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了一晚上的木柴似乎终于快要烧尽了。火焰在避风处闪了几闪, 到底晃晃悠悠的稳住了。
闻柏舟站在废墟入口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老太太看着他笑了笑, 转头往一边去了。她要去挖一些雪, 来做今日的饮用水储备。
连生看见这模样，连忙走过来将闻柏舟拉倒一边，低声问：“怎么样？”
“她……好像死在十年前了。”闻柏舟有些茫然地说，“老太太说, 她在最后都在惦记恒哥。”
“狗屁。”连生毫不犹豫地道, “她惦记她走得那么干脆？她知道恒哥后来过的什么日子吗？”
闻柏舟连忙问：“什么？”
连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战车一眼, 才抓了抓脸说：“……恒哥十五岁就跟着运输队在地面跑了。”
闻柏舟闻言一愣：“十五岁……？可是你们地堡十五岁不是刚开始做职业培训吗？”
十五岁做职业选择, 开始跟着地堡各个部门的人学习基础又安全的知识, 作为成年去担当责任的过度。怎么会十五岁就跑地面运输啊……
“他……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累赘。”连生轻声说, “可能还有些想上地面找律姨的意思。那几年地堡也是刚变好一些, 改成了现在这种学制, 但管得不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闻柏舟大概能猜到。十五岁的律恒执拗地要去最危险的工作, 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累赘。
而那时候的地面运输队呢？可能觉得人手不够, 十五岁能做点体力活了。也可能是觉得，十五岁和十八岁也没什么差别, 只要听话肯干就行。还或许是觉得, 让他去见一见外面的残酷，他就会自己退缩。
但十五岁的律恒去了地面运输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可他在路上注定遇不见自己的母亲。
在他长大到可以上地面的两年前, 她或许就已经埋骨在了峄城之外不知名的地方。
连带着那一本在末日里非常不可思议的相册, 也一并消失在了天地间。
闻柏舟回到战车时，律恒正坐在后排研究地图。
这次出行, 严峰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支专用手机，信号基站就是战车，信号能覆盖方圆一公里。每支手机里都下载好了离线地图，可以与2099的地图做对照。
此时律恒一手手机，一手手绘地图，看得正认真。听见开门声，他就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他往里挪了挪：“坐。”
闻柏舟钻进战车，坐在了他旁边，安安静静地跟着看地图。
“剩下的四天我们要稳妥慢行。”律恒和他说，“今晚的话，我预估是在这里找一个地方休息。手绘地图上没有驻扎点，得自己想办法。”
他的手指直接略过了标注着冠市0239号地堡的清凉地堡，停留在了冠市的城中心。
“这是个地级城市，最大的地堡在他们的运输站。”律恒点点地图，“想过去看看？”
闻柏舟摇了摇头：“这几天开不了门，还是谨慎一点吧。”
“嗯。”律恒应了一声，拿笔在定好的地方画了个圈，才又开口：“和她聊得差不多了？”
“啊？”闻柏舟一惊，“嗯……随便聊了两句。”
律恒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地图上：“聊出什么了？”
“恒哥……”闻柏舟叫了人，却又有些迟疑，“老太太的觉得，有些爱不用让你知道。她可能是认为，心怀怨恨才能更有动力。但……”
“但你不这么想。”律恒平静地说，“在我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她爱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律恒看向闻柏舟，冷静地补充道：“我那时候就是一个累赘。”
“不是。”闻柏舟摇了摇头，“你是她的牵挂。”
律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闻柏舟脸上满是认真的执拗，一点也不肯退缩。
“……”
律恒心下叹了口气。他收起手机，放好了地图，才开口道：“柏舟，我是个成年人了，也早就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你们不用为此担心。”
