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空下, 是冰冷寂静的荒野。
在枯槁灰败的世界中，两辆战车拖着两座临时搭建的小小帐篷, 在慢慢地前行。
车行至中午, 天光略略亮了一些。两辆战车找了个积雪稍浅的地方停下休整。
车轮与用了一上午的车前除雪耙都需要检查，开了一上午的车，司机也需要休息或者换人。
他们下车检查时，那两个小帐篷里的人也钻了一些出来。衣衫褴褛的地面人不敢靠他们太近, 只站在一边, 连声不迭地说：“谢谢, 谢谢, 谢谢你们啊。我们这么赶路, 比自己走要好多了。”
“还没有那么冷了。这个布棚子保暖又防冻的。真好。”
一个老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要在这里停多久啊？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吃个饭？孩子有些饿了。”
“啊, 您请。”连生说, “我们要检查一阵子, 一会儿自己也会吃饭。你们放心。”
得了他的话, 地面人又是一阵道谢后，才退回到小帐篷边上。他们先抓了一把雪清洗手掌, 而后才拖出背包, 从背包里拿出了几个芋头和一个破旧的酒精炉。
可他们拿出酒精炉了，却也没急着点。而是左右看了看, 然后散开了出去。
闻柏舟看着他们的动作愣了愣, 随即就听见律恒喊他。
“柏舟，把这里把一下。”律恒指了指除雪耙的活动关节。那关节上结了一层不薄的冰。
这一早上下来，除雪耙的许多地方都被冻住了。即便更换运动模式, 都已经不太灵活。
闻柏舟连忙过去把住机械关节, 律恒就掏出一个榔头，对着除雪耙一阵敲。碎冰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行了。”律恒说, “上车准备吃饭吧。”
闻柏舟站在车前，微微偏过头去看车后的地面人们。他小声问律恒：“他们是在做什么？”
律恒扫了一眼，见他们有人在雪堆里刨，就说：“找一些枯枝生火。”
在地面生活，电能和安全的酒精灯，都是罕见资源。如果躲在一些废墟大楼中，只要避开了酸雨侵蚀，还能找一些废弃家具生火。
但现在他们这样的野外，显然没有这样的资源。
闻柏舟看着他们从雪堆的地步刨出来了一些细瘦的枯枝，经验丰富的开始点火。直到看见枯枝冒出一阵白烟，他才钻进了车里。
车内，律恒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单兵自热粮。
他没有再说“要不要给他们送一些”这样的话。
倒是律恒推给他一个普通的铁皮饭盒，里面盛着一碗用酒精炉加热的汤。汤是用从单兵自热粮里拆出来的脱水蔬菜煮的。
“你可以给他们。”律恒说。
闻柏舟双眼一亮。可他想了想，还是问：“会不会让他们猜到一些什么？”
“不会。地堡偶尔也会给地面运输人员配一些脱水菜。”律恒说，“还有一碗，连生他们热着。”
知道了不会节外生枝，闻柏舟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就端起那个铁皮饭盒下了车。
他快走几步到了小帐篷边，将铁皮饭盒递给了守在门边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胡子拉碴，鬓发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铁皮饭盒，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是一碗热汤。”闻柏舟说，“分着喝点暖一暖吧。”
中年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谢谢啊！你分了我们，你们自己够不够啊？”
“不用担心这个。我们留了半包，还能再煮一点。”闻柏舟暖声说，“孩子怎么样了？”
应当是为了躲风，两个小孩都在前车拖着的小帐篷里。听见闻柏舟的话，里面一个年轻的妈妈就说：“还是有些发热，但是不碍事的。”
因为在帐篷里，小孩遮脸的布已经扯了下来。两个孩子的脸色都烧得红扑扑的，都蔫蔫的缩在母亲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啃着手里的半个芋头。
见闻柏舟看着孩子没说话，那个年轻母亲又说道：“真的没大事，您别担心。”
闻柏舟忍不住问：“为什么要从地堡里出来呢？如果在地堡的话……现在已经有药可以吃了吧？”
帐篷里安静了下来。
小孩放下了芋头，埋首进母亲的怀里，显然不想吃东西了。
好一会儿，门口的老人才笑呵呵地说：“孩子，你不懂。这是我们的宿命。”
宿命？闻柏舟眉头一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那老人仔细地收拾好孩子啃过的芋头，才说：“你不懂也好。你好好的长大，或许有一日就懂了。回去吧，孩子。”
闻柏舟迟疑着，就听背后传来了余星野的声音：“哟，小……闻！站门口做什么呢？”
