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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前任亲手毒死是一种什么体验?

  如果我还在二十一世纪,我一定会在知乎回答:“谢邀,大概是很想对他说:看在白睡了这么多次的份上,就不能给我个痛快点的死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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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还想对严旻说,其实想我腾位置出来给新人,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晏问秋从来不是胡搅蛮缠之人。

  娶妃也好,休妻也罢,还是想让我滚得远远地再也不见也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凡事好商量嘛。

  ——更何况我俩都睡了这么多年了,民间有句老话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按这么算我跟严旻的恩都够让大齐发展个工业革命了,怎么这男的还是二话不说,就拿碗药把我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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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已至此,即使我心里万般否认,我也得承认这一点:

  或许我自认为的,与严旻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的美好回忆,在这个即将登基为帝的男人眼里,只是他帝王宏图路上一块臭石头,踢开就好了。

  可正是由于我的自以为是和自作多情,当严旻亲手将那碗毒药端给我时,我只当那是一碗每日喝的补汤,都没有任何犹豫,想也没想便将那穿肠的毒药一饮而尽了,要有多豪爽就有多豪爽,比我俩大婚时喝合卺酒还要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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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我也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斩尽杀绝,连句话也不说就把我毒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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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那些主角或者反派在杀死一些重要人物之前,都要说点什么总结性的台词吗?要么回忆往昔、要么放放狠话,好圆满一下人设、升华一下主题啊?

  好吧,这估计又是我自作多情了——严旻的确是他人生当之无愧的主角,而我估计也就算个炮灰。他确实没有什么好跟炮灰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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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仔细回想,严旻想杀我这事其实早有端倪。

  你瞧,到京城后,原本身体康健、活蹦乱跳的我,居然因为水土不服,缠绵病榻了整整半年。

  严旻说会亲自给我去请宫中的御医,可我估计这御医就是小说里面专门负责陪葬那种,针也扎了,药也灸了,那苦药我一日日地服用,身体却一日日衰弱下去。

  某天照镜子把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还是蜀地上那个盘靓条顺、明眸皓齿的晏小少爷吗?我在我们老家,可是有掷果盈车的美名的,怎么也算个远近闻名的美郎君。如今这幅形如枯槁、面无血色的鬼样子,活像第二天就要押解刑场的囚犯,怪不得严旻来京城后都极少见我,我都怕把他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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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榻上的日子对我来说其实过得很快,因为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沉中度过。刚开始还有点精神的时候,严旻还会装着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来见我。后来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甚至敷都懒得敷衍我了。

  据替我看门的月照说,王爷大半个月都不进我院里的门呢!

  好吧,那时候我确实病得精神不济,没心思跟他计较。只当他是勤于朝政,毕竟是要当太子爷的人,和过去封地上那个天天无所事事陪我斗蛐蛐、听戏班的家伙确实天差地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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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真不是我矫情,爱与不爱真的区别很大。

  我两辈子都讨厌喝中药,看见中医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严旻也知道。

  和严旻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元宵节他带我一起去看花灯,花灯是看了,水灯也放了,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冷风,第二天我就得了风寒,发起高热。

  我看见苦药就心里发憷,可无论怎么撒娇,他都非要亲自看着我把药喝下去,然后哄着我吃下他亲自去买的蜜饯。因为我生病,他甚至自责得眼睛都红了。

  而来京城之后呢?

  害!七年之痒啊,两看相厌啊!我日日喝那苦药,他却连过问一句都欠奉。药喝得太多,我的舌头后来都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可别说蜜饯了,连他人影都见不着。我让月照去请他来,他每次都回一句在忙。

  忙!忙什么忙!忙着娶妃是吧!

  呸!渣男!给白睡了这么多回,就这么急吼吼地卸磨杀驴……啊呸!过河拆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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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严旻忙着娶妃还真不是在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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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就我这身子继续这么病下去,能不能过冬还难说。毕竟照那个庸医的治法,我自己都觉得说不定哪天晚上我就翘辫子了,哪里需要严旻亲自动手?