“那你是……原谅她了吗？”
律恒摇了摇头：“不如说是理解了她一些想法。”
比如带着一个几岁的小孩，根本无法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说着话，余星野他们也陆陆续续地拖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木头块回来了。在这样的城市废墟里寻找能燃烧的木头，非常需要运气。
几人把那些木头块放在了废墟边上，就迎着车走了过来。
叶驰主动地上了驾驶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律队怎么还没休息，铁打的人你也要睡一觉。柏舟是跟着补眠还是和我聊天？”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跟着补个觉。
他昨晚没有睡好，现在都觉得脖子疼。
他们锁好了驻扎点的大门，转出清凉镇后，又慢慢地往前去。
靠近冠市地堡时，气氛明显热闹了起来。地面上骤然出现了车队，连人也冒出来了不少。
不少人是准备再回地面的地面人。他们三五成群，或是拖家带口。
“他们都病了吗？”闻柏舟扒着窗户轻声问。
叶驰看了一眼后视镜，才咧嘴一笑：“哪能啊。上地面的原因多得很，像老太太那种只是其中一种。有些人是固执，觉得人该在地面活着；有些人是被蛊惑，得到所谓神的旨意；当然还有一些人……可能是为了梦想。”
他以为闻柏舟是第一次见到地面人，就说得仔细了一些：“01号地堡以前有个人，是杨老爷子的同伴，一起建立地堡的那种。听说学的植物方面的科学，地堡现在的种植体系就是他建立起来的。但弄好这些，他就上地面了。”
“嗯？”闻柏舟稍微坐直了一些，“他去地面找种子？”
叶驰又诧异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你听过？”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猜的。”
叶驰嗤笑了一声，感叹道：“那你们还真是一种人。听人说，他要做战后保种，所以一个人背着包就走了。再没有回来。”
“所以你也别纠结老太太那些话。你看我们这世界都这样了，爱怎么活怎么活吧。”叶驰爽朗一笑，“不想活了去地面，想活了来补给点。都没什么。反正我们人类，要抱团生存嘛。”
这是杨老爷子常说的一句话。
要发展地堡，要保存文明，就要抱团取暖。
他一边说笑，一边开着战车混入了眼前的一个除雪车队。
那些车都是冠市的几个小地堡派出来的除雪车，制式与01号地堡一模一样。见车队后面跟了两辆战车，那个除雪车队也没说什么
大家互不干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短暂地同行一段又分道扬镳。
之后的路上，又断续的遇见了好几拨除雪车。趁着这波除雪车的东风，他们比原计划更早的抵达了原定的休息点。
那是原本高速路上的一个服务区。加油站是当年特殊改造过的防火防爆建筑，或许有些特殊金属在，储存的油早已没了，加油站却还立着。
他们在这里过了一晚，才又跟着启程。
接下来的每一天，战车都在缓步慢行，能有安全地方过夜，就绝不冒险开夜车。
这样走了五天，才走出了整个峄城辐射圈，走到了另一座大城市的外围。
“要去莲城03号地堡换补给吗？”叶驰在副驾驶上看着地图，“他们南北东西四个大地堡，我们的白砂糖是不是和他们03号地堡换的？”
“不去。他们太熟悉我们的车了。目前的战车不好解释。”律恒说，“莲城既然把路都清出来了，我们就借个道，连夜开过去。”
莲城的气候比峄城稍微暖一些，这个时候似乎已经进入了冬日后的第一场物资交换时间。
城里积雪虽未融尽，但主干道却似乎已经清扫了出来。战车循着主干道往市区内开，刚靠近入城口，就看见了一个运输车队。
两辆战车并一辆大型运输车的搭配，与峄城01号地堡如出一辙。战车与战车正面迎上，律恒略让了个位置。
对方战车似乎停了停，最终却没做任何事，就这样擦肩而过，带着自己的运输车走了。
律恒则陡然加速，让战车在主干道上奔驰了起来。
回到2025的大门已经可以打开，只要离开了人类的聚居区，到了野外有任何危险也不用害怕了。
如此昼夜不停的车行了十来天，到了和严峰约定的最后时限，闻柏舟才打开2025的大门，带着车回了小别墅。
回小别墅休息了五天，补足了精神与消耗的物资后，车队再次出发。
如此走走停停了几回，一个多月后，他们终于踏入了泽城的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