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么罪?没看着你们杀人放火, 还敢相信你们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话,冲着你们的人要钱?”

  林玉碎满是挑衅地问。

  “你伤了我的人, 难道还不算过错?”

  “算是有错, ”林玉碎满不在乎,“你的人也没死, 我的人比他还先受伤, 我都没说, 他们的伤势不够重。你反而问起我了?”

  “这么看, 你是理直气壮, 我是有错有罪的那个?”

  “不是那个意思, ”林玉碎顿了顿,感觉其实也差不多,“你想怎么处理我?”

  “你伤了人, 付医药费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他恶意挑衅、歪曲事实、自以为是……”

  林玉碎不想出钱,说了一大通话,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听,林玉碎越说越敷衍, 对面也不问。

  林玉碎口干舌燥的时候, 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说不过分, 心里却不这样想,我听出来了。”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求仙桥是个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出去之前欠了一个赌约, 完成这个赌约, 赢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的事。”

  “要不签个合同?白纸黑字, 我看着放心。”

  “可以。”

  他们达成了一致。

  门外有人敲门。

  “报告, 华彩星醒过来,要找……”

  “让他进来吧。”

  赌场老大说。

  华彩星踉踉跄跄扑过来,见到了林玉碎,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没站稳,一把抱住林玉碎,林玉碎也没把他推开,拍拍他的后背,算是安慰,替他理了理头发再把他松开,华彩星意识到林玉碎不想被抱着,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望着林玉碎又感激又高兴又心酸。

  他将林玉碎看了一会问:“没事吧?”

  林玉碎摇了摇头,看着他问:“你的身体已经好了?”

  华彩星低下头,有些遮掩地回答:“好了大半。”

  那就是没有好。

  林玉碎叹气,按着他的肩膀:“我要去求仙桥,你想跟着去,还是继续在这里等我回来?”

  华彩星一门心思只盯着林玉碎看,并不怎么将其他放在心上。

  林玉碎说话间将华彩星的卖身契找出来,交给他:“你的。”

  华彩星看了一眼,将卖身契收起来,对林玉碎坚定说:“我想跟着大人出去。”

  要是回不来,一起,要是回来了,也一起。

  林玉碎看着他,点了点头。

  二人从赌场出去,赌场的人在后面跟着,周围的人或是行色匆匆或是心事重重,再有低着头赶路的,时不时怀疑又好奇又惊讶地打量林玉碎,自以为隐晦。

  气氛不太好。

  林玉碎的脸色沉了下去。

  华彩星跟着他走,有点喘不过气,林玉碎看了他一眼问:“我走得太快了?”

  华彩星想摇头,但实在不能走太快,林玉碎就放慢了速度,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点着急。”

  华彩星望着林玉碎说:“没关系。大人想做什么都没必要特意告诉我,我拖后腿了,大人不嫌弃我就很好,只怕之后到了地方,我连现在的状态也比不上,到时候,只能希望我不会坏了大人的事情。”

  林玉碎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气氛还是不好。

  华彩星跟着林玉碎放慢的脚步走了两步,想了想,对林玉碎小声说:“我听说过求仙桥,那是个闹鬼的地方,最外面是混混,中间是乞丐,里面是疯子,混混要钱,乞丐要吃的,疯子要人要命。外面都说得很可怕,好像疯子非常厉害,大人最好有所准备再进去。”

  林玉碎点点头,目光一扫,站在馒头摊面前,华彩星跟着停下,看着林玉碎买了一包的馒头。

  华彩星看着馒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也有一阵没有进食了。

  林玉碎分给他一个:“要不先吃点垫垫肚子?之后大概没地方找吃的了。兴许还得活动身体,随时警惕准备跑路。”

  华彩星接过馒头,眨了眨眼睛,咬了一口,从没感觉馒头是这么好吃的东西,香甜湿润的白色蒸汽,棉实的口感,微妙的甜味,充实的饱腹感,简单朴实的快乐涌上心头,他不由得低下头去,一眨眼,一滴眼泪就顺着眼睫毛掉在地上。

  林玉碎将馒头装好,对摊主笑着道谢,摊主连连摆手,面色通红,屏住呼吸,只怕自己冒犯了神仙似的紧张又兴奋,林玉碎顺手拉住华彩星沿着路继续往外走。

  华彩星吃了大半个馒头,感觉不那么饿了,需要一点水,捏着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准备缓一缓再吃,林玉碎拉住他,他没反应过来,愣住,脸迅速红了,呼吸都比之前更多了两分热意。

  林玉碎将人从馒头摊前拉开就松了手,转头看见华彩星忙不迭将馒头塞进嘴里,咀嚼两下,梗着脖子吞下去,脸上比之前又红了一分。

  “不着急,”林玉碎拍拍华彩星后背,“要喝点水吗?趁着现在还没进去,可以在外面带点东西,免得进去之后就什么都找不到。”

  华彩星点头。

  二人简单在街上转了转。

  林玉碎将水递给华彩星,华彩星看着越来越近的桥,后知后觉有些紧张。

  “我们真的可以吗?”

