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世无双>第壹伍章 潘娘雌雄迷离眼 二郎真假赴前程

  潘衍但见一俏妇人椅上坐,梳黑漆缠髻儿,鬓插金簪珠坠,昏房黄灯之下,面庞皎白如月,姿色妩媚,犹那双妙目十分动人,若一泓春水,眉眼顾盼间尽满风情月意,穿件半新不旧的石榴红布衫、白纱褶裤,一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翘着竹青平底花鞋尖,手里在缝袍子,这正是:老藤椅上,烟笼一簇娇艳海棠,琉璃灯下,端坐一位巧织仙娘。

  潘衍把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一番,深眸微觑,不是别人,竟是他自以为的大哥冯春,暗忖也阅人无数,竟没体察出来,并不怨,本就没正眼把她好生瞧过。

  女扮男装,倒也用心良苦。

  听她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潘衍站着未动,直言不讳:“我要走了!”

  “走?”冯春似乎并不意外:“打算往哪走呢?”

  潘衍回道:“往京城去!”

  “京城!怎么说你!”冯春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那让潘家仅她俩九死一生逃出的京城,他竟还要回去,早知他活腻了,她又何必冒险往牛腰山从妖狐嘴里夺金丹!

  沉默稍顷道:“你这番走后,大抵此生再不得相见,这件给你缝的袍子马上好了,再等半刻罢,也不急这点时辰。”

  潘衍自然不急,转身回到桌前坐下,持壶倒了一盏滚滚的茶,边吃边瞟冯春的半边侧脸,他在前朝时常于宫中走动,什么天姿国色没见过,现却觉得这位潘家长姐美得不行,他归结定是胯间多的那一吊子,让他滋生出七情六欲......这,绝妙啊!他噙唇一笑,怪道人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舟中看霞,窗前看月,灯下看美人,果然别有一种韵致在其间。

  冯春忽然平静道:“你可知你这样潇洒地走了,我明日到官衙却不好过么?!”

  潘衍岂会不知,但又干他何事!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冯春不待他回答,接着说:“我将被掌嘴二十,又因你的出逃罪加一等,不得不领受杖刑,还要还那虔婆为你赎身的银子,大抵很难承受的起。”她抬眼瞅了他一眼,却又很快低下头去。

  潘衍被她看得半肩一酥,若冯春是男的,他毫无所谓,但现时不同了,她一介妇人,领着幼妹在桂陇县开茶馆艰难讨生活,其中艰辛自不必说,且此祸因他而生,他虽非主谋,但到底占了原主的躯体,权当日行一善.......他开了口:“既然如此,你和巧姐儿不妨也收拾包袱,我们一起趁夜离开。”

  冯春摇头:“巧姐儿尚小,体弱多病,受不住颠簸流离的苦楚。更况逃亡之苦我已受够,如过街鼠般东躲西藏,日避夜行,晨昏忧思惶惶不得安定,如此我宁愿明日案堂之上受尽刑罚,承那一时之痛!虔婆也不会让我轻易死,我的命不如银子精贵!”她指尖绷紧细棉线,俯首用银牙咬断,打个结子,拈着袍子两肩袖处抖抖浮尘,叠起递给他:“好了!算是长姐为你尽的最后心意。”语毕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后院去了。

  潘衍摸着厚绸缂丝面料,宝蓝绣流云图案,他从前用度极为奢豪,穿得是御赐蟒衣皆是宫中织匠精心缝制,早习以为常,忽然手被硌了下,伸进袖管内,摸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还有三吊钱。

  潘衍怔了怔,谁能料一直对他疏离冷漠的冯春会有此举.......仰颈把盏中茶一饮而尽,再用力吹口气,灯火孳孳摇曳两下熄灭了,残烟袅升凝散,房里一团浓黑色,将袍子塞进包袱,他往肩上一背,推开门再阖紧,今是十五,月光皎洁,映得街道如银海一般的白。

  他来到街边雇到轿子,朝柳叶渡方向奔去,这样的深晚已不见人行,店铺一色黯沉,偶有一条癞皮狗沿墙角慢跑过,惊起一只老鸦。

  离柳叶渡愈近,愈见灯火如昼,人也熙攘起来。

  潘衍递了轿钱,夜风挟带潮气,运河码头泊满日行夜歇的船只,船工上岸来闲逛、顺便采买日常所需,这里商贩习惯了晚上做买卖,摊子挨挨捱捱挤成堆儿,卖酒的一坛坛,陈三白、女儿红、竹叶青、金华老酒,细花烧酒。卖饭的一碗碗,腌鱼、咸肉、炖鸡、烧鸭,还有挂吊起烟熏的大肠、臊气的肝腰子、整只风鹅,浅抱盆里养着青鱼鲢鱼河鲫鱼,虾子弓背乱蹦。锅里闷着米饭、煮着馄饨、蒸笼上蒸着鲜甜的糯米糕。

  船工有老小的自然节俭,至多买点豆干、咸萝卜、盐花生,来一碗烧酒,一碗米饭足矣。还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无父母妻儿拖累,袋里有点碎银,就要吃好喝好,两眼还直往靠边站的娼妇溜瞟,视线相碰,那娼妇便意会了,笑盈盈走过来陪坐,挟菜斟酒说那有情有意的话儿,要和他做一晚半路夫妻。

  潘衍到船家那里打听,驶往京城去最早的货船也得等到寅时才开,他看时辰还早,就在旁边宿店要了一间打算歇下,但看床褥被子不甚干净,忍着躺下又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哪比得冯春给他铺的床榻暄软芬芳。

  他睡不着,邻房在打双陆,哗啦哗啦响,赢了哄笑,输了怨三骂四;还有女人在弹月琴唱小曲,喉管不中听,又有娼妇呯呯依次叩门:“大爷在等奴家么!”待终于渐渐静下来,耳畔又嗡嗡不绝,他烦恼地翻身坐起,持烛照亮纱帐噼噼啪啪打蚊子。

  冯春站在窗前,看着潘衍走出茶馆,他回身阖紧扇门,略站了站才走到街央,背影被檐前的红笼拉扯的细长,很快上了轿子,消失在夜幕深沉处。她只觉五味杂陈,心底空落落的,去往房里给双亲的牌位燃烛点香,再跪倒蒲团之上磕头,有愧他们的临终嘱托,伤感与无奈,令她不禁泪流满面。直至听见巧姐儿梦魇的哭声,她才起身离开。

  一夜难眠。

  待鸡鸣天边透光,冯春一如往常梳洗、烧茶水,洒扫整摆桌椅,造饭,等到柳妈来后,把巧姐儿托她照料,独自一人往县衙门走去。

  过状元桥时,听得身后蹄声哒哒,是常燕熹打马而来,似乎没看见她,驰骋着跑远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