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以淼始终觉得,尤东南的表弟尤青是尤家最奇怪的人。

  他们家大概是基因过硬,后代子孙清一色的好皮囊,又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深沉性子——与人喝一杯酒,都要看看眼前的人,再在心里思量这杯酒该喝多少进去,以什么样的速度喝妥当。

  就连尤东南以前也是这幅老成持重的样子。

  而尤青人如其名,是个名副其实的愣头青。

  这还是往好了说的,往坏了说便是有点傻。

  可能因为他是高堂御马家的孩子,从小就受着宠爱,这人便带着点不谙世事的“浑”。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了,心性却像是只有十一二岁。

  旁人说起尤青,都会暗地里想上一句,“尤家那个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妈肚子里,给脑袋的营养不太够。”

  小孩子的梦想是做画家、做科学家、做警察、做航空员。

  只有尤青想要做一颗星星。

  大部分小孩子会因为后来长大了,成为一个普通人。

  他却开始认为自己就是一颗星星,“病情恶化了”。

  星星住在宇宙里是自由的,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是自由的,所以他无所顾忌地哈哈大笑,无所顾忌地大口喝酒,无所顾忌的交三教九流的朋友。

  但是他是尤家的孩子,他必须优秀。

  必须自律、必须严谨、必须不能犯错。

  一颗星星被困在了牢笼里。

  尤青始终在想,怎么才能逃出去。

  直到他爱上了一个很会画星空的画家,一个“疯疯癫癫”的绝症男画家。他觉得和那个画家是soulmate,他和他在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害羞极了,像小学生一样的手牵手,每天发一百天短讯,然后找个小本子记下来,蜻蜓点水一样地接吻。

  说星星,说宇宙,说黑洞,说雾一样的比彩虹更曼妙壮阔的星云。

  尤青感觉到了“自由”。

  他终于不是一颗孤单的星星了,有人陪着他,他不是傻子,有人跟他一样。

  他和那个画家讨论这些的时候,灵魂都在颤抖,他觉得摸到了真正的“自己”。

  ——但是他是和尤东南一样的同性恋。

  而“同性恋”不能出现在尤家的。

  与他们接不接受“同性恋”这三个字没关系,是“不能”。

  当初尤东南的事被他们知道的时候,尤青就在想,同性恋有什么问题呢?两个相爱的在一起,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对的呢?

  他有时候还在觉得星星之间也在谈情说爱呢,就像是他和画家一样。

  尤青是不懂的。

  他是个傻子。

  后来有一天他和画家接吻的照片被人拍到了,送到了父亲的手里。他想,尤东南的事情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了,现在到他这里出柜应该更容易。

  所以他很轻易地说服了跟他同一个思维的画家。

  两个人手牵手在全家人面前说,“我要一辈子都跟这个人在一起。”

  尤青的父亲暴跳如雷。

  画家被赶了出去,尤青也被关了起来,他这回成了一个真正的犯人,被关到了笼子里了。

  而画家在外面无声无息地就死掉了。

  那天天很阴,天上死寂一样的黑。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尤青打电话给画家,听见他最后的道别之后,天空蓦然亮起一点星光,紧接着流星像沙海一样,簌簌划过长空,相互缠绵着、缱绻着,又迅速消逝。

  就在窗棂之外,仿佛是尤青触手可及的地方。

  尤青想,我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