  华彩星看着林玉碎,像望着主心骨,林玉碎觉得这样不好,但转念一想,也不是坏处,就暂时不理会这个问题。

  “总要进去才知道,”林玉碎满不在乎地望着桥头聚集起来黑蚂蚁似的混混,脸上居然含着两分微不可察的笑意,声音也轻,有种风一吹就散了似的温柔,“只要我没死,那就是可以。”

  华彩星点了点头。

  林玉碎察觉华彩星的紧张,看他笑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华彩星垂下眼:“安华异彩,满天星宿,意思是,像鲜花那样美好,像星星那样漂亮。”

  他牵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可惜,我从前没有做到,以后大概也做不到,取名时候的期望太重了。”

  星星只需要拱卫在月亮身边,是陪衬,是可替代,是下贱东西。

  父母永远更喜欢哥哥。

  不管哥哥做了什么,他们都可以说是小打小闹,然后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是他引诱哥哥走歪了路,是他让大家都不高兴,是他不能帮父母分忧,是他不能帮哥哥解决困难,是他给家里丢脸,都是他的错,他不喜欢,但没有办法。

  他不能忤逆父母,也不能以一己之力灭了自己的九族。

  他讨厌他们,但他也不能狠下心来,因为他们总是可以用最隐晦的爱挽回他,最恶毒的语言折磨他,最可怕的行为排斥他,他就会进退不得。

  不能恨,不能爱。

  可悲,但没人会认为他可怜。

  华彩星叹了一口气。

  他被压制惯了,偶然见了林玉碎这样对他十分温和还愿意伸出援手的人,怎么看怎么高兴,却也不敢明说,怕自己不懂礼数,说错话做错事,只是盯着林玉碎的影子出神,恍惚想,这一定是天神派来拯救我的仙人。

  总有人在泥泞之中反复挣扎的时候,仰望高远清澈的天空,会怀有幻想,希望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但不是人人都有救世主。

  就像在水潭沉没,夜色浓重,活人将要溺死,没有救命稻草,只有一池摇晃破碎的泠泠月,总有人想伸手去,试探遥不可及的月亮,如同试探自己的死期,永远好奇,永远无可奈何。

  林玉碎拍拍华彩星的肩膀算是安慰。

  混混走到林玉碎面前:“要么给钱要么打,选吧。”

  林玉碎把他们打了一顿。

  混混躺在地上,赌场的肌肉大汉从后面赶过来。

  “你别急着走!之前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

  肌肉大汉对着林玉碎喊道。

  “算账?”

  林玉碎顿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肌肉大汉,冷笑道:“要我怎样提醒你?我只出去了一刻钟。你们就差把人杀了摆在那里。”

  肌肉大汉有些气虚,但他不肯示弱,伤不能白受,钱不能白丢,面子不能白给,现在冲过来也有赌场老大试探林玉碎的意思。

  林玉碎哪里不知道?

  要不是这样,他早把人丢河里了。

  肌肉大汉没察觉林玉碎温和,但察觉林玉碎有对他让步,洋洋得意:“你赶快跟我道歉,再把我的钱还来,再加一笔医药费、精神损失……”

  林林总总,数了一篇。

  肌肉大汉说着说着,感觉周围渐渐冷下来,有些疑惑地看向林玉碎,发现林玉碎十分温和地对他微笑,打了个哆嗦,虽然林玉碎没有威胁他,他就是觉得害怕。

  鲁莽野兽的直觉在疯狂预警——

  快跑!

  “我还有事,你记得还钱,”肌肉大汉转身想跑还哆嗦着对林玉碎喊话,林玉碎三步并作两步,鬼魅似的按住大汉胳膊卸掉再按住大汉脖子,单手提着大汉衣领,大汉连忙求饶,“别杀我!”

  他就差扑通跪下来了,只是衣服还在林玉碎手里,不好拉扯只能努力转头观察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