩地揉了下小孩的脑袋,说:“没关系的,小淮不脏。我们要去的地方比较远,我抱你吧。”

  闻言,小孩没有拒绝,主动朝男子张开了双臂。

  男子直接将小孩抱起,动作看起来很生疏,但也尽量地保证着不会让小孩难受。

  小孩乖乖趴在男子的肩头,面上的笑意又多了几分踏实与安心。

  他不知道男子是谁,也不知道将要去往何处,面临怎样的生活,他只知道他很喜欢眼前的这名男子。

  喜欢他温柔耐心的倾听,喜欢他身上清浅的香味,也喜欢他干净温暖的怀抱。

  燕安淮目送着小孩与男子离开,恍惚间仿佛也记起了年幼与师尊初见时的场景,和师尊那个温暖的怀抱。

  ……师尊?

  燕安淮因为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记忆怔了一下。

  不对,他幼时遇见的人明明是夫子才对。

  可是为何他记忆里出现的面容却是师尊……

  燕安淮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抽离。

  他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东西,但越是拼命头就越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识海内混沌翻搅,莫名的不安感不断涌进身体里。

  他到底遗忘了什么?

  周围春暖花开的场景骤然间破裂,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一片栀子花海当中。

  在栀子花海的尽头,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时柔与他告别的那个梦境当中的那名男子。

  男子遥遥地看着燕安淮,抬手间,一朵栀子花顺着清风飘到燕安淮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温柔的嗓音。

  “想不起来的事情就莫要再去硬寻了,待到时机成熟,失去的一切总会慢慢回到你的脑海当中。”

  燕安淮怔怔地伸手,接住了那朵飘游过来的、轻巧的栀子花。

  是和上一次的梦境一模一样的栀子花。

  他看着手中的栀子花,猛地一下抬头,询问:“你是谁?为何总要给我栀子花?”

  男子似乎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们还会再见的,或许下一次,我们能有机会一起聊一聊。

  “现在,又到了你该回去的时间了。回去找那些等着你、关心你的人吧。”

  男子的话逐渐变得虚幻空灵,再次同上回那般,化作星星点点与这梦境一同消散。

  燕安淮没有像上次那般被安抚下来,那阵不安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底。

  他上前一步想挽留住那道身影,然而脚步刚刚落下,他就骤然跌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

  燕安淮睁开了眼,周围的暖意顷刻间被冬日的寒冷所取代,仿佛一下就把他拉回到昏迷前那刺骨的冰天雪地当中。

  但此时的燕安淮却顾不得气温的变化。

  他反复眨了几次眼,却发现不论睁开多少次,他的眼前都只有一片漆黑。

  他什么都看不见。

  ……是还在梦里吗?

  燕安淮挣扎着尝试起身,但浑身酸软,一不小心直接从床上滚落。

  “咚!”

  “嘶……”

  在一声巨大的声响后,他不知撞到了什么地方,额头传来些痛楚,无意间松开了手心始终握着的栀子花。

  他不知为何心下又是一阵慌乱,连忙伸手想去抓栀子花,却只捉到了一片空落落的冷意。

  栀子花不见了,他的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

  燕安淮跌坐在地上,环境的阴冷渗入骨隙,他却不知他该如何是好。

  而恰在这时,不远处似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吱呀”的开门响声。

  冷冽寒风自屋外灌入,燕安淮下意识缩了一下,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茫然无助。

  来人很快就把房门关上,快步走到燕安淮的面前,裹着从风雪中归来的冷意,轻轻地将燕安淮抱住。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嗅着鼻尖湿冷气息中的熟悉冷香,听到那个一如既往带着浅淡温柔的嗓音,燕安淮初醒时迷茫几乎是瞬间便一扫而空。

  “师尊……”他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抬手环住君长清的脖颈,埋进他始终干净温暖的怀抱里,表露出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君长清一手抚上他的后脑,轻声应答:“我在。”

  在无尽的漆黑当中,燕安淮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找到了真真切切在他身边的温暖与安心。

  不再是方才那样空荡的冷。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永远沉沦在这样踏实的安心感里。

  不用再去承受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的孤寂的道路,就这样安安心心地待在师尊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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