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一日比一日低, 先是落下了霜，离降雪也不远了。
水里的温度倒是比岸上高一些，安和给小池子换了水, 正在往里头加盐, 湖蓝色的鱼尾一甩一甩的, 将池水搅拌均匀。
西里尔依旧被捆着。他的情况更严重了些，像是吞了火药, 一直挣扎乱动。
在第无数次想要找人打架无果后, 他又开始瞪着安和。半晌, 干脆翻了个面咕嘟咕嘟喝起池水来。
安和：“……”
他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他原本打算把西里尔藏水池里，自己去找那头黑龙求助, 但现在看着样子……
估计他一离开, 这家伙就会把水喝光, 将自己暴露个彻底。到时候被谁捡走都不知道。
还是带着吧。
安和将西里尔换了个绑法, 把他带到了河里，顺手捉了头身强力壮的魔鱼。
安和想了想, 将魔鱼的鱼尾对准一脸凶悍的西里尔, 不轻不重地对着他的脸, “啪”地来了一下。
正对着安和龇牙的西里尔登时一愣。
下一瞬他变得更加凶狠，直接转移目标，死死盯住了那头魔鱼，喉间发出诡秘的悠扬低吟, 张着嘴伸着蹼想要捉住胆敢挑衅他的东西。
安和顺势将绳子松开一点，这尾黑蓝相间的人鱼就追着魔鱼飞了出去。
前头的魔鱼感受到危险, 吓破胆一般游得极快, 西里尔就在后头直追，但尾巴被限制, 他的速度至少慢了一半。
你追我赶，倒是游了个旗鼓相当。
而始作俑者——安和，就悠然地坐在西里尔的尾巴上，任他和那头魔鱼一起开路，逆着河流的方向，直直前往了放逐之地的深处。
-
而此时的种植区里，
元沅正与其余几人围坐一圈，他半边身子靠着玄闵，听着伽尔他们外出打探到的消息。
伽尔：“那些人类没有暴露玄闵的踪迹，有人特意上门问，他们都说不知道，没见过。”
常钰登时眼眸一亮，兴奋地蹬了蹬腿。
“那个居住地的人类可太厉害了！”埃米特接着道，他双眼亮晶晶地比划着，“你们把常钰送过来不久，管理所那边就来人了，叫什么研究区分队。说那些人把堕种劫走违反了规定，如果不把人交出来就是犯罪。”
“居住地的人类一听，气得直接就打起来了，打一半正好又碰上另外一队管理所那过来的队伍，来接堕种的。那小队就觉得奇怪啊，同一个地方的堕种，干什么派两队人来接。”
埃米特说一半想卖个关子：“结果你猜怎么着？”
元沅听得入神，下意识回问了一句：“怎么着？”
玄闵在一旁看着什么，听见元沅的声音下意识要回答，但希维娅却率先说道：“研究分队是骗子？”
玄闵就没出声，继续垂首看着手里的资料。
“猜对了！”埃米特继续道，“最后那队骗子直接被捉走了，然后各地都开始排查，是否有人假借管理所的名义违规抓捕堕种。这下他们能安全过冬，我们也有更多时间了！”
“那可太好了！”
几人都很惊喜，但希维娅却在欢呼后沉默了一会儿，偷偷凑近埃米特：“我刚才是不是不该回答，我看人类讲故事都会设置悬念，这样会更有趣。”
“我刚才是不是破坏了有趣的氛围？”
埃米特：“没有啦，就是惊讶的感觉提前了，其实也没差别。”
希维娅慢慢点头：“哦，就是惊喜感？”
埃米特：“是期待感。”
这些悄悄话玄闵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回答的场景，不由抿了抿唇。
期待感？
他手里的动作挺了，视线望向元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沅也听到了那些‘悄悄话’，音量其实有些大，他很容易就听了个清楚。
他想起最近看的书了，里头有个故事是讲述伴侣的，大概讲述的就是——
经常给伴侣准备一些小惊喜，这叫浪漫。这样的话两人在一起很久也不会觉得无聊。
元沅想起上次送的小带子，当时玄闵好像是挺惊喜的，那照着那样来应该就可以了！
他想着，视线又悄然转到一旁去看男人的手，那骨节微凸的手腕上系着一圈毛茸茸的银白。好看极了。
元沅盯着那边有些出神，心中在盘算该给玄闵送什么当作小惊喜。
“对了，”伽尔想起什么，忽然道，“我们有人认识海族的吗？”
“前段时间红叶林那边打起来了，我听说他们似乎是集结了一大堆人准备地毯式搜捕玄闵的下落，但被海族的几尾人鱼给捣毁了窝点，好像还有人看见龙了。”
元沅从思绪中回神：“不认识。”
他连海都没见过呢，怎么可能认识海族。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常钰就好了个彻底，可以回家了。
而其余的几只堕种也恢复了神智，但因为新魔植供给的后继无力，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发狂一下，现在都还只能待在笼子里。