一回头，就见余星野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了就跟着蹲下身，说：“孩子没事了吧？这有点感冒退烧药，给小孩吃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个拇指大的纸包：“大药粒和小药粒都一人一颗。”
抱着孩子的母亲眼睛一亮，她一把抓过药包：“谢谢恩人！”
余星野摆了摆手：“到了地堡，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也就没事了。走吧小闻。”他一边说，一边把闻柏舟拉了起来。
直到走远了一些，余星野才又开口问：“怎么？小祖宗又发慈悲，想把人劝回地堡吗？”
闻柏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只说：“我就是觉得，孩子都病了，何苦呢……”
余星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又摆了摆手，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觉得生病是受苦？我跟你说，他们这些从地堡里出来的，不管是被骗了，还是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说着顿了顿，憋笑着小声道：“在我们这种环境里，他们还要出来，肯定比你决定过来帮我们，要想得多得多。”
“余星野。”闻柏舟叫他，“你真的好烦啊。”
他说完转身就走，余星野在原地爆笑出声。
闻柏舟回到车内，慢慢吃完了纸饭盒里热腾腾的自热粮，又下车确定了一下小帐篷里的情况，他们才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路格外的顺利。
天上没有刮风下雪，地上也再没遇见迁徙的人群。两辆车一边除雪一边挪，只在中途停车清理过一次除雪耙，赶在天色彻底黑暗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333地堡。
333地堡位于峄城的四、五环之间，是峄城最大的客运站。作为客运站时，它对外曾有六个出入口，但多数已经被炸毁。重建为地堡时，重新给它疏通了两个出入口。
其中一个直通地下一层，是运输车队出入的主要通道。
两辆战车在地上通道将人放下，一边将后置拖板重新收拾好，一边等待着333地堡的回信。
见那十八位地面人都刷过面孔信息，确认没有犯罪记录且与13号地堡的居住信息对得上号，才回到车里，往地下通道行去。
地下通道里早已有人等候，见车终于行来，他们就打开了门。
“律队！”那开门的工作人员说，“这一路没什么事了吧？听说还捡到几个人？”
“没事。”律恒说，“要在你们这里借住一晚了。”
“都是小事。”那人笑道，“你往前左拐，洗车区停一下。”
他们循着指示转入洗车区，就见整个区域内已经停满了车。有着中、大型的运输车，还有着不少战车。
“来这里避雪的人看起来很多。”闻柏舟说，“那边的战车是13号地堡的吗？”
那几辆战车上没有数字13的标识，可车身上却多了一条荧光绿的反光涂层。
“是他们。”律恒说，“333号地堡是沿线小地堡里最大的一座，遇上暴风雪，能赶过来的应该都赶过来了。”
他们说着话下了车，直接将车在地锁上锁好了，才又跟着工作人员往深处走。离开了洗车区，眼前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这场突来的雪霰似乎让附近的人全都赶来了333号地堡，他们的通道里此时都已经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只余下中间一点地方，给人下脚行走。
“今年这雪来得早，好多人被困在堡里。赶来避险的人也很多。”那位工作人员小声介绍道，“但大家都是人，我们也不可能不收他们。只能暂时先这么着，接下来的窗口期看看能不能把一些区域清理出来，作为暂时的居住场所。”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洗车区。
洗车区是他们333地堡占地很大的一片区域。等窗口期里这些大地堡的车都走了，或许可以挪一些人进去居住。
离开了地下通道转入了地下一层的大厅，环境骤然好了起来。
“我们这个厅在设计的时候就能同时容纳两万五千人。是大地堡之外最大的地堡了。”工作人员骄傲地说，“因为人太多，最近听说已经在考虑加盖的事情了。”
闻柏舟点了点头。
这里作为以前客运站的出站层，整个大厅平整又宽敞，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一种看不见头的错觉。许多帐篷沿墙一圈又一圈的支着。工作人员的工作站就在原本的服务站台处。
一眼望去，也算井井有条。
“你们这里有种植区吗？”闻柏舟问，“人太多又加盖的话，物资会不会供应不上？”
工作人员愣了愣，才慢慢地答：“我不知道这个……总归，物资不够的话，大地堡也不会不管我们的吧？”
他说完连忙看向律恒，确认一般地问：“要是我们没物资了，01号地堡肯定会送的，对吧？”
律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