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东南在柯以淼死后便开始严重失眠。

  当他躺在他们曾经的双人床上的时候,他会不能自控地想起柯以淼——

  想起数年之前,那个人刚刚失去双腿的时候,他还不能熟练地使用轮椅,手臂的力量还不足以长时间地支撑自己的身体,却在生活上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想起他们曾经吃饭之后,一同走过霓虹般连绵的车河,以及路灯下的亲吻。

  还有他们当时一同装修这个房子,设计每一个角落,包括选什么花纹的地毯,什么样式的床。

  还有他们后来频繁出现的争吵,自己的不退让。

  最后是那个人从前常常坐在轮椅上的情形,他望着窗外出神,脊背瘦削。

  柯以淼出事时的监控,尤东南至今不敢再看第二遍。

  他没有安全感,那我为什么不多顺着他一点?

  那天跟柯以淼吵完架,我为什么不先去哄他再去出差?

  为什么那天没接他的电话?

  “我那几天甚至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到他……”

  尤东南双手交握,自然地放在腿上,无名指上带着一枚样式普通的戒指。

  他神情平淡地陈述。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类似于就像以前他靠在我身上看书时,我心里的感觉。我会在突然间感觉到安定,那种……”尤东南顿了一下,才说,“就是那种他在的感觉。”

  “但是有一天我醒来之后,这种感觉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前都像是我的错觉。”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爬满了窗户,潮湿地雨气也跟着渗透进来。他对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女人,看着他的时候表情柔和慈祥。

  她说话的速度很慢,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人们有的时候,倒是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的存在了。”

  尤东南沉默半晌,只笑着摇摇头,“他一次都没在我梦里出现过。”

  其实这个表情算不上笑,充其量只是礼节性地应答。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我到时间接我弟弟回家了,”他站起身,“白医生,下周我再约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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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以淼在量子力学课上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他顶着一头自然卷,认真地听着老师讲课,却一个符号都听不进去,他实在不擅长物理。

  等下课铃声一响,就背着尤东南给买的双肩包,第一个冲出教室。

  尤东南的酒红色玛莎拉蒂在两分钟之内,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

  柯以淼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这辆车。

  “哥,你换车了?”柯以淼一坐进副驾驶,就忍不住问。

  “之前黑色的那个碰了一下,还在修。”

  随后,柯以淼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它是最平平无奇的银制品,柯以淼想起来,它是几年之前,尤东南带他去云南玩的时候,他趁着那人临时走开,偷偷在路边一个苗族女孩那里买下来的,然后就放在抽屉最深处藏了起来。

  车里没放CD,静得只能听见雨刷器的声音,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窗外暗沉沉一片,侧面的橙红色的车灯模糊连绵。

  尤东南很快将车停下,偏头对柯以淼说,“星星,你在车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柯以淼心绪翻涌,潦草地应答。

  尤东南走进了一间甜品店,又拎着一盒蛋糕,很快便走了出来。

  他将蛋糕放在柯以淼的怀里。

  柯以淼捧着蛋糕,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我不吃甜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