元沅有想过要不要给他们直接治好，但他的异能有些不够用，除了配合两只地精催熟新魔植之外，他还得给种子灌输异能。
最主要的还是——玄闵也需要他的异能。
这天他们从种植园回到了小家。
元沅从沙发上探头，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厨房帮忙，而是掏出了他刚做好的小挂件，思考待会该怎么送才能更有惊喜感。
但直到吃完了晚饭，他都没能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法。
元沅窝在暖和的被窝里，时不时探头看看玄闵在哪里。
他手里攥着两个纹了字的钱袋子，一个绣着玄，一个绣着元。
一人一个，还是情侣款呢。
元沅想了半天，打算趁着夜色偷偷塞到玄闵的枕边，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看见。
他按捺着兴奋，等着玄闵上.床睡觉，这样他也好偷偷操作。
结果没等到玄闵，先等到了一大丛的花。
元沅被人用花挠了鼻子，霎时呆了一瞬，直接从被窝里窜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那一只手都抱不过来的花，心脏狂跳，面上却是有些发愣：“给我的吗？”
玄闵“嗯”了一声，慢慢将花放在了床边。
离得近了，那花朵特有的芳香一下子拂过来。这些花儿品质不一，但姹紫嫣红的凑在一起，带来了满室的春意。
“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个啊？”元沅盘腿坐在床边，满面笑容地摸着花瓣。
“想跟你一起看冬天前的最后一场花。”玄闵俯身在他唇上一吻。
元沅摸着花瓣的指尖一紧，差点把人家的花瓣薅下来。
冬天前的最后一场花哪里是玄闵想看。从始至终，想看花的一直是他。
他感受着唇上的触感，鼻尖的气息，脸颊有些发热，但不及心底的滚烫。像是刚出炉的糖浆裹挟了心脏，里里外外都弥漫着甜甜的味道。
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才刚遇到常钰她们。
他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玄闵居然还一直记得。
元沅把刚才的规划抛掷脑后，一刻都忍不了似的，拿出了给玄闵准备的那个钱袋子。
“我也准备了礼物……”元沅还没来得及分，一下子拿出了两个。他看了一会儿，将有‘玄’字的递给了对方。
玄闵却是伸手拿走了带有‘元’字的小袋子。
“不是这……”元沅愣了一下，话刚出口却见对方在‘元’上吻了一下。
“是这个。”
明明玄闵亲的是小布袋，但元沅却觉得脸上有点痒痒的。好像被亲的是他一样。
“惊喜？”玄闵晃了晃小布袋。
元沅听懂了这句问话，顿时点头。接着他看了看花，又愁了眼玄闵：“你也是吗？”
玄闵唇角一弯：“嗯。”
元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他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原来那天埃米特与希维娅的对话，不止他一个注意到了。
胸腔弥漫着未知的喜悦，为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感到开心。
元沅弯着眼笑了起来，伸手向玄闵讨要拥抱。
对方却是将他整个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微微一偏头，蓦地道了句：“下雪了。”
初雪的雪花并不大。
元沅被带出了洞口，仰着脑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有几片落在了他的眸子上，几乎与银白的眼睫毛融为一体。
他伸出双手接了好几片，入手冰凉，接着就被体温融化成一小摊的雪水。
元沅看着融化的雪水，有些出神。
他沉默了半晌，这才道了句：“看不见雪花的样子。”
他说着，又伸出尾巴去接。但毛发与洁白的雪花色泽相近，这就更加看不出来了。
玄闵微微侧了身子，探出了一条黑色龙尾。
他的鳞片本身温度就低，加上色泽漆黑，雪花落在上头，不仅不化还轮廓分明，像是缀了什么花纹一般。
元沅低落的情绪散了大半，他眼眸睁圆了些，凑得极近地瞅着那好看的雪花。
玄闵将尾巴卷了个弧度，替元沅圈住了冬天。
下雪的时候是没有月亮的，天空阴云沉沉，遮挡住了月光。这样的夜晚过于危险。
元沅没在外头多待，他最后抬头看了眼正在落雪的天空，随即用魔法偷藏了几片大雪花，将冬天的使者带回了家，也带入了梦境。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下了一晚上雪的森林银装素裹，就连结界外头都落了一层雪。
