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耀忽然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察觉到自己笑了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放了下来,眼神惆怅,缓缓转动的眼眸、幽幽的眼睛显得瘆人。

  于是胥泺看他的眼神,更加焦虑,就像他每次在关键时刻犯傻,他恨铁不成钢那样。

  吴耀慢悠悠地说:“我没事,我们聊一下天好吗?”

  胥泺颔首,放在呼唤铃上的手指跟着双手放回自己的腿上。

  吴耀支起了身子,费力道:“这个事情我问我妈,他肯定不会告诉我,但是,吴耀你那么聪明,就告诉我吧!”

  他的声音拖得绵软延长,像是在撒娇,胥泺却在严肃的状态里面,如临深渊。

  “我为什么会和方缘去游乐场呢?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呀?”

  胥泺退缩了,他借着帮吴耀拨开贴在脸上的监测器的线路,躲开了吴耀浅显直白的眼神。

  “为什么我就和方缘两个人去了游乐场呢?”

  胥泺被逼到了深渊边缘。怕他就和以前一样不搭理他,吴耀不顾手上的针,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臂,吴耀忍着疼痛,手连同全身微微发抖。胥泺顺从地回抓他的手,让他重新背靠立着的枕头。吴耀的手很冰,手心还有密密的一层虚汗。

  胥泺开了口:“你忘了,那天还有秦耐跟你们一起,他有幸免于这次的人祸,受了一点伤已经出院了,你床头的抽屉里面放着他和同学送你的礼物和书信。”

  吴耀平淡道:“嗯。”他握着胥泺掌心的手并未放开。

  胥泺长时间一言不发,吴耀就那样平淡地等着。冷漠、安静、平缓......这些平静的对待往往最能使内心激荡的人逐渐崩塌掉自己维持的信念。

  胥泺皱了一下眉,又慢慢松开,他道:“方缘死了。”

  “......嗯...”

  胥泺道:“对不起。我那天失约了。”

  吴耀轻轻点头,“所以说,你是答应了我们,但是没有来吗?”

  胥泺郑重道:“...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

  “呵,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吴耀轻笑的声音像一片充满倦意的羽毛,轻到不可捉摸,声音囚禁着复杂的种种情绪,它们互相争斗撕扯本体,让他变得语调怪异,“没有提前回国?没有同意我们去游乐园给你开欢迎会?还是,没有失约呢?”

  “可是,”吴耀呆滞了片刻,躲开了胥泺焦灼的视线,“我想说,可是,你没有错啊。”

  “欢迎会是我发起的。方缘是我约的。连没有保护好方缘的人,也是我啊!错的是我啊,如果我不贪玩,如果我细心一点,如果我再坚持一下,方缘就不会,咳咳、她就不会......”

  胥泺面色铁青,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大声喊了他一句:“启耀!”

  吴耀愣愣看着他。

  房门被护士打开,王帆一张死人脸,双手环抱着,也往里看。

  胥泺回头说了一句没事,转头就看见吴耀疲惫地闭上了眼,脸上是未褪干净的痛苦神色。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安慰道:“你好好休息。”

  吴耀睁开了眼,和站起身的胥泺说:“胥泺,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吧。你还是好好听你妈的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负担不起,你还是不要理会我的那些豪言壮语了。和你做朋友,太难了。”

  胥泺眉毛一皱,“你在说什么胡话......”察觉到这话过于冷厉,他缓和了语气,重新耐着性子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吴耀道:“对不起,看见你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有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冒出,你告诉我这些,我觉得够了。我不想再回忆起自己的痛苦。我还是不要见你了。”

  胥泺伫立了片刻,开口时声音发紧,“你不但怪自己,也是怪我的,对吗?”

  吴耀眼睛里有光,充盈的泪光,是胥泺从未看见,也是最后悔看见的,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说:“嗯”。

  “......”十指捏攥着校服粗糙的衣角,胥泺此刻也未低头,看着他道了声“也好”,静静退出了房间。

  吴耀怔怔地愣在床头,等到王帆拿着他的校服,翻着白眼走了进来,吴耀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王帆将校服甩在床尾地栏杆上,紧紧看着吴耀,他嫌弃而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是就想起来了吧?失忆好了?”

  “想起来什么?想起来你在我给吴耀带的粽子礼品袋里面,又塞了情书,抱歉,这个我出发前就发现了,粽子和里面的吃的都弄掉了,情书我放在你床头下了。”吴耀微笑着拭去脸上没有温度的泪水,想到一事,他有些后悔地对王帆说:“刚刚我忘了跟胥泺说了,哥你帮我转达一下,让胥泺好好考,我考不出的分数,就看他的了,就当他还我的一份情。作为陌生人,也就两清了。

  “王帆哥,行不行啊,要不你还是喊胥泺回来吧,我再和他谈谈你那封情书的事情,哎,别走啊,哥...”

  “你他妈有病,神经病!”王帆咬牙切齿,瞧着他的眼神像是想把他用牙齿一口一口地咬碎。但还是按照吴耀说的,转身追了出去。

  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吴耀终于得到了身心的双重宁静,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愿意睡去,不愿意再次跌入那一个个令他绝望、崩溃,让他疼得像是全身被卡车被碾过一般的梦里。

  于是看着头顶发虚的白色日光灯,妄图汲取冰冷的光芒,让他做回那个妈妈眼中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