  这是生怕我生命过于顽强、祸害遗千年、影响了他的宏图大业啊!

  但是严旻的确急着动手。动手干嘛,给赵贵女腾位置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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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赵贵女可不是一般的贵女,而是镇国公赵瑛祺的嫡长女。而赵瑛祺何许人也,正是手握西北军权、当今圣上最倚重的、大齐的肱股之臣。

  也就是说,娶了赵贵女,相当于就是得到了镇国公的支持,也意味着得到皇帝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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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一回后我才想明白,为什么严旻这么急着杀我,甚至不肯让我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再送我上路。

  还不是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是皇帝秋祭的日子了。皇帝选谁代祭向来都是储位人选的风向标,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娶了赵贵女、得到镇国公的支持,储君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严旻哪里等得及让我拖到冬天再咽气?反正京城人尽皆知景王妃病得随时可能归西,那些王公贵族都等不及往炙手可热的景王身边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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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是我单方面给严旻画饼。

  虽说我整日昏沉病重,一天里还是能有清醒的时候的。只是我每次醒来想找严旻说说话,却总见不到他人。

  无论是严旻本人还是王府的下人,仿佛都刻意避着我似的。

  说“避”可能不太准确,准确说应该是“关”。我虽然是名义上的景王妃,但因为严旻对外说我身患重疾,需要谢客休养,那些什么个宫宴应酬,我从未参加过,估计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严旻嘴上说让我养病,结果连个下人都不给我安排。我堂堂景王妃,住在景王府最偏远的一处院落不说,整天在跟前伺候的居然只有一个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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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的奴才最会踩高捧低,揣摩主子的意思。毕竟他们并不是封地上那些我熟悉的人。

  我知道,其实从他们的态度就能看出严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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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我难得有胃口想吃一盘红豆糕,便让月照去端,等了小半个时辰,却看到他两手空空,哭哭啼啼地跑回来。

  他哭着对我说,小厨房的下人都在传,皇后的荷花宴上,王爷捡到了赵贵女的荷包,皇后给他们二人赐了玉佩。说京城里甚嚣尘上的传闻,景王妃病体疴沉,景王可能要迎新妃入府。

  月照还说,小厨房连一盘红豆糕都不肯给咱们。

  好吧,小气鬼,不给就不给,毕竟听了这些话,我实在没胃口吃那劳什子红豆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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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旻啊严旻,夫妻这么多年的感情,竟连一盘红豆糕也抵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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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其实也没那么爱吃红豆糕。只是想起我以前和严旻还没成婚的时候,他经常晚上偷偷翻过晏府的墙来看我。他知道我晚上嘴馋,便提前买了那锦贤坊的红豆糕,用油纸包着,塞到怀里,让我自己去拿。我伸手剥他外袍,他就说我登徒子轻薄了他,非要我对他负责。

  笑闹了半天,再你一口我一口依偎着分吃完。他还耍赖说最后一口给我吃了,自己连个味儿都没尝到,非要尝尝我嘴里的味道。于是便拉着我亲了个面红耳赤啧啧有声,最后也不知道谁轻薄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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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吧,是不是每一对两看相厌的夫妻,都有这样美好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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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哭得小脸皱成一团。他年纪小,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他说王爷自从来了京城变得好陌生,少爷您病了这么久,都不曾来看看您。又说这院里太冷清,连人影都不见。还说他那天想去求见王爷,结果被侍卫凶了一顿。最后他怯生生地问我:“少爷,我不想在京城了,我们回蜀地去好不好?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月照也是哭得糊涂了,竟像过去在家里那样叫我少爷。

  我摸了摸他的头,只感到疲累无比,连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才醒来不久,竟又想要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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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因为那盘没吃到的红豆糕,那晚我难得梦见了我刚认识严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