玄闵最近醒的没以前早了，但也没狂暴期那几天迟。
元沅醒后先是在被窝里愣了许久，又偏头看了眼被封存在魔法球里的初雪。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起身，率先洗漱完毕。
元沅把床边的花养在了池子边上，接着在家里转了一圈。觅食无果之后，干脆到储存室清点食材去了。
其余的房间早就被整理完毕，储存物资的房间不过一个，但东西也没有放太多。
他迈着步子兜兜转转，瞅见了一块被冰住的魔兽肉。
他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就有些想吃烤肉了。
耳濡目染了这么久，烤肉他还是可以的！
元沅拉起袖子，拽走魔兽肉，摩拳擦掌地做了一份美味的早餐。
虽然有些地方焦了点，但不影响味道。
玄闵醒来后嗅到食物的香气，打开卧房的门抬眼望去，一下就看到了元沅邀功般乱晃的尾巴。
他变得独立了。
也好。
玄闵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见元沅费力地扯着一个铁疙瘩，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上前帮他抬那沉重的烤炉。
元沅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耳朵顿时立起来，心头的沉重感登时一散，未语先笑地偏头望过去。
他抬手就撕了一块喷香酥软的烤肉递到玄闵唇边：“尝尝看！这次绝对很棒！”
玄闵配合地张嘴，叼走了那块肉，舌尖还要在指腹上舔舐而过：“好吃。”
元沅本来在呆呆地望着被舔了一口的指尖，听到这话，顿时又笑开了。
除了眼前的这一大份之外，元沅还特意留了一部分的烤肉在旁边，在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用手肘戳了戳玄闵：“待会可以陪我去个地方吗？”
玄闵抬眸看他，几乎是话音刚落就点了头，也没有多问原因。
元沅嘴角弯了一下，随后又垮了下来。
他叼起一块烤肉挪到玄闵身边，脑袋靠在对方肩膀上，声音低低地道：“今天是西里尔和安和的忌日。”
“他们之前就死在了落雪的第二天。”
玄闵几乎一下就反应过来：“是要去祭拜他们？”
“嗯！”
这个异世界找不到安和他们存在的痕迹，元沅只是找了个稍微平坦靠河的地方，打算立个碑，把这些东西捎给他们。
“我喜欢龙，安和喜欢人鱼，西里尔不知道喜欢什么，但他跟安和一起长大，喜好应该差不多。”
元沅边摆东西边嘟囔，像是在向玄闵介绍自己的朋友，也像是带他参观自己的过往。
玄闵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和。
他高大的身影往那一站，震慑了许多邪兽，而那些敢过来的邪兽一个不差地被丢了老远。
元沅摆了两大盘的烤肉，还放了人类那买来的酒。
而那被封存的初雪也被放在了两块石碑的中间。
“今年可以一起看初雪了。”
元沅又蹲着看了一会儿，等新的一波雪又开始下的时候，这才慢慢起身。
玄闵看了眼他染着水光的眸子，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了一颗糖。
他启唇含住，而后将它喂进了元沅口中。
甜味在唇齿中迸发，心头的酸涩被甜丝丝的味道驱散了一些。
玄闵递糖的同时，自己也尝到几口清甜。
他轻咬了一下元沅的唇瓣，这才松开他。
元沅的腮帮子被糖球顶起了点，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
玄闵设下了一个结界，接着转身离开。
而那墓碑的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两颗硕大的糖果。
他们离开后，又过了许久。
被雪压得发沉的矮树丛一阵抖动，一道身影破开挡路的枯枝，拉着一个方形的大箱子往这边走来。
中途还赶走了几只想要攻击的邪兽。
那箱子不封顶，里头水波荡漾，时不时露出一截鱼尾来，偶尔是半个发顶。
河水冰封，顺着河流往下的走的计划破灭了，安和只好弄了个水箱出来，将西里尔装在里头拖着走。
这点重量对海族来说很轻松，尤其是人鱼族。他们是可以徒手打晕魔鲨的存在。
安和抬眸辨认了一下方向，而后挑了个顺眼的地方前进。
脚都还没抬起来呢，他整个人却忽然一顿。
安和疑惑地往远处又看了看。
他好像看见了故乡的文字？
安和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随即改变方向，拖着西里尔走过去。
接着，他站在了两块刚立好的墓碑前。